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
蕩 漾
南風在忙著,修葺云朵的柵欄。日子
在遠遠的天際線運行,以自己的方式
云朵,游移不定,徘徊在湖天之間
它們懂得,我的所想,和我內心的蕩漾
載著怎樣的煙波,以及孤獨的力量
有那么一瞬,我被一陣悸動帶離塵土
飛越的感覺,久違的神祇的力量
鏤刻湖水的細紋,滿眼幽冥、平靜
晨興起頌,打開一個澄明的世界
我沉醉于對自己的一再重讀,每次翻閱
都為接近真理,在經驗抵達的途中
驅動自省的向往,完備湖光的承納
愛惜生命的羽毛,濯洗靈魂的積垢
盛大的湖,像神授的鏡子,古老的
照徹一個俗人內心的黑暗,照亮
血液里的褶皺,連同暮云般的心跳
執著蕩漾在眼眸里的,比熱淚偉大
因為心中有湖,有光,有此在的無限
小 滿
幾只戲水的鴨子,在平靜的早晨
像一群度化了的矮腳僧,在低處
攪動……它們異常沉默,將我的
浮躁,壓在了心底。水里落滿云霞
斑斕的時間被它們的腳蹼劃動
潺湲如流。水里魚兒的早禱依然
進行著,只是聲音壓得更低
在更深的水中,歲月靜好如水草
岸上沃野,谷穗包漿,青皮鮮亮
漲聲包裹得嚴嚴實實,像天邊
悶雷,孕育響動,在厚厚的云層
沐浴草香,被花朵的烈焰炙烤
卻叫不出野花的名字,羞愧感
涌自喉結。我始終不能清晰地說出
關于一個早晨被時間扼守的秘密
哪怕一點點,針尖般細密,哪怕像
麥芒上,那些盈盈垂落的露滴
我靜立著,像稗草被一束晨光鎖住。
良 辰
仿佛要切換到讓陽光穿透塵埃的模式
一覺醒來,太陽依舊高懸,在櫸樹
高茂的枝丫間,白刃的光線,割開了
天空:細碎,像湖光照徹的鱗浪
沒有一次確幸可以虛度。翻開書頁
定格在昨夜的月光里,木桌上
油燈的芯,已經止住了火焰的沖動
但火光還在,妖嬈于時間的暗面
白晝如此漫長,湖畔,森林盛大
節氣徐緩而無聲,那些精明的小動物
靜靜地躲在暗處,眼睛黑亮生神
一陣風喊醒我,從湖心小島吹來
腥味盛烈,在我的皺紋里兌換汗液
在湖畔行吟!像對著寬闊抒情
窗敞亮,門行草一般,開著;花也
開著,很書生的,神閑氣定
蜂飛蝶舞。光照見我自己。浩蕩魚群
游進心里。喧囂失語。沒有假設
傾 吐
艾德,你把在荒島上的余生扔給了我
像浪笑一樣隨便,像你自言自語的野外
暴曬的棕櫚樹,舉著天空的深藍
艾德,壁虎肉的味道是不是荊棘樣的
那還在扭動的它的尾巴,很生氣
怒對你求生的暴行,你的牙切斷了
它最后的掙扎,壁虎的血,在控訴
去石壁的淺凼里取水,那個樹枝陷阱
機關已觸動,誘餌不見,小家伙們
機警!不上當,就像代表人類懊悔
回到鉆木取火的舊情節,你返回太初
在陽光下,弓弦轉動,接近生的希望
命如輕煙,吹吧,星星落在干草里
島上,日子空朗。一群鳥在飛。風大
艾德,松球滾落的聲音清脆動聽
像瓷器碎裂時,心的激靈,但稍縱即逝
很多的野果正在成熟。入嘴的毛桃
酸澀如一段命運,離開枝頭這般難言。
蟻 群
螞蟻們卷著的風暴,眨眼間就在岸上
下雨……灘涂的野花,開得熱烈
仿佛待嫁的女子,飽滿得勢不可擋
它們的路徑里流淌著潮水的湛藍
石縫間,留下證據,留下一場抉擇
此岸與彼岸,隔著一群螞蟻的距離
甚至,一棵水草丈量過的時間
也被遠方的濕氣,留在了眼前
有時候,目光就得短淺,就得像
草根扎進泥土,縫合歲月的光芒
先是一只工蟻爬上樹,在巢穴安頓
然后雨就停了下來,地上松葉沉落
蓋住了湖光散逸的線路,曠野安寧
眾多的工蟻在來路上,心無旁騖
它們的血液里存儲著時間的細鹽
那些被它們搬運的事物,安詳、本分
一如因果福報,找到了先驗的場景
我默視它們給大地布道黑色閃電。
