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曉蔚
1939年11月,由于被八路軍、新四軍俘獲的日軍官兵日益增多,黨中央、中央軍委決定在延安創辦一所能對他們進行系統教育,進而爭取和團結他們的日本工農學校。
延安日本工農學校
學校位于著名的延安寶塔山下,共有16個窯洞和一棟不大的平房。包括校長和炊事員在內的全體工作人員僅20余人。校長由當時日本共產黨領導人野坂參三擔任,副校長由八路軍一二0師三五九旅政治部敵工科科長趙安博擔任。趙安博因會日語,時任旅長王震和八路軍總政治部主任王稼祥推薦他去負責組建學校等工作。趙安博同時還分管行政和教務,并兼授“中國話”課程。各課教員分別由王學文、何思敬、李初梨、廖體仁、江右書等同志擔任。學員以八路軍、新四軍從戰場上俘獲的日軍士兵和下級軍官為主,也有受政治攻勢和俘虜政策影響而投誠過來的日軍士兵。
日本工農學校舉辦首次開學典禮時,毛澤東同志和許多中央機關發來賀詞,贈送錦旗。每逢新學員入校開學,朱德總司令都要到校祝賀,并與大家促膝交談。毛澤東、周恩來還參觀過學校舉辦的展覽會,觀看學員演出。
隨著抗戰形勢的發展,日本工農學校及其學員數量也在增多。山西、山東和華中等抗日根據地,也先后成立了總分校或分校。延安日本工農學校的在讀學員也從最初的11人增加到后期的200至300人。整個抗日戰爭期間,各個日本工農學??偣才嘤柫松锨麑W員。
日本工農學校及其活動,引起了日本侵略當局的極度仇視和恐慌。他們起先是封鎖消息,到后來實在瞞不住了,便一邊罵學員是“賣國賊”“貪生怕死”,一邊派特務進行滲透。不過令他們失望甚至吃驚的是,多數被派過來的特務,一經與我方接觸,也開始受到感染,自動供出其真實身份,和盤托出所謂“任務”。學校對此也不追究,仍以友人相待。如瀧川直亮等人,坦白之后又經過進一步學習,最終也加入到反對日本帝國主義的行列。
通往新生之路
日軍士兵長期接受“皇國史觀”教育,信奉所謂“與其活著受囚虜的恥辱,不如死去當護國之鬼”的信條,有的人被俘之初甚至相當一段時間內,表現出自暴自棄、悲觀失望的狀態,并伺機逃跑或自殺。但無論前后方甚至在戰場上,學校領導都不把這些放下武器的日軍官兵作為敵人對待,嚴格執行“不殺”“不辱”“優待”“對愿回家歸隊者開釋”的俘虜政策。
我軍將士的言行以及他們和老百姓之間的魚水之情,在被俘日軍的心靈深處引起強烈震動。因傷被俘的渡邊俊夫住院治療期間,同房間的八路軍戰士也是個病人,卻主動關心照料他。有一陣不能自己起床的渡邊患了痢疾,大小便需要人幫忙。這位戰士無論白天黑夜總是有求必應,不厭其煩,甚至幫他清洗身上、衣服上的污物。多年后渡邊回憶道:“從日本出發和媽媽、哥哥、妹妹分手時我都沒哭,和這位戰士分別時,我不禁掉下了眼淚?!?/p>
學校在政治上充分尊重學員人格,待之以兄弟之情。1941年11月,陜甘寧邊區根據“三三制”原則舉行參議會議員競選,一位名叫森健的學員被推為候選人。按競選規定,候選人演說時間為20分鐘??紤]到森健的演說需要翻譯,特許他40分鐘,并由趙安博副校長當翻譯。森健的演說既贏得了掌聲,也贏得了選票,最后光榮當選。這件事在學員中曾引起很大反響。
在生活方面,學員們受到特別優待,衣食住需全部按高于八路軍普通戰士的標準免費供給,每人每月還享有3元錢的津貼,這相當于八路軍連級干部的津貼待遇。每逢中國和日本的重要節日,還額外撥發會餐費。1941年年初,因日寇加緊對我進攻和國民黨的封鎖,邊區政府面臨嚴重的物質困難,但仍然把工農學校作為第一類供給單位,盡最大可能提供所需物品。為克服困難,邊區軍民開展著名的大生產運動,情況逐漸好轉,學員們的伙食也隨之改善,主食由小米改為白面,一天兩頓肉菜,每周吃一回大米、喝一次酒。剛從“皇軍”那邊過來的學員見此情況不禁感嘆:“那邊的伙食太差了,我們都吃不飽。像這里的伙食,在那邊不要說吃,就連看都看不到?!?/p>
學校不設高墻衛哨,不搞打罵體罰,而是采用民主、自治的管理方式。學員們自己推選代表管理內勤,組織學習、生產和各類文體活動。他們自排自演的《前哨》《島田上等兵》等話劇,頗受延安人士的好評。
