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電影俠

馬賊

第一階段示愛

公元兩千零一十六年，秋。

小刀依憑父親刀老二的超強人際關(guān)系免試進(jìn)入了青州中學(xué)初一年級的火箭班，成績穩(wěn)定地保持在倒數(shù)第一，甩了倒數(shù)第二三條街。其實小刀的智商與情商都不低，成績差只是因為懶。但他組織領(lǐng)導(dǎo)能力卻很強，只一個學(xué)期他便籠絡(luò)起了一幫“兄弟”，在青中叱咤風(fēng)云，成了不小的氣候。

初一第二學(xué)期伊始，班里轉(zhuǎn)來一位校花級女生——柳小妹。

一種“這個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見過！”的感覺濃稠地包裹著小刀，他覺得這就是愛了，認(rèn)定了自己對柳小妹的“愛”和女媧補天剩下的七彩神石一樣珍貴，于是小刀在年級里下了第一道江湖告示，大概意思是：柳小妹已經(jīng)是我小刀的女朋友，不服者，來戰(zhàn)！

周五，放學(xué)的同學(xué)絡(luò)繹離去，柳小妹站在陽光明媚的四月校園，柳綠桃紅被她比得沒了顏色。

小刀被一群兄弟圍繞著眾星捧月般走過，興高采烈地商量著包哪家網(wǎng)吧長練游戲。

“小刀！”

小刀抬頭看見是自己的女神，聽話地“哎”了一聲。

柳小妹臉上不露情緒問道：“你和別人說我是你女朋友？”

“對啊！”小刀臉上坦蕩加著驕傲左顧右盼，“我不配嗎？”

“配！”兄弟們拉長聲音為老大助威。

“不是配不配的問題，是我要你這男朋友干嗎用？”

柳小妹的話依然聽不出褒貶，小刀聽得有些飄飄然：“當(dāng)然有用，你想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買什么……我都帶你去！”

“我家不缺錢！”

“我能保護你，青州中學(xué)有我在，就沒人敢欺負(fù)你！”小刀急忙補充，帶著一股洋洋得意。

柳小妹盯著他看了有半分鐘，突然說：“走，你們跟我出去一趟！”

一伙人來到學(xué)校背后一條冷清的巷子。

“小刀，你說能保護我，好，來，咱倆打一架，贏了我就做你女朋友！”

“啊？”小刀懵圈兒了，“為什么要打架？”

“我愿意！打不打？不打我走了！”

小刀走到柳小妹面前，有些扭捏。

柳小妹回頭環(huán)指小刀的一圈兄弟說：“你們幾個蠢貨給我做見證，他打贏我，我柳小妹就當(dāng)他女朋友，他打不贏我以后不許再敗壞我的名聲！”

柳小妹馬尾一甩轉(zhuǎn)向小刀：“動手！”

小刀還沒想好該如何打女神，女神的粉拳卻直搗黃龍給他左眼留了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熊貓眼，小刀“哎呀”一聲抬手捂眼，柳小妹第二拳又至，打在小刀脅下，小刀又“哎呀”一聲，沒想到女神纖細(xì)的手臂能爆發(fā)出如此驚人的拳勁，疼得小刀齜牙咧嘴直吸冷氣。

“還手呀？”柳小妹大吼一聲，大長腿旋轉(zhuǎn)飛擺，腳掌結(jié)實地?fù)佋谛〉赌樕希〉兜谋茄獓娪慷觯淮虻脨佬叱膳窖浇兄鴽_向剛發(fā)完招正背朝著他的柳小妹，準(zhǔn)備由后邊將她箍抱住摔倒再說，他的雙手已經(jīng)分左右越過了柳小妹的兩臂，就差收臂雙手十指緊扣就成功了，柳小妹卻在間不容發(fā)之際反肘一擊，準(zhǔn)確命中小刀下巴，小刀上下齒被這一肘打得猛力咬合，震動順著頜骨傳向整個頭部，眼前金星亂冒，哪里還顧得上去抱柳小妹，下意識要雙手收回抱頭，但晚了，收回一半的左手被柳小妹雙手緊抓向前一扯，小刀不由自主貼趴在柳小妹后背上，下一個瞬間，柳小妹彎腰發(fā)力，小刀被凌空甩起，重重砸在地上。塵土飛揚中，小刀完敗，連哎呀也沒力氣叫了。

柳小妹等塵土降了，走過去雙手撐膝，俯視鼻青臉腫的小刀：“就這尿性，還保護我？”

“我有一幫兄弟，莽夫才靠單打獨斗呢！”

“哦，要是我當(dāng)了你女朋友，哪天和你單獨一起時遇上壞人欺負(fù)，你的兄弟能隨時都出現(xiàn)？”

柳小妹回頭環(huán)視小刀傻了眼的一幫兄弟：“還有你們幾個慫貨，少給我造謠！”

“你等著！”小刀典型的死鴨子肉爛嘴不爛。

已經(jīng)掉頭走了幾步的柳小妹回過頭來：“行，有骨氣，等著你！”

第二階段

拜師

青州首富刀老二一身筆挺的Hugo boss羊毛西裝，Santoni訂制鱷魚皮手工皮鞋，左手腕一塊IWC柏濤菲諾手動機械腕表，右手佛門四大圣地開過光的水沉佛珠，鼻梁上架著度數(shù)零的Hermes鈦合金限量眼鏡，腋下夾著Prada紀(jì)念版手包……一身貴氣沖天，氣喘吁吁靠在郊區(qū)一院干凈整潔的農(nóng)家的柴門上，望著院中簡陋的青石板桌前喝茶的中年人長舒了一口氣：“可叫我堵住你了，人說狡兔三窟，麻子你得有多狡啊？”

王二麻子一身粗麻中式簡裝，認(rèn)清來人急忙起身讓座：“刀哥！什么風(fēng)把您吹來了，來、來，先喝口茶再說！”

刀老二入座，一碗熱茶入喉算是歇平了氣：“麻子，你放出的古拳法vip特招班招生信息把青州搞得雞飛狗跳，自己卻躲到這世外桃源，你倒真會享清福！”

“刀哥，我三教九流交往雜，來說情的什么人都有，頭都快給我吵爆了，沒辦法，只能關(guān)了手機躲起來了，刀哥堵我什么事啊？”

刀老二臉皮發(fā)熱，腆著臉開口：“想給你介紹個徒弟！”

“行！”

“啊？”刀老二被王二麻子的爽快搞得愣了一愣，“你也不問我介紹的什么人，多大年齡，資質(zhì)如何？”

王二麻子臉上是一股老江湖的義氣：“前幾年，我徒弟張三的建筑公司陷入困境，我找你跟上邊疏通疏通，你答應(yīng)時問過我張三是誰，什么公司，怎么把事兒弄擰的嗎？”

王二麻子給刀老二倒了一碗茶：“要不說咱倆能成朋友呢，性格像，說說我那新徒弟吧！”

“唉！”刀老二一聲長嘆打開了話匣子，“說來話長啊，上周五，我兒子小刀鼻青臉腫地回家，我問他和誰打架了，他不理我，鉆進(jìn)臥室蒙頭就睡，我也沒當(dāng)回事，初中生打個架沒什么大不了的，原以為那事就過去了。星期天晚上我和幾個生意上的朋友喝高了，周一十點多才起床，嘿！這兔崽子竟然沒去上學(xué)，坐在沙發(fā)上等著要和我談判，你猜他開的條件是什么？脫離倒數(shù)第一！還理直氣壯。我說滾！他見我臉色沉了，也不怵還沖我吼：‘你答應(yīng)我這件事，我趕本學(xué)期結(jié)束給你考入前二十名。他這么一吼我倒對他說的‘這件事好奇了，敢放這么大的話，‘這件事一定對他很重要，他將手機推到我面前，屏幕上顯示的是微信朋友圈里的一條消息，便是這幾天刷屏的那條‘古拳法招生信息，我沒表態(tài)，他把手機一收，威脅我：‘不讓我學(xué)古拳法，我就不去上學(xué)！我的兒子我知道，別的本事沒有，較勁兒天下第一。我讓人去打聽了，打他的竟然是他們班一個女學(xué)生，叫柳小妹，他挨了打不服，放話要打回去，大概憋著這口氣就是他要學(xué)功夫的動力吧！”

王二麻子沉吟片刻：“刀哥你這么一說，我倒有了點新想法，這個古拳法班全招成初一學(xué)生，打小培養(yǎng)，他們年齡相仿，容易攀比也容易抱團……”

