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轉光年

郭忻杪

再度榮膺最佳教練，德安東尼也仿佛好像又回到了那個12年前，在菲尼克斯的燃情歲月。都說12年是一個輪回，上次榮膺這一獎項時，這個出生于西弗吉尼亞州馬倫斯的小胡子，還只是剛過天命之年。如今，德安東尼兩鬢都已斑白，指點江山之地也變為休斯敦。但他依舊能站上人生巔峰，靠的，正是不忘初心。

跑轟瘋子

德安東尼坐在辦公室，正準備當天晚上的主場比賽，辦公桌另一邊，是他妻子勞蕾爾·德安東尼在默默凝視。每逢有比賽的夜晚，勞蕾爾都會開車載德安東尼來豐田中心，賽前或賽后，他們夫婦倆聊天，其實主要就是聽德安東尼發發牢騷。

“麥克在全美最大的兩座城市，紐約和洛杉磯，都執教過。他還在菲尼克斯拿過最佳教練，執掌過全明星、國家隊，有什么好抱怨的？”勞蕾爾經常對外界這樣講。

“親愛的，我那可不是抱怨，我從不抱怨，我很清楚自己是誰，我就是籃球世界里的阿甘。”德安東尼則這樣回應。

這個65歲的老頭，他成為籃球教練已超過20年時間，且在NBA現役所有30位主帥中，還可能是最不被束縛的一個。德安東尼從不擔心是否會被炒魷魚，更不擔心沒有球隊聘請自己出來執教，他有一套獨特的戰術理念，卻從未想過把它變成一種專屬體系。只是不經意間，當年在菲尼克斯種下的那顆“進攻改革”種子，如今已生根發芽，并在全聯盟范圍內枝繁葉茂。尤其，過去執教火箭的這一個賽季，他好像就是在和曾經的自己做著某種對抗。

在德安東尼戰術理念中，毫無疑問，傳統大前鋒是他最先拿來開刀的位置。過往那些移動遲緩、打法單調的大個子們，在他手下根本找不到位置，低位背身和一對一更被其相繼摒棄。取而代之的，是球的自由和快速移動，而且得分后衛、小前鋒、大前鋒這三個位置，界限日益模糊。投三分不再只是被鼓勵，而是變成了必須要做的事。

那這種思路萌芽？是在1996年，彼時德安東尼正在意大利聯賽，執教貝納通隊。開季一波6連勝過后，貝納通又遭遇一波6連敗，正是在這樣的困境中，德安東尼決定放手一搏。一次訓練課上，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沒成想，首席助教聽聞，立馬就驚呼：“麥克，你是瘋了么？這樣我們都會被炒魷魚的！”

然而，這位助教的擔心并沒有發生。隨后21場比賽，貝納通風風火火贏下19戰。可即便如此，德安東尼“離經叛道者”的帽子依然沒能摘掉。“有意思的是，我在歐洲就顯得特立獨行；回到美國，大家還都以為‘嗯……這家伙一定早就這般瘋狂了！因此，我在兩個地方都成了異類。”

休斯敦是德安東尼在NBA執教的第五站，此前，他把自己全部的輝煌歲月都留在了菲尼克斯。從2004-05賽季起，連續四年，他帶領太陽常規賽都能拿到至少54勝，和最心愛弟子納什一起，一度掀起一場風暴，惟一遺憾的，就是沒能席卷來一座總冠軍。待到2007-08賽季，也就是德安東尼在菲尼克斯最后一年，球隊引進了“大鯊魚”奧尼爾，小斯塔德邁爾從五號位回到四號位，小胡子的靈氣也被徹底鎖住。

這之后，德安東尼又相繼輾轉尼克斯、湖人兩大豪門，可惜都難輝煌再現。反倒是他太陽時代的球隊總經理史蒂夫·科爾，從評論員轉教練后，將其理念帶到金州并進一步發揚光大。像2015年這支近代勇士初奪總冠軍時，很多人就說，他們依稀看到了當年太陽的影子。

