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暢
摘要:南戲與科舉的關系頗為密切,其中涉及科舉題材的作品數量十分豐富。梳理《張協狀元》、《荊釵記》、《琵琶記》三部代表性南戲中科舉活動描寫“虛”與“實”的藝術處理,可以總結出一些共同性。
關鍵詞:南戲;科舉活動;《張協狀元》;《荊釵記》;《琵琶記》
現存最早的南戲《張協狀元》全劇共五十三出,卻以五分之一的篇幅不遺余力地展現了張協的科考之路。而被譽為“南戲之祖”的《琵琶記》主人公蔡伯喈“辭試不得”、“辭官不得”、“辭婚不得”的無奈人生也全部都是因科舉而起。位列四大南戲之首的《荊釵記》中王十朋與錢玉蓮“義夫節婦”的故事也是圍繞著科考發跡后士子面臨的重大人生選擇展開。這三部典型的南戲都無一例外地選擇“科考”生發情節、展開故事,無疑為從科舉視野下解讀南戲在科考場面描寫上的藝術處理提供了可能。筆者擬從備考、考試、及第三個階段來梳理《張協狀元》、《荊釵記》、《琵琶記》關于科舉場面描寫中“虛”與“實”的藝術處理。
首先,備考階段。唐代進士科考試主要是三場,其后各代基本沿用下來,三場考試都實行淘汰制,而最高一級考試中排名第一者稱為“狀元”。因此,這里的備考階段就是指在最高級別考試之前的一切準備活動?!稄垍f狀元》在第二出有“張協言志”,“休訝男兒未際時,困龍必有到天期。十年窗下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讀書未必困男兒,飽學應須折桂枝。一舉首登龍虎榜,十年身到鳳凰池?!睆倪@里可以看出,科舉已成了判斷一個人事業成功與否的標準,狀元已完全改變了人的價值觀念,可謂真實反映了文人應試中舉的濃烈“情結”。同樣在備考階段,《荊釵記》則設置了“會講”、“堂試”兩出,會講是士子們在科考前除了晝日苦讀之外,還會和同為書生的友人切磋琢磨、砥礪學問的考前活動。作為士子們赴考前的溫習演練,會講內容自然在科舉考試的范圍之內?!端臅窇獮楫敃r科考的題目,而《四書》之中又以《論語》為首要。“堂試”一出的設置也是當時科舉制度的真實反映,宋代趙升在其《朝野類要·舉業》中載:“堂試,州學考試考分,將來由此升補?!碧迷囋谥莞e行,通過者才可進京參加最高級別的考試。但此章節中安排配角人物的插科打諢則完全是出于戲劇舞臺表演的需要,與歷史上嚴肅的科舉考試氛圍大相徑庭。元本《琵琶記》中的備考環節散見于“蔡公逼試”一出,蔡邕上場說自己無意功名,“誰知朝廷黃榜招賢,郡中把我名字保申上司去了”,“一壁廂來辟召,自家力以親老為辭”。這一說法,與元代科舉考試的實際程式基本相符。元代科舉,士人最初的考試程序即鄉試,但鄉試的考試資格是通過舉薦獲得,并非是通過考試,由此可見,元代鄉試確實注重考察參加科舉考試士人的德行,只有鄉試中選后,才有資格參加禮部舉行的會試。
其次,考試階段。前文已經提到,這里的考試是指決定士子能否及第或者說是能否中狀元的最后、也是最關鍵一環的考試。唐高宗時創設殿試為科舉考試中的最高一段,但尚未成定制,宋代始為常制。殿試是由皇帝親自出題考試或監考,但并不一定會親自到場?!肚G釵記》第十七出《春科》以及明人《琵琶記》第八出《文場選士》中最高一級考試就都是由被皇帝任命的“試官”主持的。然《琵琶記》中的考試內容則與史實出入很大。《元史·選舉志》載太宗時下詔令“以論及經義、辭賦,分為三科,作三日程,專治一科,能兼者聽,但以不失文義為中選。”由此可知,元代科舉考試命題重在經義考察為主,并對答題的依據有嚴格規定,元仁宗時,“將律賦省,題詩小義皆不用,專立德行、明經科”,這就鮮明顯現了元代科舉取士的標準,而《琵琶記》中卻極稱蔡邕是因才學之廣博而一舉奪魁,實際上并不甚符合元代科舉取士的偏好。