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曉依
【摘要】: 魏晉時期是中國文學史上的一個承前啟后的時代,也是一個能人輩出的時代。尤其是建安時代,“三曹”、“七子”并世而出,為中國詩歌開創了一個新的局面。“三曹”之中,又以曹植聲名最盛,一篇《洛神賦》不僅讓他名噪一時,更成為后代文人心中難以企及的高峰。而同樣作為建安文壇的引領者,曹丕在文壇上的光芒就顯得遜色的多了。然而每一個歷史人物都有他獨特的人格特征和作品風格,也許是政治上的優勢掩蓋了曹丕文學上的才華,正如劉勰就曾說過“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本文將盡量從客觀的、歷史的角度來分析曹丕的個人形象和文學特征之間的聯系。
【關鍵詞】:曹丕 ;個人形象;文學特征 ;聯系
(一)膽識過人,文武兼備
作為一代梟雄曹操之子,曹丕“少誦詩、論,及長而備歷五經、四部,史、漢諸子百家之言,靡不畢覽”【1】,而建安時期的文學也主要是由他和曹植領導主持的,其中詩歌《燕歌行》最富創建意義,被譽為“七言之祖”。因受漢代“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影響,儒家經典在曹丕的心里有著深厚的文化積淀,并對其此后的執政理念產生重要的影響,其中體現其治國理念的《典論》便是他的得意之作。“君子雖有文事,必有武備矣。”漢末之際,天下動蕩,曹丕作為曹操的兒子勢必要跟隨其南征北戰,建功立業。建安二年,曹操南征張繡,繡降而復叛,十歲的曹丕憑借自身的武藝和謀略乘馬逃脫,而他的哥哥曹昂卻死于亂軍。由此可見曹丕年少時期便膽識過人,文武兼備。
(二)理性自持,內心細膩
有學者將曹丕的人生分為三個階段,分別為貴公子階段、魏太子階段以及皇帝階段。無論哪個時期,曹丕的人生都與復雜的政治風云密不可分。從他作為曹操的兒子降生,到五官中郎將、魏太子、魏王,再到受禪稱帝,可以說曹丕是一個十足的政治人物。可透過他的詩作,我們卻能夠發現一個情感細膩、斂言持重的男子形象。 “牽牛織女遙相望,爾獨何辜限河梁”以牛郎織女為例訴說了與愛人無法相守的傷痛,余韻悠長,可謂此恨綿綿無絕期。這般欲說還休的語氣可見曹丕的內心世界是何等的敏感細膩,才能寫出如此便娟婉約之作。當真如陳祚明所評“如西子捧心,俯首不言,而回眸動盻無非可憐之緒”。可若細細品味,又會發現此女子猶有骨子里的倔強與大膽。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縱然女子弱小如斯,縱然“憂來思君不敢忘”,也擋不住由愛生怨的步伐,故有“君何淹留寄他方”的愛恨交織。由此又可以看到作者曹丕難得的幾分意氣。歷史上的曹丕人如其文,他既不像曹操一樣慷慨大氣、氣魄雄豪,也不同于曹植的鋒芒畢露、率性不羈,他有著自已獨特的人格特征,相比于曹操雄壯慷慨的氣魄,他多了幾分年輕人的率性;而與其弟曹植恣意灑脫、恃才傲物相比,他又是如此心細如絲、斂言持重。曹丕在《交友論》中曾道 “同憂樂,共富貴”。這句平等真誠的交友原則也在其人生中得到的踐行。“建安七子”之一王粲,生前與曹丕交好,建安二十二年二月,王粲因病逝世,曹丕親赴哀悼。因王粲生前喜歡驢鳴,故曹丕令在座友人學之,以慰好友在天亡靈。當時正值曹丕與曹植奪嫡的關鍵時期,而行此悖禮之舉來表達對好友的情義,可見曹丕持重卻并非保守麻木,在他的骨子里也有著年輕人的坦蕩與自信。故傅玄曰:“魏文慕通達。”葉嘉瑩先生說過:“曹丕是一個有反省有節制的人。”【2】無論是五官將還是魏太子時期,曹丕始終都保持著一個政治家特有的理性。建安二十四年,曹丕留守鄴城,相國西曹椽魏諷“潛結徒黨,又與長樂衛尉陳祎謀襲鄴”,曹丕當機立斷,“誅諷,坐死者數十人”,而坐死者中包括曹丕好友王粲的兩個兒子。此時的曹丕不再是那個沉浸在好友逝世悲痛中的公子曹丕,而是承受父命、穩固后方的五官中郎將。由此可見曹丕在危急關頭的膽識和保衛曹氏政權的手腕。
(三)胸懷天下,感而不傷
