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一宸
我曾暗戀你
■顧一宸

足球場上的草蓄足了一季的雨水,開始瘋長。草葉親昵地蹭著陳立的腳脖子,趁著教官不注意,他悄悄地拿另一只腳撥了撥簇擁著的草葉,撓了撓腳踝。抬起頭時,他看見了秦雪。校服包裹著花骨朵似的她,掩映在一眾女生中間,并不出眾,但很有氣質。在烈日下,她白皙的皮膚沁出了細密的汗珠,柔軟的睫毛覆蓋在眼瞼上,眨眼的時候輕微翕動,挺秀的鼻翼像一座小巧的山峰。
她有一股安靜、從容的力量。隔著幾排隊列,陳立看不清楚她的目光,只覺得她的面容恬淡、平靜,天氣的燥熱,軍姿的勞累也沒讓她有半點不悅的神色。
陳立的心里閃現一個形容詞:空谷幽蘭。他覺得很適合秦雪。
秦雪是一個內向的女孩子,像含羞草一樣,一點輕微的觸碰都能讓她瑟瑟發抖。老師提問秦雪的時候,她還沒站起來,臉已紅了大片。陳立盯著她腮邊那兩團紅霞,想那肯定和富士蘋果一樣。她的聲音小到幾不可聞。老師見狀,就轉而提問下一位同學。得以坐下的她如蒙大赦,用手拍了下胸脯,仿佛還看到她吐了吐舌頭。可愛的神態,看得陳立心里暖暖的。
年少的心萌動了青澀的愛意,仿若春風吹皺一池湖水,漾開層層的漣漪。課本和黑板從眼前隱去,陳立的視線里只有秦雪的側臉,老師講課的聲音、課間同學嬉鬧的喧囂都沉寂。陳立的青春期,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默劇。
這往后,陳立發現了很多秦雪的小秘密。
她上課的時候喜歡攏頭發。聽講一會兒,她的發梢就會垂下來,然后她就會用手指把頭發攏至耳后。陳立多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替她攏頭發!
她做題的時候喜歡敲手指。也許是遇到了什么疑難,她蹙著眉頭盯著題目,擎著的筆輕輕地敲左手的手指。過一會兒,可能是有了思路,她抓起筆,筆尖在紙上摩挲,發出刷刷的輕響。
她下課的時候喜歡看著遠處發呆。幾乎每次課間,她都會一個人走到教室前的護欄處,沉靜地看著如黛的遠山。陳立也站在同樣的位置觀望過,只看得到遙遠的村舍和黑峻的山頭。她怎么能一看就是三年呢?她是向往著山那邊的世界,想走出縣城,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嗎?陳立的猜想在填報志愿的時候得以證實——秦雪的志愿都是北京、上海的大學。
陳立一心想要走入秦雪的世界,又生怕自己的唐突驚擾了她的嫻靜。陳立開始有意制造和她的邂逅。
秦雪放學后會在教室再看會兒書,以避開擁擠的人群。陳立也收住以往百米沖刺奔向食堂的腳步,找了本雜志裝模作樣地翻閱。
離去的同學帶走了教室的燥熱,空氣里浮動著微小的塵埃,光線柔和地照進來,給他們披上一層薄薄的錦衣。秦雪好像偷瞄了陳立一眼,也許沒有,但陳立喜歡現在的時光,那么緩慢,帶著溫潤的質感,從他和她身上悄然淌過。
體育課自由活動的時候,秦雪會和幾個女伴去打乒乓球。這個時候的她退去了一貫的羞澀,活躍在乒乓球桌前。輕靈的身影投射在陳立眼里,就像跳動的火焰。陳立后悔自己擅長的是籃球,對乒乓球一無所知。他聽任球友的呼喚,也往球桌旁走去。
秦雪的乒乓球技很好,出手并不狠辣,很少扣球、殺球,勝在預判和節奏。對面經常換人,她卻是常勝將軍。每次把對方打下去的時候,她都朝對方和善地笑笑,透著點不好意思。陳立看呆了這春風般的微笑。有時整整一節課,陳立才有那么一次機會站在秦雪面前。陳立像是被她的羞赧傳染了,不敢抬頭看她,發球的手也在抖。但往往很快就輸了三個球,站到了一邊。
陳立一次次地靠近秦雪。最近的時候是下樓梯,她走在前面,微風吹起她的秀發,拂在陳立的胸前,他的胸膛像火一樣滾燙。隱約間,他嗅到了一絲清香,這清香繚繞在他心里,多年未曾淡去。
他就這樣悄悄地喜歡著她,一路守望,直到她終于走遠,走出了自己的視線。
年少時的喜歡,少了表白和追求的勇氣,多了暗戀的輾轉。而暗戀就像地底的河流,是一季青春的靈動與奔騰。
畢業后,秦雪去了北方,陳立留在南方,日復一日地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