這樣的聲音，當然，勞蕾爾也沒少聽到。于是，一天，她突然對德安東尼說：“麥克，讓我來告訴你，你在歷史中處于什么位置吧！”

“……什么？可不要開這種玩笑。”德安東尼笑著回答。

勞蕾爾不管，繼續說道：“看得出來，你一直很享受你的工作，而且認真負責。你把自己對籃球的熱情傳遞給所有人，不管走到哪里，總是會度過一段難忘時光，順便讓我和孩子們也愛上那支球隊和那里的社區。”

“噢……勞蕾爾，原來你要說的是這些，我還以為你要講戰術進化，或是我帶隊方式這類的事情呢。”

“我也想講，可我想不了那么深遠。”

“又或者，是我太笨了吧，總把自己想要做的事提前說出來，身邊人看我，也往往一眼就能看穿。”

聽到丈夫這樣說，勞蕾爾不禁嘆了口氣。要知道，德安東尼，他其實是個大智者，卻從來不擅長展現自己智慧，總喜歡扮那種呆頭呆腦角色。好在，他的老對手，波波維奇曾講過：“永遠不要相信這些表象，這家伙，他聰明著呢！”

頑固信徒

2015-16賽季結束，也就是上個休賽期，NBA共有11支球隊主教練位置出現空缺，當時，正在76人擔當助教的德安東尼，他迫切想要得到這11個位置當中的一個。

而第一個向他拋來橄欖枝的？沒錯，正是火箭。老板亞歷山大親自出面，再加上莫雷精打細算，就這樣，一紙四年1600萬美元合同，德安東尼入主休城。他在休斯敦的住所，距離豐田中心只有15分鐘車程，勞蕾爾也搬了過去。

“去年，應該是我第一個有大把時間讀書的夏天。”德安東尼說，“直到訓練營開啟前一周，我再也沒法集中精神，滿腦子都開始想球隊的事情。后來，漸漸從這種狀態中走出，我又開始能專心讀書了。不僅如此，我還看政治諷刺劇，一天睡12個小時。醒來后，發現助手們還在工作，就會稍有不快地問一句：你們怎么還沒弄完呢？”

這種“放羊”式帶隊方法，在德安東尼此前執教履歷中從未有過，不過這次卻反收到奇效。“沒有任何限制，不擔心會激怒誰，更不擔心會丟了工作。我就是告訴球員們，你們可以按照我的方式來，也可以不按，不過我的方式此前已經被證明，十分有效。所以，如果不想再度過一個失敗賽季，請務必好好考慮。”

“麥克，你這次真的要……”勞蕾爾頗有些出乎意料地問道。

“是呀！我真要這么干，而且已經在這么干了。”德安東尼說，“放心吧親愛的，來休斯敦，我的目標就是贏球，這點始終沒變。不過，在紐約和洛杉磯那些失敗經歷，時時提醒著我，是時候，該換另外一種方式了。”endprint

見妻子仍一臉疑惑，德安東尼又繼續問道：“那勞蕾爾，你覺得，這里的生活還能讓你感到滿意么？”

“當然。”勞蕾爾回答，“這也是最重要的。昨天，我還跟埃里克·戈登聊了聊，他說包括他在內，大家也都覺得這種狀態很舒適……”

“很舒適？”

頓時，這位德安東尼枕邊人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便不再繼續說下去了。

而且，雖說上賽季，德安東尼名義上成為“甩手掌柜”，但誰都知道，火箭所取得的成績，跟他息息相關。這其中，小胡子最成功一手，又無疑當屬把大胡子哈登改造成控球后衛。事實證明，這絕對是次“雙贏改造”——火箭常規賽力取55勝排名西部第三，哈登則在MVP評選中名列第二。

還記得今年4月5日，火箭主場迎戰掘金的比賽，哈登最后時刻曾命中一記關鍵三分，幫球隊徹底鎖定勝局。當時，勞蕾爾就坐在觀眾席上，看到這一幕，她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若有所思，說道：

“這就是麥克每晚能安然入睡的原因。”

