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亞麗
一、墓志釋名
墓志,又稱“葬志”、“志文”、“墳記”、“擴銘”、“埋銘”等,如清代龔自珍《說碑》云“仁人孝子,于幽宮則刻石而埋之,是又碑之別也?!绷河窭K《志銘廣例》云“凡刻石顯立墓前者曰碑、曰褐、曰表,惟納于擴中謂之志銘?!爆F代《辭源》釋“墓志銘”為“埋在墓中的志墓文。用正方兩石相合,一刻志銘,一題死者姓名、籍貫、官爵、平放于棺前?!边@些釋名往往模糊了墓志與其它刻銘的界限。廣義地說,墓葬之中凡是銘刻文字之物皆可稱之為“墓志”,然而,一般皆從狹義角度去認識墓志,即作為一專屬名詞,指在“銘刻文字之物”具有一定的型制之后,方可稱之為“墓志”,這樣就可以將其同其它“志墓”之物區別開來,如畫像石等。
二、北朝墓志興盛的社會文化背景
1、碑禁在先
東漢后期,厚葬之風盛行,天下葬死者奢靡,相互標榜,競相夸耀,以至累及民生。黃巾起義后,經濟待興,民風需整,統治者便一再禁碑,王充《論衡》曰“圣賢之業,皆以薄葬省用為務。”至“建安十年,魏武帝以天下雕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而后魏文帝下過“薄葬詔”。因禁令極為森嚴,皇戚官僚、士族豪強皆不得立碑,只能變通將墓碑做小,放置于墓擴。由于碑禁影響,墓碑不能興建,但社會上已經形成了一套世代相傳的喪葬習俗,形成了根深蒂固的用銘刻來標志墓葬的觀念,此等不可能在短期內改變。于是,人們就更多地采用變通的方法,把文字銘刻轉入地下,故南朝常以墓志替代碑銘,但南朝出土墓志實為太少。中原地域,漢時人多于墓立碑,至魏晉方禁碑不止,為北朝時興墓志埋下伏筆。北朝未有禁碑,孝文帝反而倡導立碑,太和十八年年遷都洛陽,中原順應墓志之禮俗,北方鮮卑亦尾隨漢人推波助瀾。于是乎北魏時興厚葬之風,朝廷對臣僚葬事大行賞賜,此乃北朝墓志碑銘勃興的機緣。
2、胡族漢化
胡族漢化有諸多方面的表現。首先,胡族上層漢文化水平頗高。如匈奴劉淵綜覽諸子并略誦經書。其次,在社會組織與經濟生活上趨同漢族。漢化是胡族進化中不可阻擋的潮流,孝文帝遷都洛陽后更是自覺推進漢化政策,明言“斷諸北語,一從正音”,改姓氏,革服制,徹底漢化,使得拓跋鮮卑建立的北魏成為一個影響極為深遠的王朝,波及中亞以至歐洲。北魏拓跋族原有燒葬之俗,遷都洛陽后,變革葬俗作為一項政治措施,鮮卑貴族死葬北鄺而不歸葬故里,太和十九年孝文帝頒詔“遷洛之民,死葬河南,不得還北”。既然如此,北魏喪葬的習俗必仿效中原。北魏葬俗的漢化使得相關的埋葬制度亦趨于中原原有的定規,墓志禮俗也由此得到了應有的繼承與發揚,以至于墓志在北魏成為重要的喪葬文化之一。
3、故土情結
北魏孝文帝遷洛以前,北方戰火不斷,故土難離,依戀家鄉,歸鄉安葬就是這種情感在殯葬方面的體現。北魏孝文帝遷都后,革除鮮卑舊俗,改變代人喪葬地點,故土之戀,許多鮮卑貴族在朝廷令旨威嚴之下,不得不卒葬河洛,但仍期望設一方墓志,以待時機讓子孫遷葬代北。故北魏墓志大量設置,是在孝文帝遷都洛陽以后,主要集中于當時京歌,今洛陽、堰師一帶,而邊鎮地區少見。后來,長時間經濟生活的變化,使定居在洛陽的鮮卑貴族開始耽于安樂,也不再想遷回代北舊地了,而設立墓志之風卻在上層階級形成了一種制度被固定了下來。
三、北朝墓志的歷史分期
對于北朝墓志文獻研究的歷史分期,依據當權者的興衰脈絡,亦依從文史之時限蹤跡,劃定北朝墓志的階段界限。
1、端倪期十六國及北魏平城時代十六國時期。
