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張
好好地,好好地陪伴
■丁丁張

我媽給我寄了快遞,算是對于現代都市生活的活學活用。我費了牛勁把箱子搬上來,打開的時候,一棵白菜蹦了出來。只是經過一天的征程,它就被壓成了大背頭,看起來像個干部。
“干部”的身下是兩塊燒肉,看起來醬了一下,或者我媽裝箱的時候它還帶著熱氣,然后是大蒜、蔥段、生姜,還有一個塑料袋,里邊裝著若干切好的蘿卜塊,我能想到我爸切它的時候的內心規劃:燒肉切片,和上蔥段、大蒜片、姜片,上面燜上白菜、蘿卜,一層一層,加水燴一下,便成了一鍋大鍋菜,我吸吸溜溜地吃了,腦門上冒著汗,大呼過癮。
而現實情況是,白菜、蘿卜變黃、發蔫,蔥、姜、蒜仍不服老,顯得生機勃勃的樣子。所幸燒肉沒壞,散發著香氣和油光。我把白菜、蘿卜直接扔了,用食品袋把蔥、姜、蒜和燒肉分裝好,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覺得無處安放。
我不知道爸媽是怎么看我,或者說是怎么思考我的生活的。他們年前在我這里住著,照顧我的狗,幫我做飯,我每次回到家,總能看到狗被拴在門廳里,客廳小茶幾上就是晚飯,大多數時候是饅頭,拌了菌菇、黃瓜之類的涼菜,又炒一個蒜苗肉片或者青椒肉片,偶爾還有煮好的玉米、紅薯。我很開心地吃飯,這是想象中的晚飯,并且關鍵是有他們在。
大年初四,我執意要去韓國——假期太短,每個空閑的日子,我都恨不得跑出去放風。爸媽開始吵架,爭論回去的時間,我爸的想法是等著我回來,給我看著狗,不用弄出去寄養,我媽則堅持要回老家。
其實我懂,我媽只是不想等我回來后,又讓我送他們上火車。接人是開心的事兒,送人不是,于是她選擇同時走。她當然贏了。
我教會他們用微信,他們偶爾打字過來,后邊像寫信一樣落款“爸爸媽媽”。我說每次溝通都是在一個對話框里完成的,不用非得落款。他們之所以顯得小心謹慎,大概是怕不落款,我不知道是誰。有時候爸爸發來語音,用的是普通話,大概是不好意思讓話務員聽到方言,或者他認為只有普通話才可以發送出去。新科技對于他們來說是一個認知體系的問題,但這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我爸說,有一天想跟我視頻,因為他們當時在家里吃餃子,但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家里,就作罷了,然后他又堅定地補充道:“智能手機,真好。”
媽媽則在每次打電話時都問我在做什么,偶爾惦記我的書稿,說:“你欠人家的稿子要趕緊寫,別欠著。”我說:“好。”她又說:“也別太累,想不出來的時候就不想。”我想起她拿著我的書在沙發上看,來回翻,嘀咕道:“這么多字,怎么想出來的啊?”我無從解釋,只是有點傷感,他們在漸漸地老去。
那天晚上是個周末,我夢見了媽媽,她好像身體不好了,我就嘩嘩地流眼淚。夢里我很傷心,早上醒來后心狂跳,我打電話給她,她沒接,下午終于接了,我問:“你上午干嗎去了?”她說:“去看戲了。”我說:“我做夢夢到你了。”她說:“你想我了吧?”我說:“是。”
手里像攥著兩張嶄新的鈔票,抱著兩個初生的嬰兒,托著兩支要化的冰棍兒,端著兩碗晃晃蕩蕩的涼粉兒,我喝咖啡的時候想不起他們,吃牛排的時候想不起他們,看電影的時候想不起他們,去日本、韓國的時候想不起他們。我忘了年齡、社會壓力和一切,有時候得意忘形,有時候又覺得彈盡糧絕,但我又總是想起他們,想和他們一起吃、一起看、一起逛、一起得意忘形,但又怕太囂張了、太幸福了,會被人嫉妒,會被人把這些收了去。
我不只在母親節和父親節的時候想他們,很多時候我想跟他們說說話,但最后我都沒有說。我有時候想在他們身邊撒撒嬌,讓他們拍拍我的背,但這種時候越來越少,我對他們越來越威嚴,我知道這樣不對。
我愛你們,所以都給我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