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振
忠厚有余:張厚余
厚余與我大學同窗五年,留下的印象是名如其人,忠厚有余。最為鮮明的記憶有兩個。第一,為人善良得有點天真,很容易被感動。大學一年級冬天,我們幾個人,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當時在王府井北邊)看夜場《雷雨》,明知晚上九點多結束,公共汽車只開到西直門,要步行到北大還有十幾公里,我們仍舊奮然步行,寒風刺骨,不在話下。張毓茂嫌棉袍礙事,把前擺拉起來,覆蓋在前胸。一個個腳下生風,只有張厚余趕不上,老是落后,只好不時停下來等待。他氣喘吁吁,鼻子里冒著白氣,用那山西口音反復說“哎呀,對不起你們啦,害你們久等了。”他那傻乎乎的神態給我一種又土又可愛的感覺。以后模仿山西口音的“對不起你們啦”幾乎成了他的外號。
第二個記憶,是他喜歡魯迅。直至現在,我還是覺得,以氣質而論,他應該喜歡王維、李清照、契訶夫、喬治·桑、屠格涅夫才是,魯迅的作品中有那么多的冷峻、嚴酷,那么多的絕望,和他的忠厚應該是格格不入的。那時,喜歡魯迅的同學很多,他也許并不是太突出的一個。我也有點喜歡,但是,覺得既然這么多的人喜歡,也就不少我一個。再加上密友張毓茂,私下里對我說,不要看到處都有的書,要看離開北大就看不到的書。在他的影響下,我就更把魯迅暫且放在一邊了。大學五年,只讀了《吶喊》《彷徨》中最有名的幾篇,《故事新編》《野草》《朝花夕拾》只是草草翻翻。倒是魯迅的譯文,如關于蘇俄文藝論戰、托洛茨基的文章,看了不少,讀得最認真的是魯迅譯的《苦悶的象征》。那時課堂上的文藝理論太枯燥了,以蘇聯一個不知幾流的文藝理論家季摩菲耶夫的《文學原理》為圖騰。但是,傳到中國來的,又是他的一個末流弟子畢達可夫。1952年大學院系調整,北大中文系可能是中國語言文學界權威教授最為集中的地方。但是,在文藝理論方面似乎沒有信心,就請來了這位“蘇聯專家”。沒有想到竟是一個講師。當時蘇聯專家的薪資高得驚人,我們的講師才九十到一百多元,蘇聯專家一般是一兩千。這位講師,在衛國戰爭中,斷了一只胳膊。派他來中國,可能就是給他那失去的胳膊的補償。蘇聯當局的這種大國沙文主義,也許有可原諒之處??僧斁謱μK聯講師卻視若神明,把全國高校的文藝理論骨干教師都調來聽課。所幸,等到我進入大學的時候,這位講師已經黃鶴杳然了。但是,他留下的講授套路,就是課堂上幾乎全是語錄,馬恩列斯毛以外,就是俄國的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杜勃羅留波夫和高爾基,有時加上一點魯迅。和課堂上的教條相比,《苦悶的象征》中那種弗洛伊德式的文藝理論,完全是嶄新的思想空間。魯迅的譯文很難讀,但我摳得很細,還做了整整一本筆記。直至張厚余被打成“右派”,我才知道他對魯迅著迷。好像是他的日記,或者是文章,被拿出來批判的時候,我才發現他的文章(或者是日記)用的是魯迅的筆法,有些句法,學得還真有點像。當時我有點唯美主義傾向,并沒有意識到正是某種魯迅式的洞察使他看到了我所沒有關注的黑暗。但是,不管是當時,還是后來,我一直以為,魯迅那種尖銳,那種刻薄,或者用王曉明的話來說,那種“毒”,他是永遠也不可能學得像的。他是太善良了,太容易被感動了,他的氣質和魯迅應該是格格不入的。他很少意氣用事,似乎從來沒有和同學吵過架,紅過臉。討論問題時,時時顯出可愛的呆氣。