刀老二見事成，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去，王二麻子望著刀老二絕塵而去的瑪莎拉蒂想：要教個打贏柳家那虎女的徒弟豈不是要和七哥較上暗勁兒了嗎？可是想一想還挺有意思！

第三階段

英雄所見略同

青州大酒店的商務(wù)會議室里“古拳法”VIP教習(xí)班在進(jìn)行第一次師徒見面會。

助教是曾經(jīng)一時名噪青州的“跆拳道麻袋趙周二俠”之一的趙老六，此時的趙老六早蛻盡了江湖習(xí)氣，架著一副金邊眼鏡，白襯衣黑西褲，一副白領(lǐng)造型。

趙老六熟練地打開電腦與投影儀，插上U盤打開王二麻子生平唯一一次備的教案，投影幕布上出現(xiàn)筆力遒勁、墨色飛濺的兩個大字——“武”、“俠”。

王二麻子站上主講臺，面對六位初一學(xué)生氣定神閑：“諸位與我今日相聚在此，用佛家的話講便是緣分，什么是緣分？我教功夫，你們有熱血，撞在一起就是緣分，我們因功夫結(jié)緣就得先聊一聊‘武俠二字。

“武俠是什么？我上網(wǎng)找度娘查了一下，什么文儒武俠、以武犯禁的它也說不清楚，我是這樣理解的：‘武就是打，‘俠就是義，入我王二麻子門下就得能打還講義氣。”

王二麻子喝了口茶，趙老六輕點鼠標(biāo)，屏幕上“武俠”二字隱去，顯現(xiàn)出六個氣勢恢宏、縱橫捭闔的大字——“英雄所見略同”！

“你們都看過武俠小說，沒看過的也看過武俠電影、電視劇，提起金庸、古龍誰都能說出個一二三，但真正學(xué)功夫，得從一些功夫誤區(qū)里出來，什么誤區(qū)呢？你聽仔細(xì)。

“第一個誤區(qū)：傳說中的一劍封喉、踏雪無痕的功夫都是扯淡，學(xué)功夫沒有什么一劍封喉，只有精準(zhǔn)的不斷練習(xí)，像你們課本上學(xué)的那個賣油翁那樣慢慢掌握每一個招式動作。所謂熟能生巧，巧能生華，關(guān)鍵時刻能救命、決勝負(fù)的一擊往往是刻苦訓(xùn)練后得到的肌肉記憶。

“再說輕功，一個縱身可以飛二三層樓的高度并不是傳說，但那是往下飛！現(xiàn)實生活中能見到的跑酷運動根據(jù)不同場地環(huán)境總結(jié)出的借力、發(fā)力技巧，其實才最接近傳說中的輕功，很值得借鑒學(xué)習(xí)。

“第二個誤區(qū)：傳說里常有某人動輒一個奇遇，三五十年一甲子的內(nèi)力憑空而獲，這也是狗屁！武俠作者喜歡寫這種橋段是投他們的衣食父母所好。那種暴富幻想不是我們習(xí)武之人的本分。抬頭做人，低頭練功，求的是兩個字——踏實。

“美國隊長注射的血清不是你爸有錢就能買到的，咬了蜘蛛俠的蜘蛛也不會漂洋過海來看你，綠巨人的實驗室門朝哪開，你們一輩子也別想找到。

“第三個誤區(qū)：還有人擔(dān)心練功法門不對會走火入魔，有這種想法的人那是用屁股在思考問題。‘走火入魔是很高級的一個詞，不是你們這些連街上混混流氓的打架技巧都摸不清的家伙能觸摸到的，那得是準(zhǔn)一流高手才能得的病！

“第四個誤區(qū)：什么詠春秘招、洪拳真?zhèn)鳌素詺⑹诛怠⑿我獠粋鹘^學(xué)……這些都是唬人的玩意，功夫并沒有一般人想的那么玄奧神秘，各種看似神奇不可思議的功夫，細(xì)究它的拳理，其實都有科學(xué)依據(jù)。

“老輩武人講究‘打人要打死，不死別打人，這就是怕挨打之人分析破解了自己的打人技巧，也就是你們說的不傳絕學(xué)。所以說藏著掖著只能在暗處使的功夫并不神奇，只要敢在大庭廣眾使一次便能被有心的人分析出它的招式用意、力量收發(fā)技巧，便會泄了本門秘技，所以說，跟我學(xué)功夫得捋清一個概念：不迷信高手、門派、秘技，要客觀、科學(xué)地分析各門所長。我為本門功夫立個宗旨就叫‘英雄所見略同。”

王二麻子側(cè)身讓開幕布，望著面對幕布上六字真言一頭霧水的徒弟們說道：“什么是‘英雄所見略同呢？我看過一個武打電影導(dǎo)演徐皓峰的武打設(shè)計手記，這個概念就來源脫生于他的手記，他講了一個比喻，說八卦真身什么樣？把歷屆拳王的犯規(guī)動作集中起來，便依稀仿佛是八卦掌了。我很受啟發(fā)，把拳王阿里、泰森的經(jīng)典賽事找來仔細(xì)觀察，好家伙，豈止八卦掌，詠春、洪拳、五禽他們什么都會一點，我靜坐細(xì)思，不論中國人、外國人，身體結(jié)構(gòu)沒有太大區(qū)別，肌肉骨骼誰也不比誰多幾塊，練出一樣的打人技巧沒什么稀奇的。清末民國，中國拳大贏日俄情報部門，拳術(shù)便外傳了，這便有了克格勃退役情報員街頭打著八卦掌賺點零花錢的事，也有日本某流派回中國認(rèn)祖的典故。所以說，我們不能迷信，找各門派的共通打人技巧，我說的不是簡單的中國式江湖門派，而是全世界的格斗流派，科學(xué)地總結(jié)、歸納、練習(xí)便是我輩立身憑借。”

王二麻子大大喝了兩口茶：“‘武說完了，再說‘俠。要我說，俠就是義氣。我出身貧寒，讀書少，講不出大道理，現(xiàn)在的社會也不講打打殺殺、為兄弟兩肋插刀的事了，我希望你們由今日起能抱成團，學(xué)了功夫后，不恃強凌弱，以后走上社會能相互幫襯我就滿意了。”

王二麻子歇下來大大喝了幾口茶又說：“正事就算說完了，接下來聊幾句閑話，王大毛、田二勇、田三智、劉四牛、五仁、小刀，我選你們六人當(dāng)徒弟都是有原因的，你們六人差不多就是青州中學(xué)學(xué)生渣滓的中流砥柱了，可我古拳法班不是垃圾收購站。

“大毛你是學(xué)校打架頻率最高的，打輸頻率也最高，你為什么要打架，因為你爸是酒鬼，你媽是賭棍，這本是事實，你忌諱人說就想用拳頭堵住別人的嘴，為進(jìn)古拳法班學(xué)那個什么立雪來著，在我門前跪了一夜。學(xué)功夫是得憋著一股欺負(fù)人的勁兒，但你要是學(xué)功夫只是為了提高堵別人嘴的能力，還是趁早給我滾回去。二勇、三智你們兄弟倆想想你們是不是和他一樣懷揣著一顆自卑的心。”

提到的三位低頭不語。

“四牛，你自己說說我為什么選你？”王二麻子轉(zhuǎn)向劉四牛。

“師父，你別說了，我會好好上進(jìn)的！”劉四牛也低著頭不敢看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又瞥了一眼五仁：“你，資質(zhì)好，可不代表你成就就一定高！”

“最后我也說一說我們的富二代小刀，”王二麻子冷眼盯上小刀，“你爸跟我有二十年的交情，他求我收你，說你被一個女同學(xué)打了，不服氣才要學(xué)功夫打回去。行，人是得有欲望有目標(biāo)的，我就當(dāng)這是你學(xué)功夫的動力，你爸心疼你，怕你吃苦，叫我隨便教你一點花拳繡腿得了。說到教學(xué)，我是驕傲的，在青州城，功夫我不是最好的，但我一定是最會教的，真功夫我教得了，應(yīng)付花花公子的招我也有……”

“師父，我要學(xué)真功夫，我不怕吃苦！”

“那就和他們幾個一樣晨練夜悟，別讓我看出你是個富二代！”

王二麻子又喝口茶，舒緩了一下氣息：“我選你們這些別人眼中不上串兒的家伙，因為我相信每個渣滓心中都有對生活的美好向往，欲望才是改變世界的原動力，先從改變我們自己開始吧！下課。”

望著學(xué)生一個個出門，趙老六湊過來伸出大拇指恭維道：“老大，講得燃！”

