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偉
(廣東財經大學,廣東 廣州 510320)
法律精細化中對“合理懷疑”表述的保留
——基于澳大利亞昆士蘭州《2000年警察權力與責任規制法》的啟發
陳光偉
(廣東財經大學,廣東 廣州 510320)
現代刑事司法制度的本源功能已從打擊犯罪逐步轉變為保障人權。作為刑事司法制度之一的警察法律制度,為了實現保障人權的最終目標,需要在立法中對法律進行精細化,以諸多剛性的法律規范來規制警察的執法活動,但是法律的固有缺陷,致使法網的疏漏難以完全避免。如何稠密法網,達至疏而不漏的效果,應考量在立法中賦予警察在行使權力時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其中重要的組成部分是警察合理懷疑的權力,即警察運用邏輯法則和經驗法則對執法過程中即時出現的狀態作出的心中存疑的判斷,這對完善我國警察法律制度,從而有效打擊犯罪,實現保障人權的目的,皆有裨益。
合理懷疑;自由裁量權;人權
在我們追求法律精細化的同時,應考量法律未能與現實變化完全契合的狀況,即法律存在滯后性局限的問題,故應在法律條文中賦予法律執行者保有一定靈活操作的空間,以應對紛繁復雜、瞬息萬變的現實情況。唯此,立法目的才能更好地得以實現。本文以澳大利亞昆士蘭州《2000年警察權力與責任規制法》(以下簡稱“2000年警察法”)為參考,探討“合理懷疑”法律表述存在的條件及其必要性。
澳大利亞立法活動是由議會,法院和總督、州長及其各自的最高行政會議三個機構來實施。就州立法而言,六個州當中,只有昆士蘭州實行一院制,其他州都實行上院和下院兩院制。在立法實踐中,州憲法一般是這樣定義立法權的:法律的制定必須旨在造就本州的和平、秩序和良好的政府[1]。本文考察的“2000年警察法”是經澳大利亞昆士蘭州議會公布的2016年1月1日版本[2](最新修訂至2015年12月17日版本的第34條[3])。“2000年警察法”共分27章①27章分別是:1.序言;2.一般執法權;3. 涉及車輛和交通的執法權;4.扣押和固定涉及觸犯規定罪行和摩托車噪聲指引罪行的機動車的執法權;4A. 涉及特定犯罪組織犯罪的機動車的沒收;5.轉移道路上的車輛或承載物或其他物品的一般執法權;6.涉及動物的執法權;7.搜查令,后補搜查令,存取已登記的數碼照片及其他資料,犯罪現場;8. 監控令和中止令;9.秘密搜查;10.受控制的活動;11.受控制的經營;12.假冒身份;13.監視設備令;14.逮捕和羈押權;15.涉及可起訴罪行的調查與訊問的權力與責任;16.羈押某人的搜查權;17.法醫程序;18.涉嫌性犯罪或其他嚴重人身侵犯罪行的犯罪嫌疑人的血液和尿液檢測;18A.涉嫌特定人身侵犯罪行的犯罪嫌疑人的口氣,唾液,血液和尿液檢測;19.其他執法權力;20.其他標準保障措施;21.管理;22.逃避警官執法的規定;22A.強行征召令;23.一般原則規定;24.廢除,過渡性規定和修改。共計877條,內容涵蓋了警察對人、車輛及其他物品、動物等的執法權,對嫌疑犯的管理,警務保障,執法監督,法律責任以及法律的修訂等各方面一系列詳盡的規定。其中本法典涉及“合理懷疑”的法律表述多達197處②其中“reasonable suspicion”有13處,“reasonably suspect”有184處, “合理懷疑”的法律表述合計有197處。,在精細化的法律條文中依然保留如此多“合理懷疑”的裁量性判斷的表述,可見賦予警察在執法活動中的自由裁量權應存在實際的必要性。該法律表述出現在各章及附件中的頻率統計如下表:

章次/附件 章的名稱 出現頻率(次)比重(%)第1章 序言 4 2.03%第2章 一般執法權 42 21.32%第3章 涉及車輛和交通的執法權 10 5.08%第4章扣押和固定涉及觸犯規定罪行和摩托車噪聲指引罪行的機動車的執法權3 1.52%第5章 轉移道路上的車輛或承載物或其他物品的一般執法權 5 2.54%第6章 涉及動物的執法權 18 9.14%第7章搜查令,后補搜查令,存取已登記的數碼照片及其他資料,犯罪現場27 13.71%第9章 秘密搜查 1 0.51%第11章 受控制的經營 1 0.51%第14章 逮捕和羈押權 20 10.15%第15章 涉及可起訴罪行的調查與訊問的權力與責任 10 5.08%第16章 羈押某人的搜查權 1 0.51%第17章 法醫程序 9 4.57%
