皇帝與哈巴狗

晏建懷

宋人李頎《古今詩話》載：“淳化中，合州貢桃花犬，甚小而性急，常馴擾于御榻之側。每坐朝，犬必掉尾先吠，人乃肅然。太宗不豫，此犬不食。及上仙，號呼涕泗，瘦瘠。章圣（宋真宗）初及位，左右引令前導，嗚吠徘徊，意若不忍。章圣令諭以奉陵，即搖尾飲食如故。”

宋朝經濟發達，特產豐富，地方上都會挑選最昂貴、最奇巧、最質高的特產進貢皇帝，如端州的硯、徽州的墨、宣州的紙、成都的錦等等。北宋合州即今重慶合川，曾以出產桃花犬聞名，為哈巴狗中的極品，此狗既有聰穎的天資，又有忠誠的秉性。

比如，進貢給宋太宗的這只哈巴狗，雖然小而性急，常在皇帝坐臥之處搗亂，卻搗亂得可愛，搗亂得讓人歡喜。讓人驚奇的是，這個小家伙天天在皇帝身邊轉悠，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狗仗人勢”，皇帝坐朝之前，那些立班東西兩面的朝臣，常常交頭接耳，嘰嘰喳喳。每當此時，此狗便立在龍椅邊，面朝下面狂叫一陣，朝堂上馬上鴉雀無聲，然后，皇帝從珠簾后出來，朝堂上肅靜而威嚴，下面的人戰戰兢兢，皇帝自然十分受用。

而更加讓人驚嘆的是，皇帝病了，此狗憂心到拒絕進食，皇帝晏駕，它涕泣呼號，悲痛欲絕，一夜之間，竟消瘦得不成狗樣。直到繼位的宋真宗專門下詔，安排它為宋太宗守陵，它才歡快地搖起了小尾巴，飲食如故。見過狗，沒見過這么聰明的狗；見過哈巴狗，沒見過這么忠心的哈巴狗。

這個神奇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后來傳到了大臣李至的耳中。李至，宋太宗朝時曾任副宰相，宋太宗去世前又曾擔任過太子的老師，是朝中舉足輕重的大臣。他聽說此事后，感慨系之，隨即作了一首《呈修史錢侍郎桃花犬歌》，送給當時牽頭撰寫《太宗實錄》的工部侍郎錢若水。詩曰：“宮中有犬桃花名，絳繒圍頸懸金鈴。先皇為愛馴且異，指顧之間知上意。珠簾未卷扇未開，桃花搖尾常先至。夜靜不離香砌眠，朝饑只傍御床餧。彩云路熟不勞牽，瑤草風微有時吠。無何軒后鑄鼎成，忽遺弓劍棄寰瀛。迢迢松闕伊川上，遠逐龍輴十數程。兩眥漣漣似流淚，骨見寒毛頓憔悴。萬人見者俱傷心，微物感恩猶若是。韓盧備獵何足嘉，西旅充庭豈為瑞。聞君奉詔修實錄，一字為褒應不曲。白魚赤雁且勿書，愿君書此懲浮俗。”

李至的意思是，這條小小的桃花犬，與皇帝生前相伴，死后守陵，狗且如此，人何以堪？所以，他希望錢侍郎在撰寫《太宗實錄》時，特辟專章，為狗立傳，以“懲浮俗”，好好教育一下那些不忠之臣，給他們樹個“狗榜樣”。誰知，官職低、資歷淺的錢若水，在收到老領導李至這首要求為狗立傳的詩歌后，“竟不從”，迎頭給李至澆了一盆冷水。

李至看來也是一片忠心，想做一條如桃花犬一樣的哈巴狗，但素以清正耿直聞名的錢若水，卻不想做哈巴狗，結果讓李至的哈巴狗夢想泡了湯。不過，雖然李至為狗立傳的要求沒有實現，但這首哈巴狗詩卻插柳成蔭地成了他的代表作，讓他在歷史長河中留下了詩名，也算“名垂千古”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