二十多年后,他平反了,我們相見數度,除了老了些,好像沒有多大變化,山西式的普通話如故,容易被感動如故。二十年的苦難歷程,并沒有使他變得老成持重,或者心理陰暗,書生本色不改,說起當年的遭遇卻沒有多少怨氣,沒有一點鋒芒。他長期在《太原日報》副刊主事,從事文學文化批評多年??傆X得他的氣質,和從事理論批評并不一定相合。我堅信錢鐘書先生的話,說話尖刻的人,比較適合做批評。像他這樣的個性,寫散文也許會更輕松。這個想法,藏在我心頭可能有二三十年了,可是這回讀他的文學評論集卻動搖了我的觀念。
在他的評論里,出現了另外一個張厚余,他的尖銳和勇敢,其用筆之鋒利,其用語之尖銳,其情緒之激烈,實在令我驚訝。士別多年,當刮雙目一看再看。在這樣的文章中,他的風格再不是我印象中的忠厚有余,而是義正詞嚴、橫眉冷對。這種文風,以批評我的朋友韓石山為代表。韓先生在一次演講中,說魯迅在1927年以后“已經落伍了”,已經不是作家了。韓先生無疑是有學問的,他的學術著作可為證明,但是,韓先生的文風往往帶點文人氣,好做翻案文章,好唱反調,不免有時也說話走火。這在當今的文壇,已經是司空見慣。我有時想,中國這么大個文壇,過去,控制太嚴苛,造成胡風所說的“輿論一律”,改革開放了,有些怪人、怪事、怪論,輿論不一律,才熱鬧,才活躍。即使對于非常離譜的言論,也該以上帝或佛祖的眼光視蕓蕓眾生然,見怪不怪,一笑置之。但是,厚余卻不然,這在他看來,不啻是一種褻瀆,引起了他的義憤。這種義憤,對我說來,應該是一種警策。
當然,如果厚余僅僅是義憤,就不是厚余了,他的義憤和他的學養,可謂相得益彰。如他駁韓先生之論,雖為報刊評論,旁征博引之廣,卻有一點學院味。引了魯迅的文章,還引用韓先生所敬重的李歐梵先生的論斷:“魯迅是中國現代作家中最具個人主義色彩的一位作家?!逼渥髌纷罹咂毡橐饬x的是“肯定自我”,其核心意象是個人與世界之間的疏離與沖突。這還不算,又引用了魯迅致許廣平的信,說自己是“人道主義與個人主義起伏,故忽而愛人,忽而憎人”等等,都說明其義憤非淺陋之徒之發泄,而是有學術底氣的。故其雖然鋒芒畢露,但是其邏輯卻頗為雄辯。
他的批判的視野并不限于文學,時時介入到當前文化熱點,如電視、戲劇等領域中去。對于大眾文化甚囂塵上的世俗之見,如歪曲歷史的戲說,對于皇權主義的奴隸式崇拜,他的批判是成套的,從漢代文景武三世,到唐朝的骨肉相殘,他都懷著某種難得的清醒加以分析。所有這一切,他斷言要害不僅在歪曲歷史,更為嚴重的是“違背五四精神”。在這方面,他對一些年輕學人,對五四新詩的成就一筆抹殺,輕率地否定新文學的成就,為之書寫“悼詞”之類,他的文章,就不是堅決反駁可以概括的,其不容置疑的姿態,其不留余地的口氣、義無反顧的精神,躍然紙上。從這里,我看到的不再是幾十年來所熟悉的忠厚有余、慈眉善目的老同學,而是擺出論戰的架勢,必勝的自信,顯示出某種魯迅式的橫眉冷對。此時我才體悟到,魯迅式的愛憎分明滲透到他的血液中了,忠厚學子和義無反顧的戰士,在我心目中統一起來,剛柔相濟,出落得這樣鮮明,在閱讀他的評論文集前,絕對無法想象的。endprint
坎坷不改豪情:李德身
德身的古典詩集中,大部分詩作,均未注明寫作年代,但是,作為同窗、學友,我深知其命運坎坷、艱險,光從題目上就可以看出,幾十年足跡所至,皆留詩句,其精神坎坷與升華歷歷在目。開卷第一篇五言絕句《北海大橋憑欄》,標明為1956年國慶游行后所作:
北海望南海,千秋云水連。
人潮橋上涌,神往畫中天。
當時還是大學二年級學生,心態是如此的歡快,“北海望南?!薄吧裢嬛刑臁?,懷著天真的熱情,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當時,他熱愛詩,并不全是古典詩歌,更多的是新詩。我們是詩友,都為作為新中國的大學生而驕傲,政治上的浪漫情懷是我們共同的語言。大概就是在1956年秋,他曾出示一首詩作,開頭是這樣的:
一行行,大雁南征,
一聲聲,要遠行哪,
要遠行……
我那時沉醉在蘇聯詩人馬耶可夫斯基的吶喊式的抒情之中,看到他這樣的詩,從節奏到語言含著古典意韻,十分驚羨。五十多年過去,也許他已經忘記了,可詩句還留在我的記憶中。很可惜的是,一年后,這個從北海大橋神往中南海的詩人,在“反右”運動中,被打入另冊。后來我到了福建,而此時他遠在南充師專,還給我寄來一封信,通報喜訊:帽子摘了。興奮之情溢于言表,還寫了一首七言律詩??墒俏耶敃r,心情相當壓抑,斷絕和一切同學的書信來往。
得知德身后來調回連云港師院,已經是多年后。
1998年北大百年校慶,彼此過花甲,重新見面。多年的坎坷留在臉上,相視而笑,心中五味雜陳。他帶著女兒,到處照相,心情不錯,原因應該是改革開放以后,他的學養得到尊重,在家鄉高校享有一定權威。我曾想象,二三十年的精神磨難,心底的烙印應該是不可磨滅的,當年豪情肯定只是記憶了。但此番讀他的詩卻頗使我驚異。如五言絕句《沛縣懷古》:
恩威加海內,芒碭氣豪雄。
猛士誅將盡,如何唱大風?
這是歷史質疑,也有現實聯想。更為直接的是《聞大貪官伏法》:
肌腐必生蟲,暗朝心腹攻。
快刀須一割,何慮血流紅!
長期的苦難并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他的氣質,對于現實他也沒有寧靜致遠,相反,詩中流露出強烈的愛憎。更引起我興趣的是,他對于五言絕句結構的駕馭。詩的前兩句,均為陳述,最后一句則為感嘆。五言絕句不以文采取勝,精神全在三四句的情緒承接和轉折之中。對此,他把握得得心應手,毫無斧鑿之痕??磥恚麑ζ潆y度也心中有數,故集中更多的是七言絕句,文采華贍,氣韻浩然。他頗有游興,足跡遍及海內名山大川及海外歐美名都。多數詩作,似為即興,甚至接近口占,但是,頗有深沉的寄興。如《嘉陵江纖夫》:
豈懼霜江透骨寒,風風雨雨等閑看。
沖灘號子青山應,回首煙云天地寬。
意象是纖夫的艱難跋涉,骨子里卻是李德身的心態。經歷了艱苦歲月,精神沒有被壓垮,還有“回首煙云天地寬”的樂觀,但是這并不是麻木,相反,時時流露出一種堅韌和自信。《詠扒埂草》吟道:
緊扒大地發春芽,節節生根伴草花。
萬木蕭疏紅葉盡,勁藤猶自綠天涯。
草根意象顯然含自我精神寫照的意味。即使在環境嚴酷到“萬木蕭疏”的程度,淪落到“扒埂草”境地,還保持著樂觀甚至瀟灑的情緒。
我們班同學中,他遭受的波折可能是最大的,但在詩作中,他從來沒有正面涉及。他善于把苦難當作背景,反襯精神的坦蕩、自得。他和摯友張厚余,擁有很多共同的記憶,故寫相聚之作多至十首,雖感嘆良多,感傷卻稀有。在《懷京華相聚》中這樣寫:
燕園追憶話滄桑,不改當年浩氣揚。
酣臥一床秋共被,誰知蝶夢漫詩香。
滄桑歷盡,居然“不改當年浩氣”,年過花甲,還要秋床“共被”,入莊子夢蝶的境界,這就不僅是浩氣不改,而且是青春的浪漫的升華。這種浪漫,往往是以直接抒情表現的,《登花果山迎曙亭》中,他這樣寫:
山亭雄視群山伏,海日威凌滄海橫。
我自揚眉一呼嘯,松濤滾滾谷長鳴。
與此“揚眉”“呼嘯”風格一致的是《連云港東磊玉蘭王》:
孤標傲世閱滄桑,玉蕊迎春千仞崗。
但是,他似乎不太滿足這樣的直露,故在結束時,以沉默為讀者留下雋永的遐想的空間:
遙望渾成香雪海,臨風無語立斜陽。
和海內外的同輩古典詩作者最大的不同,是他不在詩中發牢騷,即使應酬之作、即興之作,更精心表現的是某種的歷史感,這使我想起中國古典詩詠史傳統。在這種傳統的熏陶下,他的視點就自然地提升,顯出俯視歷史人物的氣度。漢高祖、秦始皇、崇禎、洪秀全,都為他的筆陣所驅遣。而《狂風暴雨中臨慈湖厝堂》寫的是對臺灣慈湖的蔣介石靈柩的感興:
也曾叱咤弄狂風,何故偃旗逃島中?