上表統計顯示,其中:一般執法權(第2章);涉及動物的執法權(第6章);搜查令,后補搜查令,存取已登記的數碼照片及其他資料,犯罪現場(第7章);逮捕和羈押權(第14章)和其他執法權力(第19章)這5章的“合理懷疑”的法律表述合計有124處,占總數的63%。下面對這幾章的“合理懷疑”的法律表述作簡要的說明。
(一)在一般執法權中,雖然合理懷疑運用的數量最多,但都有著嚴格的限制,特別是在未經同意或無證的情況下的執法活動。舉例如下:
1.警官進入該地方可能發現被合理懷疑的某人參與犯罪。<19(3)2>①此處標識是2000年警察法中法條的序號,下同。
本法典的第19條是關于警官進入某地探聽、調查或搜集文件的一般權力,本法條從立法目的、適用范圍和要求都作了詳細的規定。從內容順序上:首先是本法條的立法目的,即為了確保警官執行警察職能時,可以進入并停留在某個地方,否則警官被視為非法進入;其次,適用范圍上,本法條規定未授權警官可以進入私人場所,但通過但書規定,明確僅在依據搜查令或其他規定授權的特定情況下,警官可以進入私人場所;再次,規定了警官停留的時間必須是合理的(在本法典的第20條又詳細規定了什么是合理停留時間),并舉例說明;然后,規定了在復雜情況下,即如果該地方包含住宅,警官在未經住宅占用者同意時,僅限于進入非住宅部分;最后,規定警官進入該地方僅能使用最低限度的武力。本法條在立法上體現了幾個特點:一是結構成分劃分清晰;二是層層深入,直接陳述、但書等運用嚴謹;三是語言文字簡潔。得證,本法條在結構營造技術上具有相當高的水平。其效果,警官因合理懷疑而采取的行動就被明晰在規制的框架內。
2.警官在未經住宅占用者同意的情況下進入該住宅逮捕或拘留某人時,僅限于警官合理懷疑被逮捕或拘留的人在住宅內。<21(2)>
本法典的第21條是關于警官進入某地方逮捕或拘留某人或持有執行令的一般權力,警官在有證或無證的情況下,進入某個地方逮捕某人,如果該地方包含住宅,警官可以在未經住宅占用者同意就進入該住宅,但其前提是基于警官合理懷疑要被逮捕或拘留的人在住宅內。其要點有兩方面:一是警官執行行動的目的是為逮捕或拘留某人,持有的只是逮捕證或拘留證而非搜查證,不能轉為變相搜查;二是警官合理懷疑被執行的對象在住宅內。
3.如果警官對某人產生合理懷疑,該人屬于已犯七年監禁,或可能是非法剝奪他人自由,或正被非法剝奪自由,或已從合法拘留中逃脫,可能危及別人的生命或安全等情況下,可以設置路障以有助逮捕或綁定該人在車輛內。<26(1)>
本法典的第26條是關于警官設置路障時所涉及對象的范圍及應考慮的情況和截停車輛的范圍,以列舉的方式詳明合理懷疑對象的范圍。
4.警官合理懷疑某人參與犯罪組織,沒有搜查令時,可以截停并扣留某人,搜查該人及其持有的相關物品,以作為犯罪證據。<29(1A)>
本法典的第二十九條是關于警官無證情況下搜查某人,體現了警官在臨時進行執法活動時應對實際狀況的及時性與靈活性。
5.警官無證搜查公眾地方時,發現某物或某人可作為犯罪證據,警官因合理懷疑而具有對其實施控制或拍攝的權力;<33(1)>
本法典的第三十三條是關于警官無證搜查公眾地方,合法行使權力的適用范圍,特別規定了如果該地方是通常對外開放的公共場所,警官必須是在經該地方占有者的同意或者警官持有搜查令的情況下,方能進行搜查。
(二)在涉及動物的執法權中,有許多關于警察在職權范圍內對受困動物的關懷與救助,其反映了保護動物的立法精神。舉例如下:
為動物提供救助的權力,例如,警官合理懷疑,在該場所的動物,除了車輛,正在遭受缺乏食物或水或陷入困境中,有合理的需要去為動物提供食物或水或使其擺脫困境時,可以進入或者停留在該場所;又或者,警官合理懷疑存在進入車輛去減輕動物在車上的痛苦或防止動物在車上遭受痛苦的需要時,警官可以進入該輛車輛。<147 (1)(a)、147 (3)>
澳大利亞與其他大陸未有相連,形成自身獨特的地理和自然環境,許多動物保留其固有特性,成為澳大利亞獨有的物種。所以澳大利亞聯邦及各州政府與民間都十分重視保護動物,人與動物和諧相處的理念植根于人們心中。本法典的有關規定就是一個很好的寫照。