“滾，緊張死我了，他們哪一個文化水平不比我高？”

第四階段

畢業(yè)禮

時光如小灰馬、老白狗，匆匆之間三年便過去了。

這三年，小刀超額兌現(xiàn)了對刀老二的諾言，初三最后一次模擬考竟然奇跡般考出了全班第六，作為回報刀老二買了郊區(qū)一間舊廠房的車間重新裝修，以閑著也是閑著的名義提供給古拳法班永久使用。

這三年，小刀的實戰(zhàn)技能已被公認(rèn)是青州中學(xué)包括高中在內(nèi)的第一名。但他私下找柳小妹告白四次，挨打四次，與柳小妹幾乎每周比一次射箭，無一勝績。

這三年，青州江湖上“六合青龍”名氣日隆。

畢業(yè)典禮前。

小刀頻繁地跑到帶數(shù)學(xué)課的班主任家去請教自己不會的題，懂禮貌地提著各種禮物，班主任也早已經(jīng)忘了三年前小刀玩世不恭的富家少爺模樣，她有一次偷偷掃了掃小刀說別人送給媽媽但媽媽用不著，正好給老師補身體的阿膠的二維碼，乖乖，不大的一塊，八千多！班主任熱淚盈眶，懂得回報師恩的學(xué)生越來越少了。

所以，當(dāng)小刀不好意思地提出能不能推薦自己做畢業(yè)典禮的學(xué)生發(fā)言代表時，班主任一口答應(yīng)。當(dāng)然要推薦了，小刀這三年的初中生活就是一場蛻變、一次涅槃，多有代表意義……她在校長辦公室也是這樣說的，硬是將年級第一、某副校長女兒等品學(xué)兼優(yōu)的學(xué)生擠了下去，換上了有代表意義的小刀。

畢業(yè)典禮時。

小刀白襯衣黑西褲，時尚發(fā)型，帥得掉渣。他接過校長遞來的麥克風(fēng)清了清嗓子說道：“在這個隆重的節(jié)日里，首先我要感謝萬能的命運安排我來到青州中學(xué)，認(rèn)識了親愛的同學(xué)們與尊敬的老師們，還有你！”

小刀的目光鎖定了柳小妹，所有人還都沒發(fā)現(xiàn)異兆，小刀將麥克風(fēng)湊近嘴唇深情地說：“柳小妹，我愛你！”

全場肅靜！

最先反應(yīng)過來的是校長，他回過頭沖著火箭班的班主任面色陰晴難測，說：“這就是你說的代表意義？”

六月烈日下，班主任毒火攻心直接暈倒了事。

場面一時混亂，柳小妹分開人群離開，與小刀擦肩而過時放慢了腳步輕輕說：“不要再來煩我了，我有男朋友了！”

柳小妹說完揚長而去。

小刀懵了，一瞬間天昏地暗、五雷擊頂……半天才清醒過來，憤怒的腦子里只有一個字——誰？

小刀拔腿朝柳小妹追去，遠(yuǎn)遠(yuǎn)地就看見了校門外柳小妹的身影，她身邊竟然真的站著一個男生，高大、白凈、陽光、帥氣、時髦。

小刀剎住了腳步，雙拳緊攥將指甲深深鑲嵌入掌心，期望這刺激能緩一緩心里的痛。

望著那對親昵的身影牽手離去，小刀的憤怒達(dá)到了高潮，此時，師父王二麻子教導(dǎo)的控制憤怒的方法起了作用，小刀憋著一股“爺爺不服，這事就他媽弄不成”的勁兒尾隨二人而去。

終于，吃過午飯，那二人在市中心分開了，男生擋了一輛出租車?yán)_后門待柳小妹上車又替她關(guān)上車門，溫柔地望著車尾燈消失才轉(zhuǎn)身。

轉(zhuǎn)身他就對上了一張憤怒的臉，小刀惡狼一樣盯著男生，男生沒有退縮，從容回望。

“我叫小刀！”

“哦，我知道你！”男生臉上的神情松了下來。

“知道你妹……”小刀飽含著絕望、辛酸、委屈、憤怒、不甘、報復(fù)……以及深情的一拳砸出，男生飆血的臉上似乎有一抹意味莫名的笑意，仿佛明白了他這一拳的意思。

“你他媽的還笑！”小刀顧不上控制憤怒了，放任自己的感情通過雙拳酣暢淋漓地?fù)]舞，一如徐渭潑墨畫葡萄，也似太白舉杯邀明月……

城中派出所的臨時關(guān)押室里，打了人的小刀如斗敗的公雞蹲在地上，渾身透著濃濃的悲傷，看守他的年輕民警拍了拍他肩膀：“哥們兒你牛啊，誰你都敢打……”他身后一老民警重咳兩聲，年輕民警訕訕閉嘴。

與此同時，一條標(biāo)題《公安局長家少爺遭人街頭痛毆》的視頻刷爆了青州人民的手機，視頻拍攝者手法嫻熟，多角度加寫真將一場毆斗拍攝得煞是精彩，已有三分專業(yè)水準(zhǔn)。

所長老王是柳局一手提拔起的。此刻并無大礙的柳少爺堅決不去醫(yī)院，正坐在他辦公室等待姐姐來接他。

柳小妹攜怒沖入城中派出所，拉起弟弟問王所：“王叔，打人的在哪？”

老王知道柳局的女兒從小就不是善茬，有點緊張地說：“你想干什么？你爸可是交代了只讓你領(lǐng)弟弟回去的，少給我惹事！”

“就問幾句話！”柳小妹死盯著王所，寸步不讓的樣子。

“好，說好了就問幾句話噢！”王所完敗。

柳小妹拉著柳小弟的手進(jìn)了關(guān)押小刀的房子，小刀一見柳小妹進(jìn)來還牽著那男生的手，氣就不打一處來，不由“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卻又不知如何應(yīng)對。

“誰讓你打他的？”柳小妹語氣中透著對那男生的維護。

小刀氣得捌腸子疼，脖子一梗道：“我自己叫我自己打的，放我出去以后我見一次還打他一次，哪天打死了，我吃槍子兒給他頂命去！”

柳小妹抬腿一腳踹得小刀后背撞墻，老王慌了，急忙擋在小刀身前，柳小弟扯住她的胳膊防止她再打人說：“姐，別打了，我沒事，也就第一拳給得猛，往后這家伙和瘋了一樣胡亂出拳，我差不多都防住了！”

小刀愣住了！

柳小妹撥開王所指著小刀：“小刀，你給我等著！”說完拉著弟弟走了。

警室里安靜了半天。

“警察叔叔，我打的人是柳小妹的弟弟啊？”

王所看怪獸一樣看了他一眼：“你不認(rèn)識他，打他干嗎？”

小刀照自己臉上猛甩了兩個嘴巴懊惱道：“我一定是屎吃多了！”

畢業(yè)典禮后。

小刀低頭站在王二麻子的面前，六合青龍其余五位站在他身后，茶室不大，王二麻子又半天不語，只覺得氣氛壓抑。

“尊師重教，國之根本，你恩將仇報，騙取辛苦教了你三年的班主任的信任，自私地用她費盡周折給你爭取來的機會去告白，是為不信！”

小刀垂首無言。

“我教你功夫以前，先跟你說的是道義，你用我教你的功夫去街頭斗毆，為泄私憤，成功將‘古拳法vip培訓(xùn)班在青州人的心中改寫成了‘流氓培訓(xùn)基地，五位師哥受你連累也成流氓了，是為不義！”

田二勇欲言又止。

“你爸見你因?qū)W功夫而產(chǎn)生了積極變化，花重金買了廠房支持我們，不是為了你，傻子才會去買那破廠房，現(xiàn)在全青州都在罵富二代沒教養(yǎng)，你將你爸的一片好心喂了狗，是為不孝！”

小刀站得筆直，只覺得冷汗順著背脊往下流，褲子都濕了。

王二麻子歇了半天才又開口：“人的一生，童年玩，少年學(xué)，成年立業(yè)，娶妻生子是從理順勢。你今年十六歲，尚未成人，屁都不懂便談情說愛，是為不本分！

“未搞清楚狀況，全憑個人猜測遷怒無辜之人，是為不察、不智、不科學(xué)。

“鬧市動手，不講究！”

王二麻子后半截話語氣漸輕，眾人暗松一口氣，以為訓(xùn)過便了了，卻聽他難辯輕重地又說：“我，如何還敢教你？”

小刀這一下嚇得不輕，這是要逐自己出門墻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我改！”

