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逝水流年中孤寂而執著地追尋“靈魂居所”,打量日常生活細部,賦予陌生事物以詩意探知的真誠;帶著對自然山水的深刻體察和感悟,展開細致而耐心的景致追問和智慧探尋,從而生成打動人心的藝術張力;展現自然本色,抵近深層次的生命本源,在追根溯源的生命本真中,詩人嘗試從傳統中尋找遺失的黃金;在建構上,組詩敞開的向度是六面三維的:萬物歸來和散去的廣度,引頸向上伸展的高度,伏身向下挖掘的深度。沒錯,這就是《湖光》的經驗抵達及其驅使作者擁有潛心向遠的動力。
在我的詩歌創作中,《湖光》算是一個特例,這個大型組詩的格調、氣息、修辭、詩藝探索,明顯有別于我喜歡聚力批判深度人性的慣有詩風,而變得語勢徐緩,語境俊闊。在與草木的對話與生靈的深情凝視中,詩心與萬象氣脈通達,審視互動,從而獲得了境界的深遠與精神的富足。我苦心修為,希冀以廣闊的視野,打開真正的自然,和世界達成心靈默契,涵蓄精神滋養。
詩歌創作的不竭活水,在于詩人能夠多側面展現豐富的內心情愫和生命積淀。《湖光》正是透過意象活態的張弛,禪意地表述以凸顯敬畏生命,哲思人性的冷峻與平和。我深信“真正的詩人的每一首詩都是一個自成一體的獨特世界”,所以,《湖光》的又一亮點是詩性色彩的獨創性,將作者的生活熱情藝術化。清遠幽微的“心靈和鳴”展現出比自然世界更為寬廣的內心。
幾乎每個成熟詩人都會追思自己何來何去的問題,而傾慕的向度,無疑眾望所歸于荷爾德林的自然觀。在人文內涵化的詩行中,我看到自己的識見與詩意自信,既呼應于謝靈運、陶潛、王摩詰、沃倫、默溫、華茲華斯、柯爾律治、特朗斯特羅姆,甚至包括《瓦爾登湖》的作者梭羅的精神傳統。如果要尋索坐標譜系,很容易就在上述作家身上找到這樣的意識源頭:窮究物理,探尋真微。
確切地說,這些詩歌是我多年前寫下的組詩《光陰密碼》的自動延續,是自我詩性身份認證的繼往開來,是那個作品的升級版。在《湖光》中,我劃動生命之槳,讓自己的心真正化入廣袤的自然和潺湲如流的時光,在逝水流年中孤寂而執著地追尋布羅茨基所言的“靈魂居所”。
探索時間的永恒及其隱含的可能性、表象與真實的成因、內心的禪意發掘,對可愛小生靈的尊重,對素樸常識的詩意賦予。在《湖光》中,一切事物都讓我沉靜著迷,它們隱微的細節纏繞我,寂靜深幽的生命光澤觸動我,與我交談、對話,訓斥我,愛戴我……“抽掉了抒情汁液”的筆法,竭力“忠于事物,情隱字背”的生命體悟,深深地打動了我的心。
如果說我的長詩《空白帶》保證了詩歌敘述的完整性,那么《湖光》則保持了詩歌技術的完美性。我追求在遠離喧囂的現實,找尋寬廣的生活熱情與詩歌的智慧,將傳統美學、哲學、詩學合為一體。節奏清明自由,語言清朗唯美,情感清新真摯,古典與現代有機融合,賦予詩歌個人化的優雅,試圖建構一種全新的視覺文化。
“遽然去塵緣,從此好湖光!”《湖光》道出我去“野心”的逍遙。弗朗西斯·培根說:“藝術就是人加自然。”在這個組詩中,萬象被賦予性靈的美,在文字里自動生成詩意,抽象與具象相互轉化。含蓄而細膩的筆力揭示了微觀生命的真相,展現的不僅是自然本色,更是深層次的生命本源的抵近。