(三)在搜查令,后補搜查令,存取已登記的數碼照片及其他資料,犯罪現場一章中,法典特別強調在搜查、保全、留置證據時警官的執法權。舉例如下:
1.警官可根據搜查令,基于合理懷疑在相關地點可能存在與該令狀有關的證據或財產,警官有權控制某物或某人。<157(1)(h)>
2.地方法官有可能在具備以下令人確信的情況下補發搜查令,在搜查前已存在如下情況:警官在行使權力之前,已持有合理懷疑,證據有可能被隱藏或銷毀或對人造成傷害;證據涉及公眾利益。<162(1)(a)>
3.如果警官持有法院的指令,并合理懷疑某文件是與犯罪或沒收有關的證據,有權留置該文件。<192 (d)>
4.警官合理懷疑某人的生命或健康,或者公眾的健康或安全,存在現實的、或迫在眉睫的嚴重危險,存取某特定人已登記的數碼相片,能夠使警官采取行動,以減少風險。<195E (1)>
從本章的舉例中,我們可以發現,警察基于合理懷疑而實施控制相關證據的執法活動,其前提也是需要持有搜查令或后補搜查令或法院的指令,或者是存在現實的、或迫在眉睫的嚴重危險。由此立法對權力恣意限制的意圖自不待言。
(四)在逮捕和羈押權一章中,因涉及到個人的人身自由權,所以主要以列舉的方式來規制警官的執法權。舉例如下:
1.警官在無證的情況下,合理懷疑某成年人已經犯罪或正在犯罪,將其逮捕被認為是合法,應具備以下一項或多項合理需要的理由:防止繼續或重復某項罪行或另一項犯罪;通過查問確定了該人的身份;確保該人可以在法庭上出現;為了獲取或保存與該項罪行有關的證據;為了防止騷擾或干擾,可能會被要求提供有關該罪行證據的人;防止證據捏造;為了保護相關人員的安全或福利,包括被逮捕的人;等等。<365(1)>
2.重新逮捕限制:某人因違法被逮捕,依本法又被釋放,不可因該罪又被重新逮捕,除非因為有新的證據,警官形成合理懷疑,該人應為此罪負責。<381(1)>
3.警官合理懷疑某人醉酒且該人的舉止構成滋擾罪行,或者有對某人或另一個人造成身體傷害風險時,有權扣留和移送醉酒的人。<390E(1)>
(五)其他執法權力,舉例如下:
1.如果警官合理懷疑該財產是犯罪行為的證據,則本法條中沒有理由可以阻止警官繼續保留扣押的財產。<585(4)>
2.警官合理懷疑某人是已決犯或即將判處終身監禁,已犯判處終身監禁的罪行和試圖逃避逮捕或已逃避逮捕或羈押,做或將要做可能造成他人嚴重人身傷害或死亡的事情等,警官在此緊急情況下擁有對該人使用武力的權力。<616(1), 616 (2)>
本法條賦予了警察在突發狀況下對被合理懷疑的嫌疑人實施武力的權力,其目的是為了避免嚴重傷害危險的發生,因為此時警察面對的可能是極度危險的暴力犯罪分子,及時處理是必要的手段。
(一)執法中合理懷疑的概念
“2000年警察法”在附件6中對“合理懷疑”作了簡要的解釋,它是指基于當時情形下有合理理由的懷疑。①2000年警察法在附件6關于“合理懷疑”的原文表述:reasonably suspects means suspects on grounds that are reasonable in the circumstances.警察在執法中的合理懷疑,其實質是警察在執法程序中的一種自由裁量權。即警察根據具體情況做出決定的權力,換言之,它是警察具體運用權力處理某一特定事項的活動。所以,執法中的合理懷疑并非純粹是一個心理學上的概念,而是警察在法律規范的框架內,因時、因地、因事而做出專業判斷的權力。誠然,警察的意志和判斷同樣受到社會環境、個人價值觀念及心理偏好的影響,從這一角度觀察,警察與普通人無異。因此,在適用同一法律規范時,對同一事實或狀況,不同的警察也可能會做出不同的判斷結果。
警察在執法活動中的合理懷疑是以其生活經驗和專業經驗及專業判斷能力為基礎的,其從已知的現場實際狀況預測一定的未知事項,并以一定的法律規范標準來確證這一預測的真實性,從而使得預測結論在法律的合法性上具有不可置疑性。警察正是通過這種合理懷疑,在已知事實和未知事實之間架起了一道橋梁,形成一種關聯,由此得以驗證預測的結果正確與否。因而在立法上應賦予警察根據這種合理懷疑而采取的執法活動的合法性。
(二)法律精細化中保留合理懷疑的條件及必要性
1.我國歷史中的印記