曹丕政治家的理性不僅體現在留守后方之時,更體現在他的為君之道上。《七步詩》一詩讓曹丕背負罵名千年之久,然并無明確史料記載此詩,其真偽亦難分辨。建安期間,二者分別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團,兩大政治集團為了自己的政治目標而打擊對手,本來就無可厚非。而且漢代以來外戚、宦官干政的積弊已久,政治改革已是大勢所趨。曹丕為穩固政權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如“三削一強”政策,并非針對曹植一人。“政治人物,不管是靠強權、繼承還是暴力奪取政權,他的首要任務就是如何鞏固權力……故政治無所謂是非。”【3】相比于曹植的廣為人知的徙封生活,曹丕亦是在內外交困中艱難掙扎。黃初伊始,外有劉備、孫權等勢力虎視眈眈,內有漢室舊臣蠢蠢欲動,再加上北方少數民族雄霸一方,曹魏政權事實上并不穩固。在位七年,他曾多次對外征伐,以圖早日實現統一大業。大動干戈的同時,深受儒學影響的曹丕也欲以仁德服天下。黃初三年,吳蜀交戰之際,魏文帝擯棄大臣劉曄攻吳建議,堅持“人臣降而伐之,疑天下欲來者之心,必以為懼,其殆不可”。此外,魏文帝還創立九品中正制選拔人才,“蓋論以人才優劣,非為世族高卑。”盡管此制度后來演變成世家大族壟斷政治權利的工具,但其創立之初確是選拔了不少賢才。從一系列政治舉措來看,魏文帝是一位胸懷天下、渴望有所作為的君主。郭沫若先生評價曹丕:“在政治家的風度上有時還可以說勝過他父親……處處都表示著他是一位舊式的明君典型。”
葉嘉瑩先生曾說,曹丕的詩是“以感取勝“,而不像曹植以才情取勝。我理解的“以感取勝”簡單來說就是感而不傷,這里的“不傷”并非毫無情感,而是不沉溺其中。這一點不單體現在游子思婦詩中的情思,亦表現為他本人對于周圍環境的一種敏銳。如“高山有崖,林木有枝。憂來無方,人莫之知。”他會在面對自然景物時油然生憂,他的這種感受不像曹植的那樣明晰痛快。曹植的心隨物轉,情動于心即發,以情動己,以情動人;曹丕雖常常表達一些感傷婉約之辭,看似情思綿長,實則將這些情思控制在理性之下,以一種細水長流的方式滲透出來,正是以情動人而不動己。我們來看他的《寡婦詩》,詩中先用“霜露”、”木葉“、”候雁“、歸燕”四組名詞極盡渲染秋瑟之意,然后描寫出了一個喪夫之女子的孤單凄苦,“守長夜兮思君,魂一夕兮九乘”,漫漫長夜,只有形影相吊,此刻愁懷之情已極,但結尾卻是“愿從君兮終沒,愁何可兮久懷”,筆鋒一轉,死者已矣,生者追懷卻不可自陷其中,本來是滿腹愁緒,卻筆鋒一轉,頗有自我消解之意。
從他在政治上的精明強干來看,他是穩重內斂之人,既不會充滿風云之氣,也不會憤世嫉俗抑郁絕望。《魏書.文帝紀》載,黃初六年,曹丕東征回師途中,專門造訪曹植的封邑雍丘,兄弟兩人相談甚歡,曹丕封其邑五百戶。封邑或許是權衡政治利弊之策,但兄弟之間的“相談甚歡”卻是讓人感受到了一副兄友弟恭的溫馨場景;面對漢室遺老,如楊修之父楊彪,魏文帝更是加以禮遇,“待以客禮。”即便楊彪累世為三公,恥為魏臣,魏文帝仍是詔其朝見,位次三公。或許對于曹丕,他早已經習慣了如履薄冰的政治生活,情緒或許時而起伏卻不會再輕易大喜大悲,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怕就是建安二十二年,曹丕終究被立為魏太子,他摟著外臣辛毗的脖子欣喜不已,至于這失態背后的的惆悵也就只能寄予在文字中了。“展轉不能寐,披衣起彷徨。彷徨忽已久,白露沾我裳。”心中“彷徨”更與誰人說,只怕這衣衫上的“白露”也是眼中不能留下的淚水。
“多少六朝興廢事,盡入漁樵閑話。”古人真實的人生早已經被歷史的塵埃掩蓋,我們只能從史書或文學作品中的只言片語推測一個個曾經血肉豐滿的形象。或許我們永遠無法知曉真實的曹丕是怎樣的一個人,《世說新語》中所載究竟是確有其事,還是捕風捉影?他究竟是人如其文,還是言行不一,這都有待我們進一步考證。
參考文獻:
【1】曹丕.《典論.自序》[M],見夏傳才等《曹丕集校注》,中州古籍出版社,1992年,第254頁。
【2】葉嘉瑩.《漢魏六朝詩講錄》[M],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175頁
【3】宋戰利.《魏文帝曹丕傳論》[M],河南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3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