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發女的“生意”

楊秉輝

一

夏末秋初， 某大醫院門診大廳，空調的冷氣敵不過擁擠人群帶來的熱量。

門診大廳前排椅子上坐著一位40多歲的婦女，不時四下張望，時而掏出手機打個電話，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一對60歲左右的老夫妻，從登記住院的窗口走過來。男人瘦些，估計是患者，旁邊的女人估計是他的老伴，一臉愁容。他們向椅子這邊走過來，是想讓患者休息一下。

短發女見他們過來便站起來讓座，老夫妻連聲道謝。

短發女看著他們過來，又聽了他們的口音，心中已經有了八九分把握，便學著蘇北口音問道：“你們是哪塊的？”

“我們是阜寧黃家橋的。”老太太說。

“哎呦，怎么這么巧法子的唦，我也是阜寧的，來看什么毛病唦？”

“食管。”老太太不想說下面這個癌字。

“這毛病難弄。”短發女當然知道是什么病，當著患者的面直說：“這個病開刀開得大了，還要抽掉一根肋骨。就算開掉也沒得用，還要復發的。”

“怎么辦哪，怎么辦哪……”老夫妻一下子傻了。

短發女覺得是筆生意，便道：“我本來也不想多這個事，看在同鄉的份上，幫你們一把吧，我們這塊有個老中醫，家傳的藥方，專門治這個病的，不曉得治好多少了，不要開刀，不傷元氣，吃吃藥就好了，不好蠻？”

老頭一聽，搖搖頭：“不行，不行，我們在鄉下中藥吃得多了，沒得用。”

短發女：“鄉下那個什么中藥噢，這塊全是名貴中藥，給中央首長吃的唦。”

老頭聽她說是全是名貴中藥，估計花費不會少，還是搖頭：“吃不起，吃不起。”

“錢留得沒得用，性命要緊，對吧？” 短發女對老太太說。

“大概要多少錢呢？”

“多少錢我也不曉得，我又不要你們一分錢。你們去看看，好呢就吃，不好拉倒，算我沒說就是啦。”短發女說得很干脆。

二

這時走過來一個50多歲的婦女，在短發女耳邊低聲說了幾句。短發女便向老夫妻說：“你們想想吧，要是去呢，我等一下還來，要打電話過去先問問，老中醫的號還不一定掛得上呢。”

短發女隨那婦女去接她的另一筆生意去了。

這時卻走過來一個中年男子，滿臉堆笑，伸出手來要和老頭握手，并學著蘇北的口音假裝寒暄一番便說道：“這個毛病開刀沒用的。食管癌，我開過的，吃了一趟苦頭，花了多少錢也不談了，半年不到就復發了。沒得辦法了，死馬當活馬醫，‘吃中藥吃好了。”說罷還撩起衣裳給老夫妻看他肚子上的刀疤，說就是食管癌手術的刀疤。

眼見為實啊，老夫妻動搖了，心想不妨吃吃這中醫專家的方子試試看，也不能在這里干等著啊。

那邊，短發女跟著來叫她的女人到了肝科門診，只見是一位50多歲模樣的婦女坐在那里，一臉愁容。短發女在她身旁坐下，親切地問她是哪里人？什么病？兒女呢？幾句話問下來，張二姑已經心中有數了，一票好生意。便道：“這肝血管瘤的毛病，長在肝里，這肝本身就是個血庫，里頭又長個血管瘤，簡直就是個定時炸彈，你搬個東西、彎彎腰都可能把它擠破掉，這一破，人也就完了。”

本地女人說：“我也聽說過的，說是搬重點的東西、擠公共汽車，都會把它擠破掉。”

“說治這個毛病只好開刀，這刀好開的啊？開刀臺上出血會死掉的。”

“是啊，我也擔心這個啊。”

“西醫沒辦法，中醫有辦法啊，吃中藥慢慢調理，人抵抗力一強，百病全消。我也是肝血管瘤啊，吃了一年中藥好啦。我的血管瘤8厘米大，吃一個專治腫瘤的老中醫的方子，一年吃下來好啦。上個禮拜做過超聲波檢查，結果報告：無異常發現。”