法律的精細化追求的是法網的密而不漏,否則會出現罪漏的風險。我國西漢桓寬所著的《鹽鐵論·刑德第五十五》有云,“網疏則獸失,法疏則罪漏”,大意是如果獵網的網眼稀疏,野獸就會在被圍捕時逃脫,而法律條文簡陋就會導致罪犯漏網。故秦朝的法律是“法繁于秋荼,而網密于凝脂”,其大意是秦朝的法律尤甚秋天茅草的白花,法網精密勝過凝凍的油脂,無間隙,比喻法網之嚴密。《晉書·刑法志》表明,“篇少則文荒,文荒則事寡,事寡則罪漏”。但由于統治者自身及當時社會背景的局限,故難以掙脫“法律必有漏洞”的桎梏。如何鞏固政權的穩定,實現長治久安,其關鍵之一就是法律的精細化。需要著重在法條未列明時,如何稠密法網,以杜絕違法者的僥幸心理,并使執法者能將其有效控制,逮捕歸案,最終達至“法網恢恢疏而不漏”的效果。我國《唐律疏議·雜律》言,“其有在律在令無有正條”時,有必要“臨時處斷,量情為罪,庶補遺缺”。《唐律疏議·斗訟》又說,律無明文規定的,也要“依法推科”。[4]可見,在法的規范下,賦予了執法者一定的自由裁量權,臨時的自我判斷和決定,以此加密法網,也是追求法律精細化中密而不漏思想的一個表現。
2.價值合理和技術合理的需要
在法律中保留眾多“合理懷疑”的法律表述,其淵源可追溯到近代理性主義影響下對制度合理化的要求。格老秀斯認為,“一種正當理性的命令,它指示:任何與合乎理性的本性相一致的行為就有一種道德上的必要性;反之,就是道德上罪惡的行為。”[5]由此可見,在格老秀斯看來,社會秩序的存在有賴于社會成員之間的相互容忍與善意的保護。
要求對“合理”加以界定,意味著需要一種觀念,在這種觀念下對“合理”的所有應用都要求指向共同的中心。現代法律制度中的合理,包括價值合理性和技術合理性。所謂價值合理性,就是承認基于人類基本生活條件和基本需要的目的性要求,這是自然法的體現。而技術合理性,是指采取有效手段達到既定目的的合理計算,它相關于實證法中制度與程序的技術性設置[6]。價值的合理,其核心是保障人的尊嚴與自由,由此而引導技術上設置的合理。要實現技術上設置的合理,其基本條件就是法律制度本身應成為人們可預測的一個相對穩定和可依賴的基礎,使得人們有能力規劃自己的活動。因為個人實際上都要受到來自其他人的行為和社會的影響,從來都不可能完全自由地支配自己的生活。作為授予公共權威的權力的法律制度,如果不以保障人的尊嚴與自由為前提,并以最小程度干涉個人自由為要求,則有可能發生個人的尊嚴與自由受到侵犯的現象。故要達到技術上設置的合理,需要建立理性的模式,以理性的規則統攝和運行具有公共權威的權力。與此同時,人們也就能在理性的法的規則下主導自己的尊嚴與自由,并以此對抗權力的濫用與專橫。唯此,法律制度的運行才能得到社會和個人的必要合作,使得法的強制秩序在實踐中得以真正實現。
3.正當程序的需要
所謂法律的正當程序,系指法律為了保持日常工作的純潔性而認可的各種方法,包括促使審判和調查公正地進行,逮捕和搜查適當地采用,法律援助順利地取得,以及消除不必要的延誤,等等。[7]法律制度的正義實際體現在法律程序自身的正當性之中。換言之,法律程序只有具備公正性,才能發揮限制恣意,解決矛盾的作用。正當程序的目的之一是為了避免權力的濫用。因而,我們在建構一項法律制度,對其中涉及的有關法律程序,應著重考慮如何體現程序的正當性,其細節方面包括:如何衡量權力限制程度的大小對權力的正當行使產生促進或阻礙的影響;對超出權力正當行使產生的負面結果如何救濟;構建的正當程序應否考慮成本效益原則,等等。
警察在執法中的合理懷疑應建構在正當程序的基礎之上,據此才能確保警察鑒于合理懷疑而行使權力的正當性,從而促進執法功能的順利運行。正當程序有利于保障基于合理懷疑而做出的決定的權威性。法律的權威性源自國家機器的強制力,但現代法治下的權威性,并非單純依靠強制力,而是需要得到社會公眾的廣泛認同。警察做出的決定應當是遵循法律的正當程序,使其合理性與正當性得以彰顯,由此社會公眾才能理解和配合,其結果有利于執法活動的有效實施。
4.執法權力的范圍與管控和執法對象的權利保障
