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之膜拜酒

加州之膜拜酒

圖 文/蕭 旸

◎晚春的納帕谷是品酒的好時節，此時陽光雨露充沛，葡萄悠然開花結果，農事不算繁忙，大小酒莊都有空迎接四方賓客。

人物名片

蕭旸，求學于夏威夷，執教于舊金山，研究語言習得與民族認同。閑時拔金釵，當街沽美酒。迄今藏酒數千，更遍游各國酒區。

雙子谷

從舊金山北望，金門橋時有海霧彌蒙，順著101高速穿橋而過，越過若隱若現的一灣碧水，迎面一片連綿的小山丘，冬季蔥蘢碧綠，夏季漫天枯黃。繼續往前開一小段有一個交叉口，一左一右兩道山谷，這就是加州酒鄉。

往左，要穿過大片平坦的海灣濕地，道路兩側水鳥低飛，一路不見行人村落，直至一個叫做Napa的小鎮。小鎮平淡無奇，卻是無數愛酒者朝圣的納帕山谷的起點。納帕南北長約30英里，也就是大約北京三環的長度，卻聚集了超過500家的酒莊。或似城堡，或似園林，各家的葡萄園從兩側的山巔一路覆蓋至29州道邊，藤葉夏綠秋紅，幾乎打開車窗便可觸及。若是晚春，滿眼碧綠，新發的葡萄粒如珠璣，藤間遍布絢爛的野花；若是收獲季，山谷一片橙黃嫣紅，空氣中充滿了果香和陽光的味道，溫暖，快樂，毫不復雜，讓人不飲亦陶然。

往右，便可開進索羅瑪山谷，途經遼闊的丘地，山坡舒緩，牧草豐盛，牛羊成群，索羅瑪小鎮精致而隨和，轉舵西北方向，會經過一兩個居民不足千人的小鎮，道旁可見恣意舒展的老橡樹，巨樹虬枝夾雜著農莊雞舍。開過圣羅薩之后，便抵達俄羅斯河谷地帶。植被開始改變，樹林變得茂密，道路亦漸趨狹窄；林間山坳里散落著無數酒莊，不大，更像私家的宅院，目及四周，葡萄園，農莊，野地，自然交錯，毫無矯揉造作之處。從城市逃往此處的游客，不覺心生向往之情，何處為家？此處上佳。

這兩條山谷，隨山形排列成大大的V字，被稱為加州酒鄉的雙子谷。雖然毗鄰地近，差異卻很明顯。左邊的納帕地處內陸，干燥偏熱，以赤霞珠出名，因商業化程度較高，大集團運營的酒莊林立；右邊的一條靠海涼爽，盛產黑皮諾和霞多麗，仍有很多酒莊承襲家庭作坊式的運作。從某種意義上說來，納帕之于索羅瑪，就譬如陽之于陰，熱之于寒，又譬如北京之于西安，上海之于南京，一個多金任性一點，一個樸素率性一點。

膜拜酒

因為以上的區別，也有人喜歡將兩者跟波爾多和勃艮第相比，不過加州是一個完全不按牌理出牌的產酒區。與歐洲舊世界在葡萄酒的釀造，風味，與銷售上都迥然不同。要深入了解加州酒的品鑒與收藏，膜拜酒（cult wine）倒是一個好的切入點。

雖然世界各個主要產酒區都可見膜拜酒莊的蹤影，比方說勃艮第的Domaine Romanée-Conti (nickname: DRC)算是膜拜酒的鼻祖，可是加州這一片丘陵原野，深谷溪流間，膜拜酒莊的密度卻是全球最高的。所謂膜拜酒，各處解釋繁多，膜拜這個中文翻譯也頗為不當，導致誤解紛呈。準確地說，cult指的是一群執著狂熱的追隨者，這些藏家因為迷戀某家的酒，而愿意傾盡財力，這些藏酒家組成的粉絲團就成了cult，他們追隨的酒也被叫做cult wine。

一般來說，膜拜酒有以下幾個特點：產量很少，這類酒莊一般都很小，每年的產量從幾百箱到數千箱，不及中大型酒莊的尾數。最為明顯的特點是他們的配給制。因為稀少的產量，他們往往只供應給為數不多的酒莊會員或郵件列表成員。因為名單上一位難求，希望直接從酒莊買酒的藏家往往得先注冊等候名單，然后開始長待數年的排隊，多則10多年，少則三五年。一旦如愿以償排上隊，酒莊也只是給每位顧客一個配額，比方說今年你可以買三五瓶，或者一兩箱。成員在名單上的年資越久，也越有可能買到更多瓶的酒。因為這種配給制的營銷機制，如果藏家不能以發售價買入，就只能在酒行，拍賣行等二級市場上試試運氣， 價格當然就更高，往往可達發售價的數倍。所以排上隊的人往往都會把自己的配額悉數買下，就算自己不喝，轉手再賣掉，利潤也頗為驚人。

前頁上圖截自Bryant Family Vineyard 2016年寄來的配額通知。他們的赤霞珠每年只生產1000箱，這一季的發售價不過三百多美金，二級市場上價位已經飆升到一瓶500-800美金之間。即使是他家的二級酒，DB4，今年的發售價為95美金，一旦轉入二級市場，酒行價格也上升到160-300美金之間。

