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85美術新潮后,對書法當代性的挖掘也像炙手可熱的房地產業開發,對各種碑帖,經典或非經典的學習、借鑒和“舊房改造”大肆興起。二十世紀末的當代書法變得五光十色起來,春風蕩漾出一批活躍在當代書壇的實力干將。近二十年的狂歡之后,那些激情的、熱烈的、蓄存在正值壯年的書法探索者體內那種噴薄欲出對于自由的渴望,一下子,就像饑餓的孩子吃掉了七八個饅頭喝了幾大碗白米粥,滿足地打了個響亮的飽嗝兒。
對于70、80年代的人來說,在成長教育最重要的階段并沒有體會到這種“饑餓感”,卻陰差陽錯的接受了各種避免“饑餓”的教育。在心智初開的年紀,一方面學會了一些必要的專業技能,另一方面也給我們自身更高的要求,不得不說這是學院教學給予我們的時代烙痕,衣雪峰的書法藝術自然也是成長于這一背景之下。
學院系統性教學可以讓書法探索者在相似的年齡下,視野、資源、信息、技術等方面遠遠高于前人,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相對明晰化的教學也潛移默化對思維、心性的自由有所影響。衣雪峰較早地經歷了書法本科、碩士、博士系統學院教學,可謂70年代最具有代表性的年輕書法家之一。在中央美術學院學習,可謂是占盡了各種優越的學習條件。導師們藝術理念的開放,各種學習資源豐富,在視野上多元的相關藝術專業熏習,無疑這些都是其卓越于同齡人的客觀條件。然而時至今日,衣雪峰在此基礎上又有新的探索和突破。
熟悉衣雪峰作品的人可以看到,其近幾年的探索主要集中在對用筆的率性與節制、空間的明亮飽滿與自然變化以及整體格局的開闊性與現代感上。
率性與節制一直貫穿于每個人的書法創作中,衣雪峰用筆的根脈在篆隸書上。其篆隸書的學習有兩條主要線索,其一是對秦漢篆,魏晉唐墓志蓋的研究,其二是對近現代鄧石如、齊白石、黃賓虹、吳昌碩的研究。2007年衣雪峰的第一本作品集中,收錄了其以《姑臧西鄉》小篆風格為依托的篆書創作,線條流動,用筆干凈利落,筆勢綿長有力。與此同時,衣雪峰對于黃賓虹的研究和借鑒也滲透在其創作當中,從此之后,不管是對金文大篆的臨習性創作,還是隸書的書寫創作中都有類似的用筆特點。最近其個展“春風草衣”展出的作品中,有一批隸書臨習、創作的小品中多用有此類用筆。而對于鄧石如、齊白石、吳昌碩篆書的研究卻又是另一種態勢,這種風格的研習無疑與衣雪峰性格中直率、坦蕩、厚重的特點相應。這種用筆的方式并非單純顯現在篆隸書的創作中,更多的是在大幅的行草創作中得到了化用。篆隸書的研習,使得衣雪峰作品在即興、迅敏的書寫中保持厚重感,行筆流暢磊落卻老辣蒼勁。
對于結字空間及章法空間的探索,衣雪峰始于王鏞、劉彥湖的影響,
對于作品字內空間飽滿性、變化性的追求在其讀書階段最為明顯,那時候對于篆隸書衣雪峰用力頗多,其字體開闊,字內空間明朗極具張力。
其探索最有個人特點之處應該是在行草書中,在大條幅行草書創作時,以王鐸、張旭、懷素為根基,在字內行間,大開大合,長槍大戟般在迅捷的書寫中分割出明確堅定且變化自然的空間。其創作和臨習,有意識的避免因過度思慮而產生的遲疑,并因此從根本上解決了創作中一些過多修飾性的習慣,使得書法創作在當代語境下依舊可以呈現前人自然書寫的狀態。這一點在其小行草書的創作中體現的尤為明顯,其拓片題跋、行草書小品借鑒了齊白石款識題跋,在形式和用筆上衣雪峰更加注重整體的開合布局,注重水墨融合的微妙變化,使得通篇墨色變化多端,卻渾然一體,更好的協調了對于單字和章法空間的處理。
