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子櫟
愛是下了一場雨,淋濕了心
■珠子櫟

我在很小的時候,每逢遇到下雨天,都喜歡脫去鞋襪,奔向漫天如珠簾般的雨幕中盡情嬉戲,但這時總會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喊我回來。直到雨水打濕我長過肩膀的頭發,我回到那個熟悉的人的身邊時,他會心疼地責備我,然后看著滑稽的我又笑得很大聲,雨聲與笑聲融為一體編織出一種美妙的幸福。
這個熟悉的人是看著我經歷20多載春夏秋冬的人,他是我的爺爺。
今年南方的雨水偏多,本喜歡下雨的我也開始埋怨這樣的天氣。有一次雨下得很大,父親有事無法送我去公司,于是爺爺把他的小電車停在外面,說要送我去。我有些不好意思,卻又怕遲到,只好上車。這輛小電車是家人為了爺爺安全起見才買下的,畢竟他已經70多歲了,但他還是閑不下來,經常騎著小電車到處亂逛,母親笑他像個特別愛玩的孩子,一刻也待不住。
我坐在爺爺的身后,卻不敢抱著他。我一手護著包,一手緊握著傘柄。雨很大,一會兒就讓傘變得很沉重,爺爺耳邊的頭發被淋濕后,我抽出手把他的頭發綰在耳后,然后看見了他的背,雖然不能和父親相比,但還是很有安全感的樣子。遇到紅燈停下來時,有那么一瞬間,我想起了很多年前發生的一件事。
那一天也是一場大雨,把路邊水果攤的雨棚都打倒了。爺爺依舊準時來接我,他一直是個非常守時的人,直到現在也一樣。他來接我時開著一輛摩托車,我依舊喜歡淘氣地坐在前面,這樣可以看見前方的路況以及道路兩邊充滿了誘惑的小吃店。雨很大,他給我套上了一件雨衣,我很高興,因為躲在小小的雨衣里,聽著雨滴打在雨衣上清脆的聲音,讓我有一種躲在小小的城堡里的安全感。我們像往常一樣前行在回家的路上。意外發生在離出發沒有多久,前方一輛失控的自行車向我們沖來,爺爺本能地馬上剎車,誰知因為我坐在前面,左手抓在剎車的把手中間,他剎車的一瞬間夾住了我的小指,我本能地叫了一聲,我們連人帶車一起倒下。爺爺立刻把我抱起來,當時我的小指還卡在把手上,我都被嚇哭了。他急忙幫我把小指拿出來,看到手指瞬間變成了紫色,立刻給我吹氣,想撫慰我受到的驚嚇。后來似乎還和騎自行車的人吵了幾句,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最后我是一路哭著回家的,連路邊的小吃店都沒能吸引我的目光。
回到家后,我受到了所有人的關注。奶奶和母親都心疼極了,爺爺一瞬間像是個大罪人一樣,奶奶責備他一點也不小心,母親以為我的小指骨頭已經斷了,不停地掉眼淚。在所有人看著我哭得束手無策時,爺爺沒有帶傘就沖出了家門,我們都不知道他去哪里,我含著淚的眼光追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的衣服從點點的水滴印到慢慢被濕透,最后變成深色,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那時的我年紀太小,無法體會那樣的場景,如果這樣的場景重現在此刻,我一定會追出去,給爺爺一個深深的擁抱,或者捂著嘴不讓自己發出抽泣聲。
親情如水,使紛繁經過過濾變得純凈。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看到雨中出現一個朦朧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到完全站在我面前時,才看出是爺爺。渾身濕透的他右手還拎著一些吃食,他勉強擠出笑容,額頭的雨水順著他眼角的細紋,一直滑落到他微笑而張開的嘴里,腳邊是一攤從他的衣角掉落的雨水,他伸手把吃食給我,我立刻就停止哭泣,其實那時手指已經因為麻木而沒有了疼痛感。
“到了。”爺爺的聲音夾雜著雨聲把我拉出了回憶。因為下雨,朋友開車來接我,我們約好的地點到了。我下車整理包時,雨傘一不小心從手中滑落,爺爺立刻蹲下身撿起雨傘幫我撐著,雨點很大,早就把他帶著皺紋又慈祥的臉打濕,我的視線不經意間滑過他的臉龐,似乎又看到了那年他的微笑和他在雨中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突然想起朱自清先生寫的那篇文章《背影》,爺爺雖不是父親,卻是養大了父親這一輩的人,接著依舊照顧著這一輩的我。他的背影來得過于沉重,我害怕他會經不起時間的重力而讓寬厚的背逐漸彎曲,那樣的話我會很難過。
上了朋友的車,望著爺爺遠去的身影,我的目光久久不能離開,直到他變成黑色的小點。朋友拿了紙巾給我,說雨大得都淋濕了我的眼睛,我回應了一聲,是淋濕了眼睛,不過不是雨水,而是淚水。我一邊擦,一邊用開玩笑的口吻說:“今天的雨下到我心里了,在很多年前也有這樣一場雨,一樣淋濕了我的心,只不過這次淋得更徹底。”
我一直有個心愿,就是希望能在爺爺晚年的時候,帶他看我小時候他領我去看的海,我能想象夕陽的余暉落在他蒼老的臉龐,我握著他布滿老年斑的手,似乎可以看見很多年前一幕相似的場景,有一個中年男人帶著一個小丫頭慢慢地走在海邊。我希望夕陽不要太溫和,稍微強烈一點,能把我淋濕的心慢慢隨著身邊老人散發的溫暖而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