法律的缺陷主要源于三個方面:一是它所具有的守成取向;二是其形式結構中所固有的剛性因素;三是與其控制功能相關的限度[5][419-420]。“2000年警察法”增加諸多“合理懷疑”的法律規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處理好與其控制功能相關的限度,也能降低本法典中部分固有剛性的缺陷。在這里需要強調的是,“合理懷疑”的應用必須是適度與規范的,如果“合理懷疑”在執法中無處不在,就會過猶不及,導致危害風險的產生。例如,警察在持有逮捕證或無證的情況下,追捕犯罪嫌疑人。追至某地失去追捕的對象,該地方只有一處民居,環顧四周沒有其他建筑物和可以匿藏的地方。此時,警察出于合理懷疑要被逮捕或拘留的人可能在該住宅內,警察可以在未經住宅占用者同意就進入該住宅,實施執法活動。反之,如果追至該地發現有多處民居,四周也有多處其他建筑物和可以匿藏的地方,此時,警察僅以合理懷疑為由,在未經住宅占用者同意就進入多處住宅,聲稱其目的是為了逮捕犯罪嫌疑人,則實際上轉為了變相搜查。這就可能超出合理懷疑的限度,造成對住宅占有者的滋擾和侵害,涉嫌權力的濫用。所以,規范外的所謂合理懷疑,容易導致權力的濫用或誤用,執法的對象的權利自然也就會受到侵害。
大多數國家,警察的執法活動都處于多種利益或需要的沖突之中。例如,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的沖突,打擊犯罪需要與保護人權需要的沖突等等。這些沖突是客觀存在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警察制度的立法不得不在這些錯綜復雜的沖突關系中尋找自己的價值定位。隨著社會的發展,警察制度由以打擊犯罪為價值定位,轉向以保障人權為最終目標。[9]“2000年警察法”在第5條就明確了本法典的立法目的,共有7項,分別是:鞏固和合理化警察調查犯罪和執法的權力和責任;為實現現代治安和執法的有效性而賦予警察必要的權力;賦予警察相同性質與范圍的權力和責任;責令警察以標準化的方式行使權力和履行責任;為確保公正與保障權利,個人可依據本法對抗警察的執法活動;使公眾更好地了解警察權力和責任的性質和范圍;規定強制收集零散貨物的執法活動。上述各項立法目的最終都指向保障人權這一目標,正契合了現代警察制度的價值定位。
要保障權利,既要賦予執法者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同時也要對執法權力作必要的管控。強調規范內的合理懷疑,有效方法就是以法律的形式明確執法者在合理懷疑條件下的執法范圍,例如“2000年警察法”中列舉方式的模式,這樣一方面可以有效限制或調控執法者的權力,另一方面也是對執法對象及涉及的相關人員的人身及財產權利的保護。我們可以這樣理解,一般來說一項權利是另一項權力的禁區,但出于執法者善意的保護,應存在例外,表面上是越過了禁區,實際上恰恰是對執法對象權利的保障。因為法律秩序能容納多大的自由,不能只根據形式化的理論來衡量,而是應融合實踐中復雜因子來綜合辨明。
5.對執法者責任追究的需要
警察在執法活動中,在法的規范下,可以自由選擇為與不為。但如果一旦超出法的規范范圍,給執法對象或他人造成非法的侵害,警察就要為此承擔法律責任,接受法律的制裁。所以,法律制度需要明確執法行為的法律責任,使得責任的可預測性在警察內心得以形成。警察在實際執法中,面對復雜的現實狀況,可以最大限度地預測自己行為的后果,清晰地把握在什么情形下的執法行為將受到法律的制裁,而在什么情形下將獲得法律的保護。特別是當今隨著犯罪形式及手段不斷更新,在執法行為中出現表面上的形式違反與需要接受制裁相互之間能否存在合理的例外,使得警察基于合理懷疑而實施的行為無需受到法律追究,法律責任得以豁免。
“2000年警察法”對執法者在執法中適用“合理懷疑”的范圍規定如此詳細,是明確警察執法責任的需要。警察一旦超越了“合理懷疑”使用的范圍及限度,形成權力主體的不法或不當行使權力的行為,就要實施責任追究。具體表現為警察濫用權力、怠于行使權力、應作為而不作為以及由于公民請求所產生的責任追究等。對執法者的不法或不當行使權力的行為實施責任追究,其前提是權力主體侵害了相對人的正當權益,這也是無損害即無責任原則的體現。權力主體只要侵害了相對人的正當權益,就應對其實施責任追究。由此使相對人的損害得到救濟,使原有的社會關系或原有的平衡得以恢復。因為警察執法中倘若出現違法或不當,對公民權利的侵害尤為突出。