元本《琵琶記》中并無《文場選士》一出,疑為明人所加,而明代科舉制也不尚詩賦,可見試官所說“往年第一場考文,第二場考論,第三場考策。我今年第一場考對,第二場猜謎,第三場唱曲”并沒有據史而寫,改動者除考慮到曲對元代的重要性之外,應主要為方便戲劇本身插科打揮的特點而設置?!肚G釵記》中第十七出《春科》的處理兼顧了科考程序和戲劇效果,其中的主考官也裁革了考試內容,“第一場各把本經做一篇,第二場破題,第三場作詩”,從考官和王十朋的問答中可以看出,《荊釵記》劇作者在處理這個問題的時比較嚴謹,做到了與時務策問的科場實際程序大致符合,又把考生的對策處理簡略化,以口語的方式直陳梗概,不過幾十近百字,可謂要言不煩,讓觀眾既能感受到王十朋的才學,又不失戲劇的趣味,把握住觀眾情緒。
最后,及第階段。關于這一階段,《張協狀元》中有第二十七出《張協拒接絲鞭》描寫了張協科考一舉奪魁后,狀元游街時卻拒接大家小姐的絲鞭,不做當朝大臣王德用的女婿。《雪坡舍人集》中有一條關于絲鞭的記載:“絳雪、玉卮乃西王母之女,同宴瑤池。偉佳婿之乘龍,艷華堂而式燕……自孔氏之兄來眷,言騶谷之外家,早識龍頭之英物,自和絲鞭之久接,何遲玉鏡之重婚?!边@里的交接絲鞭和婚姻聯系起來,和《張協狀元》中的情況相差不大。而《張協狀元》、《琵琶記》中都有所描寫的“狀元游街”盛況,也是由歷史上的“傳臚”、“夸官”等制度演化而來?!皞髋F”是殿試公布名次之日皇帝至殿宣布,由閣門承接傳于階下,衛士齊聲傳名高呼的一種儀式,宋朝“每殿廷臚傳第一,則公卿以下無不聳觀,雖至尊亦注視焉。自崇政殿出東華門,傳呼甚寵。觀者擁塞通衢,人肩摩不可過,錦韉繡轂,角逐爭先,至有登屋下瞰者,庶士傾羨,歡動都邑”,《武林舊事》卷二《唱名》有一段及第后狀元等游行夸官的詳細描述:“皆重戴綠袍,絲鞭俊馬??煨懈鞒志忘S于前。黃播雜沓,多至數十百面,各書詩一句于上,呵殿如云,皆平日交游親舊相逐之人或三學使令齋減輩。若執事之人,則系帥潛司差,到狀元局抵應。亦有術人相士輩,自炫預定魁選,鼓舞于中。自東華門至期集所,豪家貴邸,競列彩幕縱觀。其有少年未有室家者,亦往往于此擇婿焉?!敝苊艿倪@段記述不僅清晰呈現了狀元的服飾、配飾、儀仗,更道出了夸官游街之時“榜下捉婿”的由來,基于此歷史事實也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南戲很多狀元題材的作品中都會有士子及第發跡后招入高門為婿的類似情節。然狀元游街只能是一日為限,三日之說不見于正史,應為劇作家的藝術處理。《琵琶記》中還有“新進士宴杏園”的情節描寫,也于史有據。杏園宴本是唐代朝廷為科舉仕子舉辦的宴慶,宋代稱為“瓊林宴”,后又稱“聞喜宴”,元明清三代又稱為“恩榮宴”,但儀式、內容大都一致??偠灾?,及第階段一般會是劇作家精心處理的部分,通常會基于歷代朝廷對及第文人的優待政策進行描寫,再通過藝術處理、情節生發,使得場面更為熱鬧,迎合人們那種夢寐以求的發家心理,成為文人的精神寄托和普通百姓的興奮劑。
綜上所述,通過對具有代表性的《張協狀元》、《荊釵記》、《琵琶記》三部南戲中科舉活動描寫“虛”“實”處理的梳理,不難發現,作為文學樣式的南戲在科舉題材的處理上既受科舉文化的影響,帶有明顯的歷史影像,又為了適應舞臺表演的要求,從觀眾角度出發進行了一些藝術虛構。可以說,正是南戲作家高超的造戲才能,才使得科舉描寫成為了南戲中一道百看不厭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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