說罷還掏出個超聲波單子來，上面果然寫著：肝脾無異常發現。

三

一輛臟兮兮的面包車，開車的就是那個說是吃中藥吃好食管癌的男人，七轉八彎地開到一個城鄉結合部的小街上，短發女先下了車，接著下來的是阜寧黃家橋的老夫妻和那位肝血管瘤的患者。

短發女領著幾人走進一家只一開間門面，叫作華陀福壽堂的中藥店，徑直朝后間走去。張二姑招呼眾人坐下，并高聲喊道：“華老專家，患者來了。”

這時里間走出一人，看上去也就60歲左右的樣子。短發女介紹這便是中醫腫瘤專家華老醫生，乃是華陀的78代孫。今年已經高壽八十了，保養得極好。

華專家開腔了，說的倒是普通話，略微帶點京腔：“腫瘤這種毛病，西醫都說病因不明，其實不管什么腫瘤都是瘀血造成的，血怎么會瘀呢？因為氣不通暢了，這氣不是呼吸的氣，而是人體內推動血液循環的氣。古書上說氣為血之帥，氣滯則血瘀，形成腫瘤。所以要治腫瘤，必須活血才能化瘀，而要活血必先理氣。先祖留下的方子，傳到我手上我總要讓它造福蒼生啊。”

專家于是號脈、診舌，又問幾句吃飯、睡覺、大便、小便可好之事，并不問他們在其他醫院的診斷情況，但憑他的本事識別。他診斷下來：阜寧的老漢乃是氣血阻于上焦，以致“隔食”，即是食物下不去了；而本地婦女乃是肝郁氣滯、血瘀于肝，其瘤應在肝中。眾人聽其分析診斷，俱折服，說明確是神醫。

專家又給各人開了方子，卻是“活血化瘀幾號”，什么華陀散、華陀湯之類，并無具體藥名。言明先配一個月的藥去吃，以后只需打電話過來說明情況，便可續配。說罷便又退到里間去了，并不收診金。

短發女提醒：“這藥原是秘方，別處配不到的，只能在門口的藥店里配。”

患者持方到前面店中配藥，算下來吃一個月的藥都在一萬三四千之數。眾人覺得太貴，店里的人說因為都是名貴藥材，其實已經很便宜了。這時短發女走了過來，對店員說道：“生病的人很困難，你們就少賺點吧，打個折！”

最后，阜寧老夫妻買了一個月量的活血化瘀一號加華陀開路散，付了11 000元；本地婦女的方子名為華陀化瘀補肝湯，說是付10 000元便可。無奈她身上只帶了一千多塊錢。二姑便道這藥中有一味“冰山紅蓮”極為稀缺，時常斷貨，今天不買，下回不一定有，便拿出銀行卡來刷了9 000，叫那婦女先付1 000元買了藥，二姑送她回家時取錢歸還便了。眾人都說好，說是這回來看病遇見好人了。

張二姑笑了笑，說道：“我們也是為人民服務啊。”

四

阜寧的老夫妻沒回去，他們想等吃了這專家秘方，多少見些效果再回家鄉繼續吃藥。不想吃了十來天卻是連粥湯也下不去了，這才想起開刀的事。再到登記住院的地方查問，卻回說：“你家里的人來說不開刀了，去吃中藥了呀。”

老夫妻覺得奇怪，家里沒人來過這里呀。便問是什么樣的人來說這話的。

“40多歲女的、短頭發。這人好像常常來的，說是你家表妹。”

老夫妻一聽明白了，他們遇到騙子了，一時急得六神無主。

倒是登記住院地方的一位工作人員心生同情，過來讓他們坐下，詳細詢問了情況，又向門診部領導匯報，與胸外科主任商量，在病房里加床，讓患者住進了醫院，做了些術前準備，主任親自給老人做了手術，術后順利康復出院。

老子開刀，兒子來了，只懊悔沒早來陪他爸爸看病，讓兩位老人上當受騙。老子要出院了，兒子寫了張大大的感謝信，說明他爸來看病上當受騙的經過，并感謝醫院治好他爸的病。

感謝信貼出，引起圍觀。其中就有那位患肝血管瘤的本地婦女，她后來看過肝科專家門診，專家告知：此為良性病變，不會變癌，一般也不會破裂，無需治療，只要定期復查即可。她便現場說明她亦是受騙者之一，大家看病一定要提高警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