尸骨凄涼聊寄此,可憐一世枉稱雄!
當然,他的詩風并不屬于那種自我擴張的類型,對于歷史上真正的圣賢,他還是甘于俯首的,
如在《謁黃帝陵》中,他就顯出恭謹:
橋山龍馭彩云騰,萬古神州第一陵。
歷代帝王都下馬,今人誰敢不恭登!
除了七言絕句以外,他似乎對七律有更大的把握,旅游即興,從中華古跡到歐洲名都,所作甚豐,西歐之游就有組詩十三首,文人浪跡情懷,比比皆是。筆走龍蛇、驅遣自如到近乎口占的程度。其中五言律較少,多為七言律。竊以為五言律,古拙為上,一為斧鑿、典麗,則難免輕淺。德身似有自信,雖五言排律,亦敢為之,質量難得,然淺嘗輒止,小試牛刀而已。與七言律相比,五言出格之作較少。而七言律則上乘之作,所在皆是。如《法蘭克福晨興俯望》:
滿城靜謐點春花,綠樹合圍千萬家。
保爾教堂天外立,梅茵河水谷中斜。
情牽維特思歌德,腳踏歐原喜漢莎。endprint
麗日初生開玉宇,平生妙境敢豪夸。
雖雄視異國,無中華詠史之深沉,但是,借助律詩的工整對仗,時空概括,從歌德到漢莎航空公司盡收筆底。至于《古羅馬斗獸場遺址詠嘆》則是:
徜徉最古凱旋門,直面入云危立垣。
馳想當年曾斗獸,空悲今日竟銷魂。
猶如貴族豪華失,惟剩雄風威勢存。
同是輝煌留見證,圓明園址恨傷痕。
紀游之作,此首為最。好在最后一聯,蕩開一筆,作時空之自由跨越,聯系到中華近代史的國殤,彰顯感傷,然非個人,而在民族。
德身七言律多佳,蓋其體易為豪雄,其氣質自然流瀉,此其一也。諸多佳作,格律嚴謹,然不拘謹,我意其最佳者如次韻梁璆吟長《即事》:
木香透紙沁心香,想見幽齋花映窗。
曾歷風霜摧玉骨,終逢雨露潤詩腸。
瘦如清照傳疏影,神似淑真凝淡妝。
何日還來賞秋菊,云天馨繞漫思量。
此詩之勝,不僅在對仗工細,更在以流水句作對,思緒起伏自如,不致滯窒也。又如《重慶師院董味甘教授贈詩,讀來口角噙香,次韻和之》:
高山流水貴知音,玉璞有緣能勝金。
鵝嶺多情傳錦字,云臺著意動詩心。
遙欽匠師善揮斧,自愧相如難鼓琴。
何日飄然下三峽,東臨黃海發豪吟?
表面上前三聯皆對,然皆為流水對,尾聯更是順流而下。為律而能越律之局限,讀之有以古風為七律之感。如此之作還可舉出《游嶗山感興》:
一自漢唐香火旺,于今山海信徒隆。不知穿壁聊齋諷,可在人們記憶中?