老江湖王二麻子瞇眼成縫，被他盯上的小刀猶如被刀砍實。

田二勇“撲通”一聲也跪下了：“師父，再給小刀一個機會吧？”

王二麻子不理他，其余四人也一齊跪下不說話。王二麻子不理他們，仍然冷冷盯著小刀：“能改？”

“能！”小刀咬牙。

“兩件事，做到便留你！”

“師父您吩咐。”

“一、得到受害最重的班主任、柳小弟與你爸的原諒；二、高中三年不許再騷擾柳小妹。”

小刀咬牙點頭：“好，但是柳小妹騷擾我呢？”

“放屁，人家姑娘家家的騷擾你？”

“她說讓我等著，她要打我，我能還手嗎？”

“還手你打得過嗎？”

小刀汗顏。

“都出去吧！”

六人繃著的勁一松，逃也似的爬起身退出了茶室。

茶室里間出來了大腹便便的柳七：“快沏茶，渴死我了！”

“這事處理得可合七哥意？”

“這小子，管不好便是個草莽梟雄，難成正才！”

“那得你們柳家的人才能管正啊！”

柳七愣了一愣才聽明白這話，沒好氣道：“沏茶，沏茶，什么亂七八糟的，兩個小破孩而已！”

小刀跪在班主任的病床前。

“起來吧，老師還能真怪你？我上初中時也曾暗戀過一個男生，當(dāng)時覺得拿全世界去換他的笑都值得，老師能理解你的懵懂感情，但你太小，對愛的理解太膚淺，愛，并不是豁出去一切啊！”

小刀跪在刀老二面前。

“全國的大學(xué)你挑一所，三年后，我考給你！”

“說你想干什么？”

“求你原諒！”

“就這么簡單？”

“你原諒了？”

“滾蛋！”

“那我再求您件事？”

“說！”

“我害班主任這次丟人丟大了，你托關(guān)系給她補償補償！”

“好！”

“謝謝爸！”小刀起身便走。

“等等！”

小刀轉(zhuǎn)身望向父親，刀老二輕輕開口：“臺大！”

小刀跪在柳局家樓下。

柳小弟下樓：“起來，換個地兒說話。”

“你原諒我我就起來！”

“你請我擼串我就原諒你！”

二人坐在青州串王大寶的新店里，點了一桌子烤貨，一瓶啤酒下肚柳小弟面紅耳熱：“刀哥，我壓根就沒生過你的氣，都是男人，你的行為我太理解了。我姐那么漂亮，要沒個愿意為她舍生忘死的我才覺得丟人呢，所以你那天打我打得越狠說明你對我姐的感情越真。我在外地上學(xué)，每次回來，她都有提到你，雖然是以罵你為主，我聽著卻也不全是罵的意思，但我姐眼高性子強，想拿下她，你還得多費心……”

第五階段

成人禮

三年高中生活白開水般平淡無味，小刀如例行公事般上學(xué)、練拳、吃飯、睡覺，到高二分科時文理二科的教學(xué)主任為爭奪小刀這個年級綜合第一，幾乎要拔刀相見了，誰還在意他年少無知時犯的一點小錯。只有大毛、二勇、三智、四牛、五仁寥寥數(shù)人知道他們小師弟的血沒有涼、心沒有死。因為這三年小刀做出的唯二出格的事，一是弟兄們得他央求暗中收拾了幾位不明就里的轉(zhuǎn)學(xué)生，制止了他們靠近柳小妹，走上一條死路。

二是小刀又被柳小妹打了一頓，當(dāng)然還是小刀自找的。

那是在高三最后一學(xué)期開始不久，小刀在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選了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在學(xué)校門口堵住了柳小妹：“你初一時說的話還算數(shù)嗎？”

“哪一句？”

“打贏你，就做我女朋友！”

“你打得贏嗎？”

“我想再試試，再有兩三個月就高考了，上了大學(xué)，誰知道多久才能再見你，不打這一架我沒法安心上大學(xué)。”

“那試試唄！”

“得和你說清楚，我答應(yīng)過師父高中三年不騷擾你，這次無論輸贏是你自愿，不能算我騷擾你！”

“行！”

這一次，柳小妹用了差不多二十分鐘，打得香汗淋漓才將小刀打趴下。

“行啊，富二代，長進(jìn)神速啊！”柳小妹雙手叉腰氣喘吁吁。

小刀撐著快散架的身體爬起靠墻坐下，吐了一口血沫，眼神半含譏諷半是憐愛：“是我讓著你，怕把你打疼嘍！”

“少臭不要臉，打不過就打不過！”

“你那招霸王扛鼎鎖住我左臂時，我若右手反鎖你脖子，膝頂你后腰椎猛然發(fā)力，你腰不斷脖子也斷了，我任你摔我出去沒破解；我黑虎掏心擊中你左胸卻被你后發(fā)先至的一拳擊中我左脅泄了拳勁兒，你以為你真有那么快，是我沒吐拳勁怕傷了你內(nèi)臟；你至勝的雙雷貫耳那一擊我只需雙手內(nèi)穿膀你大臂便能輕松化解，可那樣你就要撞入我懷里，收不住就親我臉上了，我怕你害羞，硬挨了那一擊；還有飛腿，你以后少使那花哨的招，遇上高手……”

“住嘴！”柳小妹柳眉倒豎，“小刀，我跟你說少來馬后炮，輸了想上半天誰都能說出破解方法，一副無賴痞子相，別讓我看不起你！”

柳小妹瞪了小刀一眼，轉(zhuǎn)身離去。

小刀望著走遠(yuǎn)的柳小妹嘿嘿傻笑，溫柔地對那遠(yuǎn)去的背影輕輕說：“我贏了，你知道的！”

轉(zhuǎn)過街角，柳小妹的腳步變得輕盈，臉上綻開一個暖暖的笑。

緊張的最后一輪復(fù)習(xí)如高速奔馳的動車戛然而止，高考前三天，學(xué)校放了假，讓考生放松放松。

刀老二和老婆伺候皇上一樣守在小刀身旁，如今萬事俱備只欠一考了，卻被小刀接的一個電話差點搞亂，電話是柳小妹打來的。

“還忙著復(fù)習(xí)呢？”

“沒！”小刀緊張了，這是柳小妹生平第一次給他打電話。

“哦，今天《三體·死神永生》的完結(jié)篇上映，我好不容易搞了兩張票，說好和弟弟一起看的，那小子關(guān)鍵時刻掉鏈子，和同學(xué)跑了，這張票浪費了怪可惜，你要忙就算了！”

“不忙，不忙，你在哪？我馬上過來！”

電影很長，導(dǎo)演換了諾蘭，特技是好萊塢的頂級水平，小刀卻毫無觀影的心思，忐忑不安地陪柳小妹坐了兩個多小時，柳小妹笑他就陪著干笑，柳小妹哭他便作悲傷狀遞上紙巾……離開影院，柳小妹還籠罩在濃濃的悲傷中：“你怎么看云天明？”

“啊？”小刀半天才搞清柳小妹指的是電影人物，“我、我、我覺得他……”

“我覺得世上沒有比他更深情更浪漫的男人了吧！哪個女人會拒絕送她一顆星星的男人？”

“是、是，你是想要一顆星星？”

柳小妹瞥了他一眼：“對牛彈琴！”

兩人沉默著往回走，一個熟悉的身影閃過，柳小妹狡黠一笑：“最近有個胖子欺負(fù)我，幫我教訓(xùn)他一頓！”

“當(dāng)然，你都是我女朋友了，誰欺負(fù)你不是找死嗎？”

“誰是你女朋友了？我什么時候答應(yīng)了？不幫拉倒！”

“幫、幫、幫，管他李小龍復(fù)活還是葉問重生，打！”

柳小妹一指馬路對面匆匆趕路的胖子：“就是他，找個僻靜的地方！”

“得令！”小刀一溜煙便躥過了馬路。

青州書協(xié)的巷子很是偏僻，柳七的生命里第一次被人照后腦勺甩了一巴掌。當(dāng)時柳七手里正攥著一方純銅的鎮(zhèn)紙準(zhǔn)備去捎給書協(xié)的朋友，挨了這一巴掌，條件反射般反身將鎮(zhèn)紙刺出，對方反應(yīng)也快，伸手拍偏鎮(zhèn)紙，借勢側(cè)身后退一步。

柳七看清來人是小刀時不可思議地“噫”了一聲，然后才明白自己認(rèn)識他幾年了，他可沒和自己照過面，于是收起了鎮(zhèn)紙。

“噫什么噫，死胖子。”小刀怒目相對，“打你是有原因的！”