追溯“曠逸詩”的源頭,會發現,鼻祖謝安和陶淵明的詩句,絕不是簡單的自然臨摹,而更多的是對生命的寄情。或許可以這樣說,所有的上乘文學都具有一定的復雜性。詩展露的自然趣味,不僅是回歸自然的抉擇,更是自我隱匿,求索內心寧靜的靈光乍現。
《湖光》的詩意里透露出一股屏蔽現實喧囂后的堅毅,著眼于潔身自好、寧靜致遠的詩性探測。詩歌批評家劉波在評論《湖光》時指出:“蘆葦岸寄詩情于一片向陽之湖,讓心魂關聯技藝和精神的交接點,由此通向詩歌的圣殿,這是他富有眼光的選擇。激情的抒發能夠帶來快感,而寧靜的描述同樣也能造就詩意,組詩《湖光》屬于退守的先鋒。他不前衛,也不走極端,但他一直在堅持,堅持那條路走到最后,極致的風格追上了他,而非他迎合某種風格而去。”顯然,他所指的“退守的先鋒”和“極致的風格”,高度切合我借助《湖光》,表達“自然生光”的宗教旨意。
因此,我判定“萬物的內心都有著一個古老的湖泊”。語言的張力中,隱有我對生命最基本的態度,有細心的讀者反饋說:“《湖光》中被點名的植物有六十一種之多,還有為數眾多的各種動物如飛鳥、魚兒、昆蟲等等,恰好《詩經》中出現的植物數目約六十一種相當”。我相信這只是一種巧合,是一種詩意靈犀的回應,作為文人視野觀照的《湖光》,實際的寫作對象更多。純粹的詩,會讓事物具有詩性言說的沖動,進而把自我替換出來,成為一個全新的生命體。
所幸在物質現實,內心還有一泓沒被世俗化的湖,徜徉其中的心性自由,特有的自然屬性,是我維系本真,釋放信達,進入高妙心境的原點。我想這是任何一個成熟詩人的必然經歷——讓讀者發現詩人開掘生命意義的驚喜,觸摸到自然力量反彈的停頓,傾心于物象附著于人的經驗及思想。誠如詩人林雪的感應:“請注意蘆葦岸詩中語言的思考部分,即思想和現實的成功介入。”也許在她看來,從生活情感體驗到生命深度體悟的升華,是比較靠譜的詩歌經驗路徑。而我的自信在于:這個大型探索性組詩,有著獨到的自然詩性測度:曠逸之詩,足以讓凡俗之身心湖浩蕩,波光粼粼。這種“流行筆法”之外的創造性想象與自成異景的發現,為一個當代詩人潛心修為的“心經”提供了強有力的實證。它是承載我靈魂的容器,彰顯了容納虛擬生命的精神飽和度。
詩人馬永波在2017年第2期《清明》上撰文評述:“蘆葦岸的詩清新可喜,多從自然物象中采擷與編織,明顯體現出詩人主張以自然為師的理念,正合一句老話,大意為,如果大師使你畏懼,請直接師法大自然。他的詩歌更多地訴諸人生智慧,對詩歌形式上的追求不是很強烈,屬于沒有‘野心的寫作,這樣的寫作在某種程度上有利于保持經驗的原生性質。他的詩里很少有硬質量的理性思考,主體意志多隱含在對物象的描摹之中,啟示在隱顯之間,詩人成為希尼所謂的‘傾聽存在的耳朵。”我覺得這些懇切的文字,不應該屬于那組單薄之詩,賜予《湖光》更為恰切一些,因為《湖光》提供的詩性經驗,更純粹,更從容,更坦然,更有著“重新開始”的情懷對接。
徐緩、俊闊、清遠……如果有人說《湖光》給“曠逸詩”以身份認證,我會倍感欣慰與榮幸!
2017.5.29,端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