是的，一如昔年執著帶隊打跑轟一樣，只要是德安東尼認準了的事情，他便會義無反顧一直做下去，他就是這樣一個頑固信徒。

如父如兄

來休城一年，勞蕾爾說她最喜歡的時刻，就是每場比賽第三節開打前，球員們陸續回到場上，球館內氣氛又重新被點燃，自己也會莫名跟著興奮。

火箭常規賽倒數第二個主場，是4月7日，迎戰活塞。比賽開始前，勞蕾爾坐在場邊，看到客隊球員伊斯梅爾·史密斯。德安東尼在76人當助教時，史密斯也正在費城打球，兩人關系相當不錯。于是，再度重逢，他們就在火箭板凳席前，抓緊時間聊了起來。

攀談期間，史密斯曾望向觀眾席，找到勞蕾爾，然后向她揮手致意。“我料到了，這孩子，她一定會問起我的。”勞蕾爾笑著說道。

德安東尼同勞蕾爾，他們已經一起走過31個春秋，31年里，共搬家13次。這些搬遷，有美好的回憶，亦有不堪回首的往事。比如，勞蕾爾就說，他希望丈夫的球隊每次都能贏掘金100分，因為1998-99賽季，德安東尼曾在丹佛執教，但很快又被炒了魷魚。“那是麥克在NBA的第一份主教練工作，球隊卻不愿意給他更多時間，麥克能忘得了這些，我可忘不掉！”

不僅如此，德安東尼此后跟太陽、尼克斯、湖人三隊分道揚鑣，勞蕾爾也都有自己看法。倒是德安東尼，這位當事人反豁達得很：“我知道，一定是我那套東西不能再起作用了，所以必須離開。”

那今番呢？跟在太陽經歷一樣，入主第一年便拿最佳教練，小胡子跟火箭的緣分又會持續多久？

“不管多久，麥克在我心中打下的烙印都已不可磨滅了。”帕特里克·貝弗利說。“雖只短短相處一年，但麥克卻是第一個讓我產生對待父親般感覺的教練。”

此絕非客套的虛言，因為我們曾親眼見到，在豐田中心，黑貝管勞蕾爾叫：媽媽。況且，有這種感覺的，還不止貝弗利一人。

還是那場哈登三分弒殺掘金的比賽，開賽前兩小時，火箭二年級前鋒薩姆·德克爾曾去到德安東尼辦公室，他左胳膊纏著繃帶，因為手部骨折了。德安東尼夫婦，他們一起聆聽了德克爾的訴說，然后決定安慰下這個年輕人。

“薩姆，給你講講我NBA菜鳥賽季的一場比賽吧。”

那是1973年，德安東尼正在國王效力，一場同雄鹿的較量，他在試圖擠過對手掩護時，被一位名叫盧修斯·阿倫的球員猛然拉住了手。只電光火石間，麥克感到一絲劇痛，隨后便不能比賽了。一小時后，他來到醫院，檢查結果顯示手骨骨折。但還必須馬上前往機場跟球隊匯合，在身上并沒有很多現金的前提下。

這個故事，德安東尼故意講得很慢，慢到德克爾都已經沒法完全集中注意力——他本來過來，就是想跟教練打個招呼，順便說說自己傷情。但進入狀態的德安東尼，他可不管這些，依舊沉浸在四十幾年前回憶當中。那天，他打了一輛車奔赴機場，根本不知道兜里那點錢夠不夠支付，只想著可別錯過回薩克拉門托的飛機。好在，他終是趕上了跟球隊匯合，只是見到隊友，第一句便問：“你們帶錢了么？”

說到這里，德安東尼不禁大笑起來，而德克爾，他還是一頭霧水。麥克見狀，收起笑容，先是一愣，隨即拍了拍德克爾：“小子，會過去的！”

德克爾走了，他始終不明白教練為何要給自己講這個故事，大概就是因為那次他也骨折了？終究，還是旁觀者清，望著德克爾遠去的背影，勞蕾爾問德安東尼：“麥克，你肯定又把這孩子當自己兒子了，對吧？凈講些不著邊際的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