“我怎么惹的你？”柳七揉著腦袋。

“柳小妹你可認(rèn)識？”

柳七迅速分析這句話的信息量，點了點頭：“認(rèn)識，可打人不打臉，我比你大了二十歲不止，你動手就照腦袋來，家人沒教過你禮貌？”

“對你這種好色之徒講個屁的禮貌！”

這句話的信息量終于將柳七的思維能力搞癱瘓了，躲在暗處的柳小妹暗罵小刀蠢貨。

“來、來、來，說不清楚的事，用男人的辦法解決！”小刀看柳七的表情帶有疑惑，說完拉開了架勢。

“行，就用男人的辦法，陪你玩玩！”

柳七暴喝一聲，沖前一個刺拳擊面，先聲奪人。小刀沒想到這個中年胖子能如此身輕如燕，出拳狠、準(zhǔn)、快、穩(wěn)，這樣的動作打法倒似柳小妹依稀也用過，小刀和她打的時候怕傷著她，總極力克制自已不使出練習(xí)慣了的招式，要打輸其實比打贏更困難。現(xiàn)在的對手在他心中的形象面目可憎，正好可以放開手腳，待柳七這一拳打到面前不足一尺時，小刀才猛地伸手格擋，誰知柳七那氣勢剛猛的一拳竟然是虛招，旨在引小刀格擋，待小刀招式使老，二人雙臂將碰未碰之際，他的拳勢說收就收。小刀擋空，胳膊甩出，柳七身姿一收，矮身錯步腰身一扭暗肘上擊，小刀擋空后便想柳小妹上次用這招會不會也能說收便收得住，分神的剎那柳七的暗肘已到，不容反應(yīng)右腮幫子便挨了一肘。小刀臉上火辣辣的疼，被打出了真火。但他控制住了怒火，將自己這些年學(xué)過的各種攻擊套路撿最狠的一一施展在柳七身上，柳七腳下踩著跳舞般的優(yōu)雅步子從容化解著小刀的兇猛攻擊，幾趟組合拳打完，小刀渾身發(fā)汗，大耗體能，柳七卻大氣不喘，伸手做個暫停手勢。

“小子，你是跟誰學(xué)的拳，你師父是蠢牛笨狗嗎，教你這些蠢貨打法。”柳七憋著壞。

“不許侮辱我?guī)煾浮！毙〉洞鴼狻⒓t著眼。

“我罵錯了嗎？高級拳種里哪里有你這瘋狗一樣的打法，你師父沒告訴你學(xué)拳要面對的假想敵是以群論的嗎？我以氣勢剛猛起手，引你憤怒，你便順著我的心意發(fā)泄憤怒，惜力懂嗎？保命第一要素！”柳七有意指點。

“懂！”小刀大吼。

“懂就不吼了，再來？”

小刀意識到了自己致命的弱點依然是年輕易沖動，缺乏實戰(zhàn)經(jīng)驗，控制不住怒火。可是想不通這胖子明明與自己是敵對狀態(tài)，為什么要提醒自己。小刀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來！”

這一次，小刀放慢了速度，靜心穩(wěn)打，柳七依然從容不迫，閑庭信步地化解著小刀的各種攻擊，打到后來，往往小刀的攻擊招式才使一半，柳七看似隨意的舉手投足便迫使他收招后退，否則他的攻擊就成了自殺式的送命。

小刀越打越是心驚，越打越是急躁，心驚的是面前這個胖子無論招式、套路、拳理、實戰(zhàn)經(jīng)驗……都在自己之上，修為應(yīng)和師父王二麻子在伯仲之間，怎么就沒聽過青州城有這么一號人物呢，急躁的是這樣打下去斷無勝望，柳小妹回頭問起欺負(fù)她的胖子收拾了嗎，怎么回答？

得下黑手！

柳七退后擺手：“不打了，再打下去也沒什么意思，算平手吧，再有五六年你長我消便不是你的對手了！”

柳七說完轉(zhuǎn)身走向書協(xié)的大門，小刀撿起一塊路邊的板磚，躡著手腳沖向柳七朝他后腦勺拍去。

“住手！”柳小妹暴喝一聲，由隱身的墻后跳出，但是晚了，柳七聽到她示警時磚風(fēng)已到，來不及躲了，穿手過腦欲墊手在后腦減少傷害，也還是慢了一步，伴著柳小妹的尖叫，柳七撲倒在地，應(yīng)聲而來的還有110，是路過行人看見打架報的警。

被帶上警車的小刀聽見柳小妹沖他喊：“小刀你個臭流氓、下三濫，下手怎么這么黑……我再也不想見你了！”

小刀低頭鉆入警車再也止不住委屈的淚水……

下午，清醒了的柳七頭纏著繃帶去將小刀保釋了出來。

小刀低頭跟在柳七身后，穿過一條條街來到青州著名的書齋“粗看堂”，進(jìn)了粗看堂柳七轉(zhuǎn)身面向小刀：“正式介紹一下，我叫柳七，青州江湖上都叫我‘七哥，柳小妹的叔父！”

晴天霹靂劃過暗夜照亮了小刀的一切想不通。

“本該讓你多吃點苦頭，可是馬上高考了，不能因為犯這點小錯而耽誤了你終身大事，知道你錯哪了嗎？”

“對不起，柳叔，我太冒失了！”

“年輕人，冒失不算錯，錯在用板磚、背后偷襲，用板磚與背后偷襲其實也不算錯，用對了地方叫智取，你錯在被小妹看到！”

“啊！”小刀目瞪口呆。

“小妹最恨習(xí)武之人使用下三濫的手段，這也怪我教得太過正統(tǒng)，人說水至清則無魚，真正高級拳種里的禁手黑招與下三濫手段也就大概仿佛了，和王二麻子‘英雄所見略同的武學(xué)理念有些相似。”

小刀心中的驚訝上臺階一樣層層拔高：“柳叔你認(rèn)識我?guī)煾福俊?/p>

“豈止認(rèn)識，你們大師兄張三入門之初學(xué)的東西都是我和你師父一塊研究的成果，算起來古拳法的第一塊基石也出自我，別這么大眼瞪小眼地看我，江湖大了，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言歸正傳，今天帶你來是想表明個態(tài)度，你和小妹的事，我個人是支持你的！”

小刀的驚訝終于量變成了震驚。

“全國的所有中學(xué)幾乎都明令禁止早戀，可沒見誰家真禁止成功了，從天理滅人欲的事柳叔不做，初戀多美呀！但是你得先成為個男人，我家小妹總不能交給一個青州人印象中的痞子吧？”

小刀沉默了，隱隱明白自己一直以來以為的轟轟烈烈，在成人眼中不過是過家家，而回頭審視過往的自己，也不過是一個跳梁小丑，這樣的小刀哪里配得到柳小妹高貴的愛？

小刀在沉默中離開，在沉默中進(jìn)入考場，在沉默中兌現(xiàn)了對刀老二的承諾，沉默地背著一套《三體》原著小說漂洋過海地踏入了國立臺灣大學(xué)的校門。

第六階段

水木年華

國立臺灣大學(xué)里小刀度日如年、度年如日，唯一打發(fā)時間的竟然是大學(xué)生最排斥的學(xué)習(xí)，還有就是思考如何成為一個成熟的、儒雅的男人。

西涼大學(xué)清冷的圖書館里，柳小妹輕輕掩上了杜拉斯的《情人》，抬頭望向窗外，云卷云舒下的世界被文明糟踏得一塌糊涂，娘娘腔普及的社會里激情喪失得令人發(fā)指……回想從小到大的時光，竟然只有那個土匪一樣的小刀在一片灰色的記憶里是有顏色的，心兒如蜂叮般輕輕疼了……

“你好奇怪耶！”女生訕訕掉頭，“不是精神病就是同性戀！”

這已經(jīng)是第七個向小刀告白遭拒的臺灣女生了。

“打得過我，再說能保護我的話！”

柳小妹沖前一記膝擊，完全的女漢子打法，男生雙手疊加防守，回手一記刺拳還攻，迅雷不及掩耳，柳小妹嘴角沁血，暴怒……

男生癱軟在地，柳小妹回到宿舍在洗手間漱凈口中血，對著鏡子想：這家伙身手離小刀差遠(yuǎn)了，竟然打中了我……

柳小妹心里終于肯承認(rèn)，小刀是讓著自己的。

二零二六年。

小刀畢業(yè)后回青州進(jìn)了家族企業(yè)。

柳小妹在文化局謀了個閑職。

高中同學(xué)聚會時二人見了面，小刀鮮衣怒馬、年少多金又經(jīng)過大學(xué)的洗禮變得文質(zhì)彬彬、談吐不凡，自然而然成了聚會的中心。光彩照人的柳小妹卻顯得有些孤傲，女生不愿去當(dāng)她的陪襯，男生都知道小刀的典故，也沒人去自討無趣。