針對學員們曾長期蒙受日本軍國主義教育的實際情況,學校采用不同形式的教育方式,開設的課程有政治常識、政治經濟學、社會發展史等。還有專題討論,如日本軍部、財閥為什么要發動這場戰爭,這場戰爭對誰有利等,還舉辦“二萬五千里長征”報告會,日本“米騷動”25周年紀念會和“五·一”勞動節紀念會等活動。學校的日本學員成立了“在華日本人反戰同盟延安支部”,參加了“華北日本士兵代表大會”和“華北日人反戰團體大會”,舉行“日軍暴行座談會”,把親眼所見的日本軍隊野獸般的行為揭露出來。通過學習和參加各種活動,學員們獲知了關于階級、階級斗爭、帝國主義和法西斯等基本概念,了解到社會發展規律,對這場戰爭的性質有了全新的認識。初進校時還是滿腦子“圣戰”觀念的學員,在一段時間之后,他們由衷呼喚:“中日人民團結起來,把日本軍隊從中國趕出去”。要求“到前線去,和八路軍在一起。”
當時也在與日本交戰的美國,為如何對待日軍俘虜傷透了腦筋,聽說在延安有所日本學校并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做法,特派專人來延安“取經”。來訪者是約翰·艾默生上校(戰后曾任美國駐日本公使)等人,由趙安博副校長陪同接待。他們在延安逗留了近兩個月,可隨便進出延安日本工農學校,所接觸的學員個個歡聲笑語,與他們在重慶見到的那些戴腳鐐、表情麻木的日軍俘虜相比,真是天壤之別。美國人確實對我們的經驗很感興趣,但學員們卻反問他們:“美國軍隊能用階級觀點對俘虜進行教育嗎?”
抗日的日本戰士
學員們畢業后,奔赴各個抗日根據地,開展對敵斗爭。他們熟悉日軍內部情況,了解其語言、風俗、習慣和心態,還有同學、同鄉和朋友等舊關系,加之日軍士兵對他們的敵對情緒也相對較少,因而能進行針對性很強的宣傳瓦解工作,起到普通八路軍戰士無法起到或很難起到的作用。endprint
——印發傳單。宣傳反戰思想,反映官兵矛盾。
——陣前喊話。通報戰爭進程,宣傳我軍政策,鼓勵日軍投誠。
——電話交談。利用敵人電話網開展對敵工作,效果既好又安全,還可探聽敵軍內部情況。
——送慰問袋。與對方先交換禮品,再互通信函,進而影響他們。
——掛鯉魚旗。日本有在5月5日過男孩節習俗,這天把寫有“不許打耳光”“給吃飽飯”等口號的鯉魚旗掛到敵碉堡附近。
事實證明,大多數出身于勞動人民家庭的日軍士兵,在放下武器,經過正確啟發和引導之后,是能夠醒悟,并回到勞動人民立場上來的。為了反對中日兩國人民的共同敵人——日本帝國主義,他們甚至也不惜犧牲自己的生命。
畢業于山東分校的金野博,1944年不幸被捕。面對敵人的審訊和酷刑,他毫無畏懼,不止一次地莊嚴宣告:“只要我不死,仍要回到八路軍中去!”最后被殺害。今天,在江蘇省贛榆縣(當年金野博被捕的地方)烈士陵園,樹立著一座高4.5米、呈手榴彈形的巨石紀念碑,上書“日本國友人金野博同志紀念碑”。
據統計,抗日戰爭時期在我八路軍、新四軍戰場上,為中日兩國人民解放事業奉獻出寶貴生命的日本同志,姓名在錄的就有近40人,還有許多沒有留下姓名的。他們以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在反抗日本軍國主義的斗爭中,與中國人民共同戰斗,他們將永遠活在中國人民的心中。
歡慶抗戰勝利
日本投降的消息傳來,延安一片沸騰,到處都是歡慶之聲,“日本投降了”“我們勝利了”。學員們自發涌向操場,高舉火把,敲鑼打鼓,互相擁抱,呼喊口號,場面激動熱烈。8月16日,他們匯入了延安軍民慶祝抗日戰爭偉大勝利的洪流,也學著陜北老百姓的樣子,扭起了秧歌舞,慶賀這極度歡樂的時刻。
8月30日,八路軍在王家坪禮堂為即將告別延安回國的全體學員舉行隆重歡送大會,八路軍參謀長葉劍英到會。9月18日,學員們在邊區軍民的夾道歡送下離開延安。
回國后的學員,幾乎全部都成為中中日友好事業的積極分子。他們還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撰文著書,揭露和控訴日本軍國主義給中國人民帶來的痛苦和災難,贊揚和謳歌“延安精神”和我軍正確、英明的俘虜政策。這在日本社會引起了良好、廣泛的影響。
日本工農學校從誕生到完成其歷史使命,雖然僅5年時光,但它是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下的軍隊和人民在抗日戰爭中的偉大創舉和光輝實踐,是世界戰爭史上的奇跡,其影響和意義必將永駐歷史長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