用了流水對,使律詩有古風之美。德身如此之作,誠為難能可貴。
德身于七律格律中揮灑,中規中矩,不是難事,然七律的規范太嚴,對于思緒、情志束縛難免。古風句法讓他獲得了某種自由,畢竟是有限的。如果干脆寫古風,藝術效果如何呢?當然這有風險,無規矩不成方圓,無才者難免中道失路。古風之難難于律絕,全憑胸中奇氣,筆下文采,非平仄合轍所能敷衍。放眼數十年來發行量甚高之《中華詩詞》,其為律絕者滔滔,為古風者寥寥。德身可能有意徹底解放情志,在古風中一試身手,早在20世紀60年代初就以古風體呈現一系列詩作。寫于1962年的《岳陽樓放歌》,堪為精品。是詩作于當年暑假自重慶到南京的東方紅36號輪船上,遙想三峽之險,神思飛越:
身披三峽雨,足踏大江濤。
驚飆一下七百里,吹我直上碧云霄。
碧云霄,任吟遨,煙波如海心來潮。
但見銀山堆里紅日蕩,湘娥黛髻影動搖;
又聞裊裊秋風送漁唱,落木千山水迢迢。
老杜憑軒悲灑淚,山谷登樓笑寂寥;
浩然羨魚空寄慨,張說賦詩入夢遙。
北鎖青蓮長嘯之江夏,
南控賈生痛哭之長沙;
東連靖節棄官之彭澤,
西扼放翁流寓之川巴。
雄鷹盤旋于迷茫天際,黿鼉搏浪于浩淼湖
涯。
千秋英杰皆作古,后生索跡悵煙霞。
君不聞仲淹豪語垂宇宙,憂樂何處不是家?
又不見湖南湖北英雄涌,岳陽山水壯中華!
壯中華,君莫嗟,
待取洞庭一湖水,點染大地滿春花!
五十多年后讀之,端的青春朝氣逼人,不禁想起杜甫稱贊李白“詞源倒流三峽水”的贊語,其三言結尾的長短句中有情意脈絡的起伏,插入雙字尾散句,句法錯綜,有敘述之功能,有節奏之變幻,思想容量乃大,充分發揮了古風不講平仄、不拘對仗的優長,而又不失古風的規矩。和厚余《夢摯友》,則有仿杜甫《夢李白》之雅:
君乃并州文苑杰,劍舞筆鋒肝膽裂。
我為??た闯眱?,浪游云港詠江雪。
忽見鴻雁駕長風,雙夢聯翩蘊味濃。
挽臂花林如手足,靈犀一點意相同。
迢遙憶昔燕園路,廳壁展詩驚四座。
赤子拳拳報國情,青春未料招人怒。
五十年來天地新,歷經變換葆其真。
扶搖巴蜀奮飛晉,管鮑神交老更親。
流水高山頻寄夢,平生知己獨斯人。
雖為古風,卻寫得很整齊,有七律的意韻。如果以為德身之長全在融律詩、古風為一體,那就狹隘了,以數十年之生命奉獻于古典詩歌,其風格有多方面的探索。如《海天居銘》:
海不在豪,有月則清。
天不在華,有日則明。
惟吾新居,日月是臨。
青山排闥入,綠水對窗橫。
敲韻賞黃菊,著書玩紫藤。
隨意弄棋琴,款親朋。
有兒孫之繞膝,無風浪之驚心。
柴桑五柳廬,滁郡醉翁亭。
居士笑云:樂何如哉!
這里,既不是古風,也不是近體,而是銘體,德身甘冒蹈襲劉禹錫之嫌,蓋出于自信其有膽識,有真情,詩句結合散句,抒情融入哲理,情彩智彩交織。如果說,詩歌把他的豪情表現得相當飽滿,銘體則把瀟灑、淡定的心態表現得自如。這不但顯示了他的風格的發展,而且表現了心靈的提升。
耄耋之年,自強不息,不僅在詩,而且在人。
三年前,我往徐州講座,與德身共住,歡談甚洽,縱論五湖四海形勢,當年激情不改。今觀其詩品日新又新,不禁想起近五十前他出示的那首現代詩的開頭:
一行行,大雁南征,
一聲聲,要遠行哪,
要遠行……
生命不息,遠行不止。愿以遠行,再遠行,日新又日新,與德身共勉。
責任編輯 陳美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