聚會結(jié)束，同學(xué)們識趣地一一離去，小刀拉開自己寶馬X11的副駕門：“送你一程？”

“不用了，”柳小妹拒人千里，“刀總這樣高級的座駕我可坐不起！”

“你什么意思啊？”

“沒什么意思，就是單純的羨慕你們富二代可以比我們老百姓少奮斗二十年唄！”

“就是看不起我靠家里嘛！你等我辭職自己出來謀生。”

“別耽誤你前程，我也馬上要訂婚了！”

“是誰？”小刀的目光靜默如山。

“文物局朱局的公子，我爸介紹的，處了半個月，感覺挺好，兩家大人的意思是年底先訂婚，行，不說了，先走了！”

小刀沉默了，任她離去。

出租車上，柳小妹側(cè)靠在后車門上失落地想：那個飛揚跋扈的少年逝去了。

倚在豪車上沉默抽煙的小刀突然一把扔了煙，戟指向天：“老子已經(jīng)很努力了，老子不服氣，有種現(xiàn)在來個雷劈死老子，否則這事就他媽弄不成！”

第七階段

電影俠

公元二零二六年冬天，青州城出了兩件懸案。

第一件是因市文物局朱局長家被盜而牽扯出的驚天大案。

當(dāng)時公安局、紀(jì)檢委幾乎同時接到一個奇怪的電話，打電話的男子聲稱自己是一個小偷，剛剛撬開一戶人家的防盜門，在行竊過程中被這家人家的大量現(xiàn)金與名貴收藏品唬住了，自己本是遇上了過不去的坎，打算偷個幾千塊錢應(yīng)急，既便被抓住也不是重刑，可面對上千萬的巨款，嚇傻了，然后心中極度不平衡，偏激地認(rèn)為社會上和他一樣愿意付出勞動換取卑微生存權(quán)利的人越來越舉步維艱全是這幫害群之馬的罪，所以他要自首。給紀(jì)檢部門的話稍有變動，是要實名舉報這家主人貪污腐敗，紀(jì)檢部門接電話的同志問其信息時，男子只留了一個名字——蜘蛛俠。

公安干警與紀(jì)檢工作人員趕到時，朱局長家的門大開著，從其家中搜查出現(xiàn)金八百余萬元，更令人震驚的是朱局長家擺放的青銅器、瓷器等國家特級文物三件、一級文物十七件、二級及以下文物不計，經(jīng)鑒定無一件贗品，那么問題又來了，他家里與青州博物館里展出的同款銘紋青銅鼎、玉劍等孤品總有一個是假的啊！

現(xiàn)場沒有自稱蜘蛛俠或小偷的電話男留下的痕跡，可小區(qū)監(jiān)控里拍到的竟然真有一個蜘蛛俠裝扮的人的出入記錄，他總共在小區(qū)逗留了不足半小時，也就是上下樓、開鎖、打電話的時間，其離去時還在小區(qū)門口的監(jiān)控下與一小男孩比著V字手形從容合影方才離去。

柳局坐在辦公室里，盯著玻璃杯里沉浮不定的龍井茶葉陷入沉思。三線城市快報新聞上的報道竟然有個標(biāo)題是《反貪局外援，義賊蜘蛛俠出手不凡》。

桌上的專線電話響起，柳三按下接聽鍵。

“柳局，又一起， 這次是李小龍與死侍！”

朱公子今天手氣順，在朋友家隱秘的單元樓里贏得有些得意忘形了，面前堆的現(xiàn)金差不多夠一輛SUV了，對外面沸沸揚揚的朱局事件一概不知道。突然門被人一腳踹開，門外兩個人，一紅一黃，死侍和李小龍。李小龍戴著惟妙惟肖的仿真皮面具，一身經(jīng)典的黃色黑條紋修身衣，他二話不說“啊打！”一聲飛起一腳踢翻了牌桌，抽出腰間的雙截棍對著場內(nèi)七八人亂抽一通。死侍一手提著明晃晃的刀，一手拿著攝像機堵在門口，李小龍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地解決了戰(zhàn)斗，聚賭人員被他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塑料捆扎帶一一將手扭到背后捆住，死侍將刀插入后背的刀鞘，端著攝像機給了每人一個特寫，最后將攝像機遞給了李小龍，李小龍將最后一個鏡頭給了死侍，死侍隨便拿起牌桌上一個手機撥通110，沖鏡頭晃了晃，然后揚長而去。

柳局將名為《李小龍死侍聯(lián)手端掉地下賭場》的刷屏視頻看了至少三遍，拿起座機撥通了柳七的電話。

“視頻看了嗎？”

“看了三哥，可真是義賊、義匪呀，要不是這事，小妹可要跳火坑里了！”

“我問你小偷與破門歹徒的事了嗎？”柳三掛了電話，心里大概就明白這兩件案子并不是政治斗爭的產(chǎn)物了。

電話那頭柳七放下手機，對王二麻子聳肩：“不是只有你我洞察天機呀！”

查案的民警報告說一無所獲，那個小區(qū)的物業(yè)公司是青州著名青年企業(yè)家張三名下的一個子公司，那天他們正好在檢修監(jiān)控設(shè)備。

柳局嘆了口氣，不再去想這案子，撥通了柳小妹的電話說：“喂，小妹，爸爸下午帶你吃米其林……”

“吃什么吃！這就是你介紹的門當(dāng)戶對的青年才俊一家的嘴臉，我哪里還有臉出門！”

柳局苦笑。

二零二八年，青州茍副市長的公子在大街上被“加菲貓”暴打一頓，并搶走其手機，當(dāng)天下午，網(wǎng)上便傳開了以茍公子為主角的“艷照門”圖片及視頻……

柳小妹松了一口氣，幸虧才與這人面獸心的家伙認(rèn)識三天。

二零二九年，青州財政局呂局的公子與柳小妹第一次見面，飯后回家的路上被“齊天大圣”擄走，三日后被毒癮折磨得沒了人形的呂公子被扔在公安局門口，經(jīng)查呂公子是有五年毒齡的癮君子。

朱、茍、呂三公子后，有高人掐指一算得出：柳小妹乃掃帚星下凡，誰沾誰倒霉！給她介紹對象的越來越少。

只有柳小妹被蒙在鼓里。

二零三二年，高中同學(xué)十年聚會，小刀與柳小妹成了全班最后的剩人。

往后幾年相親成了柳小妹日常生活中的頭等大事，而小刀任母親說破了嘴皮，連應(yīng)付都不應(yīng)付，壓根拒絕相親。

二零三六年，年輕的臺灣富商牛二來青州投資建廠，經(jīng)朋友介紹走入了柳小妹的生活。

牛二三十六七歲，一表人才、談吐幽默、舉止大方，柳家上下都很滿意，要說柳小妹不滿意的便是牛二太斯文靦腆了，陽剛之氣不足，可是自己都三十多了還挑什么挑。

牛二學(xué)養(yǎng)素質(zhì)皆高，不賭博、不吸毒，有過一次短暫的失敗婚姻，離婚是因為老婆出軌，他憎恨不道德的感情，做人恪守本分……千言萬語匯成一句話：牛二是一枚典型的“好男人”。

如果一定要說他有不足，那便是他在外人眼里和柳小妹太般配了，只是這一點不足便給他招來了禍?zhǔn)隆?/p>

二零三六年春天的某一天。

牛二一副敗狗模樣坐在派出所里，對面是一位接受報警做記錄的民警：“警察同志，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才來報警麻煩你們的！”

民警看著灰頭土臉，衣服被扯成了幾綹的牛二問：“說說什么情況？具體點！”

“這得從三個月前說起，我經(jīng)朋友介紹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女朋友柳小妹，去年臘月十八，我們第一次正式約會去喝咖啡，約會愉快結(jié)束后，我踩著月光下的積雪，哼著歌往租住的公寓走，突然，路邊草叢躥出條身影擋住了我的去路，那夜月光皎潔，我看清了攔路的竟然是‘無敵浩克，他二話不說將我摁在地上一頓胖揍，我以為遇上了打劫的，大喊：‘好漢饒命，要多少錢好說！他不理我，埋頭海扁，打累了，也不要錢物，拍拍雙手便走了……”

“你等等，我讓你說具體點，不是讓你抒情！”