從公元年匈奴劉淵建立“漢”國起,至公元年“北涼”滅亡,歷時年,有幾十股政治勢力先后登上歷史舞臺。鮮卑族拓跋部建立的北魏王朝在天興元年年至太和十八年年將近一個世紀的時間里是以平城為其統治中心的,我們不妨稱之為北魏平城時代。在寧夏彭陽縣新集鄉出土一方前秦建元十六年年梁阿廣墓志》,志石材料為灰砂巖石,上為圓弧形,下為方形,由碑座和碑身兩部分組成。墓志的圓形額頭正中豎刻篆書“墓志”字,墓志正面隸書陽刻銘文,在墓志背面隸書陰刻有“碑志及送終之具于涼州作致”字。墓主人梁阿廣為襲爵興晉王司州西川的領民酋長大切門將。這方墓志為研究墓碑向墓志轉變提供了實物證據。墓志的形制既具有墓碑的形式,也具備墓志的雛形,是從地表碑轉埋于地下的墓志之最初形式。
2、勃興期北魏洛陽時期
孝文帝太和十八年遷都洛陽,墓志發展也隨之進入了一個勃興時期。這一時期墓志漸趨定型化,在刻制工藝上已很考究,形制上多作方形,兩石相合,成函盈式, 平放墓中,上面為志蓋,文字作篆或隸,亦有真書,尤如碑之額下則為志身,開頭有首題,文體上有志傳文與志銘文,后或有尾記。自此永為定式。雖間有做成各種特異形狀者,只是少數別出心裁而已。這是中國歷史上墓志形成定制的關鍵時期,也就是這一時期,為日后中國特有的墓志文化奠定了重要的發展基礎,綿綿一千余年,成為各代喪葬禮俗中主要的墓中銘刻。北魏一時才俊樂于墓志創作,邢子才為李禮之墓志',溫子異為元樹墓銘',墓志文化蔚然成風。
3、延續期東魏北齊及西魏北周公元年
北魏孝武帝元惰奔關中依宇文泰,政權隨之分裂為東、西魏。高歡另立孝靜帝元善見,并遷都于鄴。公元年,高歡之子高洋禪代東魏政權,建立北齊,仍以鄴為都。故自東魏以后,墓志又多出于鄴都附近,即今河南安陽、河北 磁縣一帶,而鄺洛墓志幾近絕跡。公元年,宇文覺禪代西魏,建立北周,都為長安。西魏墓志僅有數方,出土地點都在西安附近。北周公卿及其眷屬也多設墓志,如《庚子山集》中就收入墓志銘方而出土墓志遠較北齊少,且地點分散。
四、北朝書跡風格
1、斜畫緊結
洛陽時期處于北魏后期,由于孝文帝實行“漢化改制”。形成了慕尚南朝衣冠之制的風尚。這樣的風氣對于人們的書寫也發生了極大的影響,最值得注意的變化是楷書書法,我們看到過去碑志的題額慣用篆書、隸書,這時的一些碑刻卻采用楷書題額。更重大的變化是楷書書法出現了秀穎峻拔的風格樣式,姿勢近似南朝碑志楷書。北魏吸取南方書法,平成后期已顯端倪,南遷洛陽后的四十年間,學習南朝書法的風氣隨著“漢化”的深入而興盛起來。這類以“斜畫緊接”為共同特征的新體楷書,楷法遒美莊重接近東晉王獻之《廿九日帖》因為北方這類楷書首先在洛陽地區的上流社會流行,我們稱之為“洛陽體”。
洛陽體在北魏境內廣為流行,表明這種體式必是洛陽時期銘石書的主流形態。更值得注意的跡象是,洛陽體也見于當時的寫經。可見洛陽體不僅是洛陽時期銘石書的主流形態,也是應用于寫經抄書的“正體字”,即北魏后期楷書的“官樣字”。東魏的銘石楷書,碑派書論家包世臣將其歸為“北碑”,康有為則歸為“魏碑”,都未專門討論。我們知道,北魏后期的洛陽體是以“斜畫緊接”為基本特征,多有高聳峻拔、豪邁開張的氣勢。
2、平畫寬結
東魏繼承洛陽體的之類的楷書,主要是北魏《元徽墓志》、《張玄墓志》那樣的橫展一路,不強調撇筆,捺筆的開張和翻挑,橫畫的斜度也不那么陡斜了,結構也隨之有“緊結”轉為“寬結”。晚年的梁啟超養病津門,時常在飲冰室摩挲碑帖拓本。他在《元湛妃王氏墓志》跋語中說:“廣陽王湛、王妃令媛兩志,同時合葬而各為志。撰、書蓋皆同出一手,字頗傷平板,神龜、正光間雄邁之氣盡矣”。梁啟超敏感度到東魏楷書的“平板”、“平沓”,雖然只是個別作品而言,卻觸及到東魏楷書整體變化的癥候。
東魏時期的楷書,摒棄了北魏洛陽體的雄強之勢,轉向寬綽平正的優雅,我們可以用“平畫寬結”來概括東魏楷書的變化。東魏“平畫寬結”的楷書是繼承北魏洛陽體的楷法而來,他們把曾經是“支流”的發揚為“主流”,這就是他們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