6.避免出現非法證據的需要
在“2000年警察法”第9章秘密搜查中,“合理懷疑”的法律規定僅出現一次,得證在秘密搜查情況下,警察行使自由裁量權的范圍受到更為嚴格的限制。其法條的主要內容是——根據秘密搜查令的授權,當警官對相關車輛持有合理懷疑,認為其存在涉及與搜查令相關的指定罪行、有組織的犯罪或恐怖主義活動時:扣留該車輛;將該車輛移至某地以適當的設備搜查該車輛;為了達到搜查車輛的目的,可以拆除車輛內壁、天花飾板、鑲板及其他配件;為了收集與搜查令相關的指定罪行、有組織的犯罪或恐怖主義活動的證據而對車輛進行搜查<219(2)(b)>。
寧可放走證據不足的罪犯,也不允許剝奪無辜的人的自由,在這種情況下,警方常常處于一種隱性的弱勢地位。[9]因而在法條中清晰規定警察在秘密搜查中的自由裁量權,一方面既是為實現證據充分性的保證,另一方面也是收集證據合法性的依據。警察的執法活動有別于法院和檢察院的司法活動,法院和檢察院的司法活動主要是針對已發生的案件做出判斷和處理,而且判斷和處理的時間不具有緊迫性,也不具備即時的危險性,而警察在執法過程中,往往需要面對許多將要發生或即時發生的危險狀況做出及時合理的判斷與決定。現代發達的西方國家,警察的執法權都受到許多規制,既要受控于法律制度,又要被警察系統內部紀律嚴格約束,更要受到來自社會和媒體的監督。警察對暴力犯罪的正常執法活動,即使是合理合法的,但如果警察在執法中使用武力的場面通過電視、媒體或互聯網呈現在公眾面前時,就有可能令不明就里的公眾產生誤解而導致對警察形象造成負面影響。在信息的不完整及不對稱的情形下,輿論時常被誤導,待到警察部門澄清時,已是后知后覺,收效往往不理想,因而警察部門受到的壓力就可想而知了。警察由于合理懷疑而合理使用武力也有可能招致非難,甚至遭到起訴。所以,警察在履行職能時首先考慮保護自己的心態就不難解釋了。但法律制度的運行不可能是天馬行空的,而是必須有所依托,有所憑借,需要為某法條的實踐運行提供良好的制度環境,否則缺乏必要的陽光、空氣和土壤,其能否得到有效執行將是值得憂慮的問題。[10]故需要強調保障警察在執法活動中自身的合法權益,否則警察在法律規范內基于“合理懷疑”而獲取的證據,可能由于出現瑕疵而被界定為非法證據最終予以排除,不但警察冒著巨大風險獲取的工作成果付諸東流,而且警察也有可能受到責任的追究。這樣,無疑會打擊警察部門在執法活動中的積極性,因而有可能導致警察怠于行使權力或不作為的消極情況的出現。
7.應對恐怖主義和有組織犯罪的需要
近年來,隨著國際經濟的衰退及發展中國家的逐步崛起,由于經濟的矛盾與政治力量的角力,使得許多發達國家將傳統意義上的有組織犯罪與新興的恐怖主義都納入了國家安全的范疇,賦予警察部門更多打擊和防范這些類型犯罪的職能。現代的有組織犯罪集團組織結構日趨復雜,犯罪形式呈多樣化。譬如,毒品制造及販賣、武器販賣、盜竊信用卡信息等網絡犯罪、洗錢和盜版CD、DVD等等,其目的是為了實現犯罪集團的利益最大化。根據澳大利亞犯罪委員會保守估計,每年的澳大利亞嚴重和有組織的犯罪成本高達150億澳元。犯罪集團積累了巨大的財富,破壞社會治安與穩定,嚴重威脅著國家的安全。而源于意識形態的恐怖主義一旦與有組織犯罪相關聯,其對國家安全的潛在危險將成倍劇增。應對如此復雜的環境,必須整體與局部同時兼顧:一方面從整體視角,需要國家各司法部門、政府各部門與民間機構共同合作,發揮協作配合與互補的功能,形成合力,尋求解決疑難的最佳途徑;另一方面,從警察部門視角,不但需要整合警察隊伍的內部資源,增加具有豐富經驗與專業技能的警務人員進一線團隊,而且需要適當賦予警察更多的自由裁量權,基于合理懷疑的判斷決定就是其中的一項自由裁量權。在這執法的過程中,其中重要的一環就是能否獲得社會公眾的理解與配合。如果社會公眾認同這是為了維護國家和公眾的利益,就有可能予以配合,提供有價值的相關信息及便利,增加警察執法的成效。同時,也可以降低恐怖主義極端思想對社區民眾的滲透和侵蝕,增強社區民眾對極端主義思想的免疫力。否則,有可能削弱警察部門打擊和防范恐怖主義和有組織犯罪的效果。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針對目前我國的司法改革,學界大多認同法律應精細化,這已然成為各項法律制度改革的風向標。面對這一大趨勢,特別是警察法律制度這一法域,由于出現諸多關于警察的負面現象,在民間與學界對警察權力限制的呼聲不絕于耳,此時,我們更應保持必要的冷思考,不能因噎廢食。鑒于警察執法活動的特殊性,保留警察一定的自由裁量權有其實際的必要性。通過本文的論述,筆者認為法律規范下的自由裁量權也是保障人權的有效手段之一。