“好、好，我盡量簡明扼要，我當(dāng)時想大老爺們兒毫無還手之力地被人打了一頓實在太丟臉，便自認(rèn)倒霉，沒報警。到了臘月底馬上過年時，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就又約柳小妹，備了禮物去見她父母，是一次愉快的會面……”

“簡單、重點！”

“好、好，我回公寓的路上，‘哪吒跳出來把我摁地上一頓胖揍，伯父家吃的餃子都被他打得吐了出來，我又忍了。過完年，正月初六，徐克的新電影《一瓣河川》首映，我?guī)Я∶萌タ措娪埃隽穗娪霸海瑒偤土∶梅珠_，‘星矢從天而降，一記‘天馬流星拳將我KO。”

“能再直接點嗎？”

“行，正月十五，我和柳小妹逛完廟會送她回家，剛在她家門口轉(zhuǎn)過頭，‘機器貓把我摁在地上一頓胖揍，那頓打挨過我總結(jié)出一個規(guī)律，凡是我和柳小妹約會的日子就是我挨打的日子，我痛定思痛，認(rèn)為這還是怪自己平時不注意運動，體質(zhì)太差。男兒當(dāng)自強嘛，我托青州的朋友打聽到青州最有名的拳術(shù)師傅王二麻子，備了重禮求他教我拳術(shù)，他問了一下我學(xué)拳的目的后直接把我推給了一家跆拳道館，說不敢教我，怎么不敢教了……”

“說遠(yuǎn)了，說遠(yuǎn)了！”做記錄的民警很無奈。

“自從練上跆拳道，我挨打的頻率越來越高了，迄今為止，除剛才說的那四位，短短一個來月打過我的還有：金剛狼、美國隊長、楚留香、湯姆貓、周星馳、佐羅、教父這七位，哦，少數(shù)了一位，今天和柳小妹吃完晚飯送她回家后，在地下車庫打我的唐三藏忘數(shù)了，我實在受不了了，練了一個多月連他一招都接不住，只能尋求警方保護了。”

“你說的柳小妹是我們柳局的女兒嗎？”

“是。”

“她知道你挨打的事嗎？”

“不知道，我每次沒有外傷才去見她的。”

“行，我會給上面匯報，警方會鄭重對待此案的！”

柳三端著茶杯，鎖眉成川，前幾年那個“蜘蛛俠”、“李小龍”與“死侍”的案子發(fā)生時，大家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如何處置朱家父子上，幾乎沒人意識到這幾個變裝了的電影人物也是犯了法的，后來的茍公子艷照門、呂公子吸毒案和朱家的案子都如出一撤，老百姓看得大快人心，也沒人覺得“加菲貓”、“齊天大圣”是有罪的，一旦試圖調(diào)查，阻力就來自內(nèi)外上下四面八方，只能草草帶過，如今又出了這牛二案。其實，那年給柳七打電話時，這系列案子的幕后人物在柳三心中已無懸念，只是拋開工作來說，做為一個父親，柳三也覺得痛快，甚至挺感激“電影俠”的所作所為讓女兒沒有掉入火坑，其實整個一系列的案子，甚至更早的柳七被打事件、更更早的兒子被打事件都圍繞著一條明顯的脈絡(luò)，那就是——柳小妹。

有那么一剎那柳三心中浮上幾字：為愛而戰(zhàn)，是給這個社會上稱其“電影俠”的小伙的，轉(zhuǎn)瞬又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感到失笑。

柳三換上便裝一頭扎進(jìn)了青州城深處。一天下來精疲力竭，收集來的信息如下：

小刀的司機接過一盒中華煙說：“我老板是什么樣的人？你誰啊？瞎打聽，刀家是青州首富你都知道吧，我老板就是刀家唯一的少爺，好好的富二代不做，脫離家族，白手起家創(chuàng)下善刀貿(mào)易這塊金字招牌，絕對的牛人啊，誰不知道，還要打聽？唉！可惜叫一個女人毀了，至今未成家！”

田二勇：“叔，我認(rèn)識您，您要問的不是小刀是您女兒吧？行，我告訴您，小刀和柳小妹的糾纏，初中就開始了，細(xì)論起來，沒有他倆的糾纏也就沒有我們‘六合青龍這一說，小刀學(xué)功夫、考大學(xué)、離開家族白手創(chuàng)業(yè)都是為了柳小妹……”

慣犯三秒鎖王：“柳局，這么些年了，您還是找我門上來了，厲害呀！我認(rèn)罪，當(dāng)年朱局家的案子是我干的，我認(rèn)。您別問幕后，他于我有大恩，是真仁義人，我死也不會賣他，您開恩，罪讓我一人扛。”

……

沒有負(fù)面評價，一水的好評！

晚飯的餐桌上，柳三有些恍惚地問女兒：“有日子沒見牛二了，你們倆處得還好？”

柳小妹無精打采地扒拉著碗里的飯粒：“就那樣，有什么好不好的，他家人說是過段時間來大陸，等見過面了，他們要不反對，就找日子結(jié)婚生娃唄！”

柳三盯著女兒小心翼翼問：“你以前有個叫小刀的同學(xué)，還記得嗎？”

柳小妹猛然抬頭，一瞥之間現(xiàn)驚鴻，那眼神暴露了她自己或許也并不明了的秘密，柳三被深深刺痛了。

“明天下午家里包餃子，叫牛二來吃！”

“噢！”

第二天，雨，晚餐氣氛很融洽，柳三還陪牛二喝了兩杯，但話里話外卻透著一股淡淡的客套。飯后牛二告辭，提著裝有雙截棍的包，這是報警后第一次見柳小妹，他武器拿得理直氣壯。

柳三沒讓柳小妹去送牛二：“又不是外人，你陪爸爸遛彎兒去，吃多了！”

柳三不時看著手機更改遛彎兒路線。

“爸，你老看手機干嗎？”

“哦，試一個追蹤App的精確度！”

“追蹤誰？”

“牛二！”

“啊？”

“他最近可能惹了麻煩，老被人打，前天下午報了警……噓！”

前方巷子的轉(zhuǎn)角處傳來打斗聲與一個電子合成的混音：“青州城不歡迎你！”

父女二人止住了腳步，其實在他們來之前戰(zhàn)斗已經(jīng)基本結(jié)束了。

十分鐘前，“地獄男爵”出現(xiàn)在牛二面前。

“你等等！”牛二心理素質(zhì)已經(jīng)千錘百煉了，面對擋路的“地獄男爵”并未慌張，拉開包鏈，取出雙截棍。

“真會選兵器！”地獄男爵在面具下的喉結(jié)處加了變聲器，聲音有如鐵石摩擦，“雙截棍難度比板磚可大得多，不會用就傷自己……”

地獄男爵話沒說完，牛二已經(jīng)在完成李小龍招牌起手勢的失敗過程中甩了自己后腦勺一棍，疼得淚花打轉(zhuǎn)。地獄男爵走到牛二面前探身擺臂一個假動作，牛二甩手就又是一棍，打空的前棍轉(zhuǎn)彎甩在顴骨上，差點把自己打暈，那疼半天才擴散開來。

“扔了吧，我打也沒你這么狠！”

牛二沖上來再揮一棍，地獄男爵半蹲身子，立單掌穿過棍影切在牛二手腕處，牛二手一軟，雙截棍脫手撞墻落地，地獄男爵起身用側(cè)肩撞上牛二前胸，左腳穿檔勾住牛二腳踝，牛二重心一失，仰天躺倒，接下來的事牛二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很多回了，地獄男爵用一只手將牛二雙手交叉扭在脖頸處摁住，騰出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卻有節(jié)奏地拍打在牛二挨了一棍的臉頰上：“你為什么這么、這么、這么、這么擰？為，什，么，不，肯，滾回、滾回、滾回、滾回你的臺灣去……”

牛二挨打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了，根據(jù)地獄男爵說話的節(jié)奏，腮幫子也有節(jié)奏地鼓氣用勁兒迎接拍擊……

地獄男爵打累了，站起身來，牛二臉頰高高腫起：“大老爺們兒，被你嚇唬一下就滾回臺灣，我還有什么臉在這世上混！”

“青州不歡迎你！”聲音經(jīng)過變聲器處理，剛與柳三趕到的柳小妹依然能聽出地獄男爵語氣里的無助與恓惶，好像一只敗狗。

柳三拍拍女兒肩膀：“我出去，你伏擊！”