錦 書
我在信中說,湖水有著足夠的耐心
它先于人,獲得神的胸襟,先于夢幻
打開了未知世界的神秘,和心境
可能的形態,自由博大,湖光空靈
來吧,我的目光已將湖水郵寄給你
現正隨溪水翻山越嶺,在來路上
我是只其中的一尾魚,回游在鄉愁里
如果講述可讓一場熱愛加深因果
我愿意一直進行到底,在上游思考
在下游把流經地表的雨水收集
然后,在湖中存放遠方和它的形狀
接受月光的訪問,在夜里的薄霧中
草木香氣彌散,在湖面起伏,回蕩endprint
接受時間的盤詰,在魚鱗的細紋里
止住浮生的想象,止住輕佻的遠眺
夜色如水,我在湖邊搭臺,蘸月光
寫下一個俗人涌自心底的微瀾
卻始終無法平息接續下一個字的遲疑
五 月
五月,雨水高闊,沃野圣光照臨
淺水灣的谷穗,浩瀚起伏,隨風盈動
螞蚱像豐收了的農人,有涌動的樂
紫云英的故鄉,漸漸褪去花色
青黛的凝重,開始漫灌湖畔的洼地
像一叢薺菜一樣訴說生長的歡悅
像一片月見草一樣贊美時間的憂傷
從湖面吹來的風,漫無目的
那綻放的湖水,像鄉音里的大地飛歌
而隨身攜帶的湖泊,熠熠閃光
任我信馬由韁,如相忘于開闊的哲思
孢子植物隱忍,裸子植物高調
被子植物們入鄉隨俗,緊跟進化論
在湖畔組成強大的隱喻,它們
從不排斥我,予我以陪伴的快樂
五月的日歷記錄著:每天,我都被
草木的瑣碎包圍,像度化陽光于風中
像雨水,恩惠寬心圣潔的原野。
林 間
午間的陽光小跑著,在林中小道
驅趕腐爛的葉子,它們離開了樹身
就肆無忌憚,借光斑掩蓋沒落的舊跡
高處的天空,被銳意的枝條分割
只有風聲勤懇地擦拭著廣闊的蔚藍
我活在自己的視野,不和狂放的新枝
爭搶高低,任林蔭紛披在肩
驅走內心的燥熱。那些唧唧的雀鳥
在枝丫間流連,嘲笑我晦暗不明
有那么一陣,我懷疑整座森林
就是一個預謀,每棵樹都按陷阱的
模式,吞噬一切,消化一切
那些微風,那些花,那些不安分的
生物……在沉寂中,在萬有中
我終于知道,我只能在一片腐葉下
靜候神明。蒼天,只有在碧空萬里
或者烏云密布時,才會用陽光或雨水
記住被我閱讀的這片自在的森林。
湖 畔
漫長的雨季就要來了,花開有聲
而后,綠葉賡續曠野的生機
精明的事物忙著往高處遷移
像音階升高:草叢、灌木、闊葉林
大樹都保持著與湖光守望的姿態
往上,是頂戴星辰的樹梢,再往上
樹梢頂著虛空,眨著眼睛的神明
狡黠地,隨晃動樹葉的風笑個不停
孤獨的云朵讓天空藍得一絲不茍
仿佛大聲喊,那藍,就會散落湖中
日影遲遲,陽光收起飛翔在原野的
翅膀,天邊的積雨云,逡巡于湖空
那些前來探路的云朵,降低身段
樹上的一切被風搖落,湖里的生物
從淺灘往深處調動,黑壓壓的
一湖深墨,如趕考書生洗硯的池水
該來的必來,晴雨分隔的兩個世界
在把我驗證:一半混沌,一半澄明。
彤 云
火棘果,昵稱紅籽,這不散的彤云
在向陽的緩坡,通透地紅,撩人地紅
偌大的湖空,丹霞的波光,在舞動
鳥兒們鬧得歡騰,熟透的紅籽
從鳥語里滾落,在草叢里跳躍
它們不安于現狀,借鳥嘴和羽毛
帶走細小的心臟,隨遇而安
借力風雨和溪流,在溝壑中穿行
在命運的旅途塑造生生不息的形象
最終,在湖中找到歸宿,激情冷靜
冷艷地觀望著澄明的世界,表情淡定
不斷有來自大地的魔力解碼
這些紅色指令。它們意圖單純
畢其一生,只為開啟魚腹的蠕動
通過它們鳧游的力,化靜水于無形
紅色漸漸退回本真的素雅。時間的水
越漲越高,將湖光帶到搖曳的枝頭
遍野彤云,在緩慢孕育,又一個湖。
2017.5.31.三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