[1] 周旺生,朱蘇力.北京大學法學百科全書—:法理學.立法學. 法律社會學[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0.9.
[2] https://www.legislation.qld.gov.au/LEGISLTN/ CURRENT/P/PolicePowResA00.pdf.[EB/OL].20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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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eservations of “Reasonable Suspicion” Statements in the Refine Law Inspired——Based on the Regulation Law of 2000 Australian Queensland Police Power and Responsibility
CHEN Guang-wei
(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inance & Economics, Guangzhou, Guangdong 510320)
The origins functions of the modern criminal justice system are being changed from combat crime to the protection of human rights. In order to achieve the ultimate goal of safeguarding human rights, as one of the criminal justice system, the police legal system should need to be refined, with a lot of rigid laws and regulations to regulate the police enforcement activities. But there are inherent flaws in the law. The long arm of the law is not likely to touch every place. How to strengthen the control function of the law, the long arm of the law can be extended. One of the important approach is that we should consider legislation giving police powers in the exercise of some discretion, This is not only the need to fight crime, but also is one of the effective means of protecting human rights.
D631.12
A
2095-1140(2017)03-0000-00
2017-03-16
陳光偉,(1971- ),廣東廣州市人,廣東財經大學法學院2014級訴訟法學專業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民事訴訟法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