前頁下圖截自一封迎新的郵件，來自Abreu。該酒莊的莊主Dave Abreu生于納帕長于納帕，對整個山谷了如指掌。自1997年以來六次獲得羅伯特帕克的100分滿分評鑒。我在等候名單上排了四五年以后，人家終于撩開網紗的一角，矜持的說感謝多年來的耐心等候和不離不棄，你現在可以買了。然而第一年的配額也不過是三瓶而已。不過，他家全年總共也就生產500箱。

老牌與新秀

目前多數出名的膜拜酒都集中在納帕，自然葡萄品種也都是以赤霞珠為主。Harlan、Araujo、Colgin、Dalla Valle、Grace Family，Scarecrow等等都是膜拜酒里的經典老牌。最為人熟知的可能就是嘯鷹(Screaming Eagle)了，堪稱整個膜拜酒的始作俑者。創建人Jean Phillips原本是個房地產商，1992年裝瓶了第一季嘯鷹，自此改變了加州酒界的面貌，開始了膜拜之風。這瓶酒的發售價在幾年之內從75美金一路飆到750。到了今年（2017），已經漲到了1500美金一瓶。可是，如果你是一個能以發售價買到的嘯鷹的幸運兒，這些個錢都不是事兒，因為一瓶在手，轉眼就可以數千美金賣出。1992的那瓶，已經買到了超過7000美金的高價。其拍賣價格亦創下了當時的世界紀錄，2000年的拍賣會上，6升裝的1992嘯鷹單支拍到500,000美元（約3,448,500人民幣）。次年，更是上升至650,000美元（約人民幣4,483,050人民幣）。

◎拍于2017年8月，一瓶2010年的嘯鷹（右三），在倫敦著名的酒行Berry Bro. & Rudd售價為2570英鎊（合約3310美金），這瓶酒發售于2013年，當時的發行價是850美金。

我已經在名單上等了8年了，還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一親芳澤。

雖然多數知名的膜拜酒都在納帕，索羅瑪也有滿山滿谷的傳奇故事。William Selyem, Rochioli, Koasta Brown, Kistler等等黑皮諾酒莊是藏家多年膜拜的對象。各家的等候名單也都在3-6年之間，而發售價遠遠低于隔壁山谷的赤霞珠，很多都在100美金左右，可是在二級市場上翻番的比率卻毫不遜色于納帕的膜拜酒。藏家對這一批酒追捧的熱情似乎更勝一籌——這些索羅瑪的黑皮諾，柔順絲滑，優雅細膩，存著也升值，開來喝也爽快，不像價位遠離凡塵納帕兄弟。畢竟，有多少人沒事兒會把一瓶嘯鷹抽出來喝了呢？要么供在酒窖，要么深鎖柜底，大多是籌劃著終將買與別人的。

所謂“老牌”膜拜酒，實際上也就是二三十年。不過最近十來年，更多新興的膜拜酒層出不窮，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消費和投資現象。有些酒評人士不一定認同這些后起之秀算是嚴格意義上的膜拜酒，因為其運作方式與風格與老牌經典有所不同。然而藏家和市場的瘋狂追捧是一樣的，更加上北加州酒鄉附近舊金山灣區地帶的年輕多金的新富以及活躍的社交網絡上推陳出新的營銷手段，為這個圈子煽風點火，膜拜酒的勢頭更是如虎添翼，風頭日上。如此下來，新秀們盡管初出江湖，盡管不循古道，二級市場上價格上漲的比率比老牌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 家中酒窖一角。可見文中提到的若干膜拜酒莊的新酒

◎ 2015 Aubert春季品酒會

◎開往Hanzell的路上，遍布生滿苔蘚的老橡樹，俯仰張合，宛如呼吸天地精華的巨人。

奧伯特(Aubert)就是這樣一個例子。大多數的膜拜酒都是赤霞珠和黑皮諾等紅酒，然而這匹黑馬憑著精妙絕倫的霞多麗出道，也算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傳奇。 2005年，羅伯特 · 帕克給了他家Rueling Vineyard Chardonnay 99分。對于美國白葡萄酒來說，這種分數聞所未聞。當然，光是一個帕克99分也不夠造就一家膜拜酒。這之前莊主馬克 奧博特在多家頂級酒莊摸爬滾打， Turley, Peter Michaels, Colgin, Bryant Family…家家都是膜拜酒界響當當的前輩。馬克從助理一直做到首席釀酒師，終于在2001年買到了第一塊葡萄園，開始自己名下的Aubert。憑著豐盈的酒體，濃郁的果香，追隨者云集，奧博特的名氣與價格一路飆升，妥妥地踏入了膜拜酒的行列。

結 語

加州雙子谷中，風景隨著季節改變，葡萄發芽，生葉，吐苞，結果，因循天道，自然往復；然而葡萄酒界的起落與角逐卻是情節曲折的演義，今日封神，明日隋唐，老將也好，新秀也好， 誰也不知道能在神之聚光燈下停留多久。若是你問，這場膜拜的儀式是不是越行越遠，偏離了酒之正道？可是這是加利福利亞，如此激烈的新舊交替，如此開放的離經叛道，如此瘋狂的追逐膜拜，如此刺激的利來利往，除了此處，更有何處可尋？

責任編輯 陳 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