當代藝術和傳統藝術都面臨著同樣的境遇,那就是如何用自己的藝術方式呈現當下的真實生活。反叛也好,繼承也好,能夠用最直接的方式承載一個現代人對藝術的理解是需要才識、膽識和智識的。衣雪峰對于當代藝術和傳統藝術門類都有很全面的關注和認識,這也是其書法創作選擇不求怪奇但求宏大直率的重要前提。其對于作品創作格局和格調的明確追求是要比技法研習更堅定有力。反映在教學上,衣雪峰在山東藝術學院任教時,他要求學生創作時應該先在心態上打破各種拘束,作品才能氣貫充盈。在選擇碑帖、內容甚至工具等方面要求極高,因為這出于對創作敬畏而生,由此其作品才能有品格。
現代感是新時代對于創作者提出的最首要問題,衣雪峰作品顯示了其整合傳統書法與現代作品形式能力。在藝術風格趨向靡靡陰性之美的當代,衣雪峰不趨時弊,作品具有陽性、果敢、磊落之美,形式簡約大方。以傳統經典和民間遺跡的重新發現為主要著力點,以通俗平和的方式展示出來,恰如其人,不泥于長袍馬褂也不隨意無飾,溫恭謙和,落落大方。
劍走偏鋒很多時候在藝術創作中易于走出一條道路,然而行其大道卻需要更大的魄力、耐力和更寬泛的視野。衣雪峰對文史詩詞的修養,對繪畫篆刻的研習,以及生活中熱心參與一些公益性質的活動,無不透出一份從骨子里生發的社會責任擔當。他時常說:趁著年輕力壯,我們能做點實事就做點實事。這不是虛話,恰恰是真切的,因為眼看著衣雪峰對于教學,社會性質的活動,對于朋友,對于長輩和晚輩,他總是很負責任的一件一件具體的在做一些受益于他人的事情。其原則、直率、細致等品質滲透在事情的角角落落?!按猴L草衣”個人展覽中,衣雪峰說自己也已至不惑之年,非但沒有“不惑”反而“惑”卻更多了,聽之一笑,隨之卻心頭一沉。如果說其之前的作品高度是受益于教育和才華,而今后的作品卻將因其與自己的人生體會的深刻而綻放光彩。他說,他自己將商業展辦成了學術匯報展,我想在這一點上衣雪峰是不惑的,他的不惑就在于面對市場現實狀況堅定著自己的探索,一絲不茍,沒有分別的對待學術和商業,我想這本身就是“不惑”而生起的信心。
如上所述,學院教學系統深入學習和探索使其具有一定的藝術語言,而另一方面,也深深銬上沉重的專業鎖鏈。打開這把枷鎖的鑰匙卻是當下藝術境況、藝術市場與現實生活之間的矛盾,這組矛盾使其放下了學院派、師承關系、社會地位等給衣雪峰帶的帽子。更深層的粘合了生活與創作,現實與追求之間的關系,進一步將自己的生活體會、思想觀、價值觀轉化在作品當中。就近期的作品可以明顯的感覺到,酣暢淋漓的點畫之間多了一些曲折頓挫,讓人駐足和回味。其作品的內涵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厚重,形式上卻越來越有朝氣和新鮮感。衣雪峰重新教一些小孩子、高考生,做一些看似很基礎的事情,他常說我們沒那么高,要做點實際的事情自利利他。誠然,生活有種種壓力和局限,可造就一番天地的就是這份精純細致的精神。
這樣看來,衣雪峰對于專業創作的“脫帽致敬”深沉而有力量,沖破了一些表面的浮華,真真切切的忠實于當下。這也昭示著其書法藝術將會鏗鏘有力地走向自己最真實的感受,走在一條可以通向很遠的寬闊大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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