柳小妹點頭。

“青州歡迎誰，你說了不算！”柳三轉(zhuǎn)出墻角。

正要離去的地獄男爵回頭看見了柳三，頓時如被施了定身術(shù)。

柳三負(fù)手走向地獄男爵說：“二六年，文化局朱局東窗事發(fā)，我調(diào)查‘蜘蛛俠、‘李小龍與‘死侍時阻力來自我的老朋友王二麻子、我的弟弟柳七、我的下屬五仁、我們青州著名的企業(yè)家張三……我就知道了你是誰，想著年輕人并無實質(zhì)性犯罪，便放了你一馬，可你變本加厲，接連以各種電影人物的形象犯案，如今牛二一人就被你變著花樣打了十余次……看在你與我女兒同學(xué)一場的份上，今天我不抓你，給你個自首的機會！”

暗處的柳小妹越聽越心驚，問自己他是誰呢，那個張揚跋扈，叫囂著的少年便立馬浮現(xiàn)在腦海。還能是誰呢？

原來早被識破了。

小刀卻感覺渾身輕松，多年來繃著的勁兒松了，愛他媽怎么著怎么著吧！小刀褪下地獄男爵的仿真頭套隨手一扔，扯掉固定在喉結(jié)上的變聲器，望著柳三，他想說說自己這十六七年來的委屈與心酸，想說說自己為了柳小妹所做的改變，想說我是愛柳小妹的啊，我可以為她去死，也可以為她努力地活……可真正開口卻只說：“伯父，我跟你去自首！”

小刀說完一指牛二說：“但他不適合小妹，太斯文了！”

牛二捂著腫臉吼道：“你咋這么小心眼呢，你不能給一個人幸福的時候，至少要有祝她幸福的勇氣！”

“滾你媽的狗屎理論，我不能給她幸福你能給？學(xué)歷、素養(yǎng)、家庭、事業(yè)你哪一樣比我強，啊？”小刀說到啊字已經(jīng)在咆哮了，“我，小刀，才是這世上最懂柳小妹的男人，他都不算！”

小刀沖著牛二卻指了一下柳三。

“你與柳小妹約會了十七次，你了解她了嗎？我問你，她喜歡吃什么喝什么反感什么你搞清楚了嗎？你沒有！因為你和她在一起，滿腦子想的只是自己要娶一個漂亮媳婦了，而沒有想過她應(yīng)該嫁給一個什么樣的男人，牛二，你的愛是自私的。

“小妹對芝士過敏，你也不知道，你帶她去吃西餐，有三次自作主張給她點的焗飯，兩次匹薩，她包容你對這些細(xì)節(jié)的不注意，牛二，你想過為什么嗎？

“她三十好幾歲了，一個漂亮姑娘這么大年紀(jì)還沒嫁出去，親戚朋友怎么看，兩旁世人如何說，她是尷尬的。”

小刀轉(zhuǎn)向柳三：“伯父，小妹急著找一個差不多的人就把自己嫁出去，更多的原因是了解你和伯母的心焦，她不是真的快樂！可她年輕漂亮，憑什么不能享受愛情而要委屈自己成全你們啊！”

小刀突然不知道再說什么，三個男人尷尬地沉默著。

“你行！我明天就滾回臺灣去！”牛二打破沉默，捂著臉離去。

兩個男人繼續(xù)尷尬地沉默著，柳小妹沒有出現(xiàn)，悄悄地離開小巷，在巷外撥打了110給他們解圍。

柳小妹是第二個來探望小刀的人，與掩面痛哭的刀母擦肩而過。她遞給小刀一個信封，一句話沒說就走了。小刀打開信封掉出來一張演唱會門票，票面印著藍(lán)得沁人心脾的天空，天空中若隱若現(xiàn)地印著一句話——生命中就難舍藍(lán)藍(lán)的白云天，角上不起眼處印著三月初七青州體育場，卻沒有印誰的演唱會。

小刀翻到背面是一行雋秀的手寫體：陪我看演唱會，就嫁給你！小刀把票捂在胸口，淚水無聲卻稀里嘩啦。

這一輩子總算贏了！

小刀申請了一個打電話給直系親屬的機會，他怕父親傷透了心不接電話，為了保險打給了媽媽：“媽，我給我爸承諾過的事從來沒有不兌現(xiàn)的，你給他再捎個話，三月初七以前保釋我出去，明年三月初七前我就讓你們抱孫子！”

第八階段

無題

“柳小妹，我愛你！”六歲的小刀學(xué)著電影里的臺詞對六歲的柳小妹說。柳小妹用“啪”的一巴掌來回應(yīng)他。

公元二零三七年，青州首富刀老二在兒子小刀的婚禮上接過司儀的麥克風(fēng)，這一刻他等了三十多年，拿著麥卻忘了早背好的詞。這一刻，一零年那清脆的一巴掌穿越久遠(yuǎn)的時空浮現(xiàn)在耳畔。刀老二一零年時生意剛起步，還住在不到一百平的單元樓里，和那年夏天小區(qū)搬來那家姓柳的刑警只做了不到一年的鄰居，自己一一年搬入了青州“富人區(qū)”，二十多年來，兩家再無正式往來，可在兒子的婚禮上，猛然想起的那個場景叫他一瞬間恍惚，仿佛清晰地看到了命運之神強大而靈巧的雙手編織命運脈絡(luò)時的手法，不由長嘆一聲，忘了手中的麥，與臺下幾乎聚齊了的青州各屆的名流說了聲：“造化當(dāng)年真巧！”

第九階段

尾聲

二零四六年，農(nóng)歷三月初七。

青州城郊區(qū)的私人莊園里，老太太戴著老花鏡躺坐在滿樹新芽的紫藤下織毛衣，柳小妹被一對兒女纏著，在院子里追逐嬉鬧。老太太瞅著一個空隙，抬手喚柳小妹過去。

“怎么了，媽？”

“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老太太笑得慈祥。

“什么日子？”柳小妹實在想不明白。

“十年前的今天，兩家大人坐在酒店等你和小刀看完演唱會，回家舉行了什么儀式？這都能忘？”

“噢！”柳小妹有些臉熱，今天是她和小刀訂婚的紀(jì)念日啊！

“媽給你準(zhǔn)備了禮物。”老太太從裝毛線的袋子里取出一只錦盒遞給柳小妹。

柳小妹打開錦盒，白色的緞料底襯上躺著一塊玉雕，便是嫁入大富之家的柳小妹慣見金銀珠寶也震驚了，巴掌大的一塊冰種帝王綠雕件，太貴重了！奇怪的是如此金貴的翡翠原料雕的卻是一個類似海星與五角星的物件。

“媽，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專門找?guī)煾禐槟阕龅模瑸樽鲞@個，蘇州的老師傅沒少給媽白眼看，說這樣的料子多少年也難得一見，做成星星是暴殄天物了，可媽就想替小刀完成這個心愿，你可不能嫌棄！”

“星星？”

老太太收了毛線活兒，坐直了身子：“是啊，媽憋了十年的好奇還一直想問你呢。”

柳小妹面露探問的神色。

時光回到十年前，關(guān)押小刀的監(jiān)獄。

小刀萬念俱灰，面對玻璃外眼睛紅腫的媽媽，拿起電話卻無言以對。

“小刀，整個青州城的姑娘你喜歡誰，媽都去給你想辦法帶回來，媽求你了，咱不和柳家姑娘糾纏了好不好？”媽媽說著話就哭。

“媽，這么些年了，你還不明白，在我心里整個青州城也頂不上她呀！除了柳小妹，我沒法娶別人！”

媽媽抹了一把眼淚：“行，媽去給柳小妹下跪，她要什么，咱傾家蕩產(chǎn)給她辦！”

“媽，”小刀這聲拉得很長，“你看著我！”

媽媽抹盡眼淚看向才關(guān)了三天就瘦脫了形的小刀，見他鄭重地開口說：“媽，我沒那造化呀！咱傾家蕩產(chǎn)沒用，她不是愛慕虛榮的姑娘，她想要的是一顆星星！”

小刀抬頭望向鐵窗，想起高考前與柳小妹看完《三體·死神永生》時柳小妹對電影人物云天明的評論——世上沒有比他更深情更浪漫的男人了吧！哪個女人會拒絕送她一顆星星的男人？

時光再回到二零四六，老太太講完故事追問了一句：“小妹，這是媽能給的最好的星星了，你跟媽說說你當(dāng)年想要的又是一顆什么樣的星星？”

柳小妹沒說話，抱緊了手中的星星，一如十年前緊抱演唱會門票的小刀，淚水無聲卻稀里嘩啦，這一刻柳小妹才真正愛上了小刀，死心并且踏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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