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 文/吳正光
酒不醉人情醉人
—— 品嘗貴州酒文化
圖 文/吳正光
貴州山川秀麗,氣候宜人,水質優良,多出佳釀,是我國重要的釀酒基地,素有“酒鄉”美譽。貴州酒史,源遠流長,出土文物表明,早在商末周初,貴州便有了酒。
貴州各族人民,在長期釀酒、用酒過程中,形成了一套工藝獨特的釀酒技藝和饒有風趣的飲酒習俗,創造出絢麗多彩的酒文化,為豐富中華民族的文化寶庫做出了獨特的貢獻,從中可窺見夜郎故地的歷史文化、人生禮儀、禁忌信仰。貴州酒文化,多側面、多層次反映貴州高原的社會生產、社會制度、社會生活、風土民情,具有珍貴的研究價值。
貴州美酒令人醉,酒不醉人情醉人。
同任何一種文化現象一樣,貴州酒文化反映人類社會的生產方式。
水族聚居的三都“九阡”地方,生產一種遐邇聞名的“九阡酒”。釀造此酒的曲子是生長在荒山野嶺的一種植物。采集此種野生植物制造酒曲,必須擇日進行,屆時在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奶奶帶領下,全村婦女一道上山行動,再現遠古時代的采集生活。
苗族“吃鼓藏”,殺牛祭祖,伴之以酒、魚祭祀祖先。在許多祭禮活動中都離不開酒和魚,魚是必不可少的祭品,說明魚是祖先的主要生活來源。榕江、三都一帶的苗族同胞,在“吃鼓藏”祭祖活動中,身穿繡花羽毛服,此種衣食特點,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遠古時代的漁獵生活。進入農耕時代,人們崇拜龍和牛。龍管雨水,牛事耕耘,有龍有牛,風調雨順。因此,動輒以酒肉之屬祭祀龍、牛。
苗、布依、侗、水等民族,逢年過節,先以酒、飯祭祀耕牛。清水江畔的苗族同胞過龍船節,特意在龍頭上安裝一對木制水牛角,使其成為既能管水又會耕田的“牛龍”,虔誠以酒祭之,典型地刻畫出農耕時代的社會生產特征。

◎水族老奶奶采集野生藥物制造酒曲釀造“九阡酒”

◎苗族新娘在小姑子陪同下用酒祭祀祖先
上文提到的三都九阡水族婦女在老祖母帶領下集體上山采集酒藥活動,不失為母系制度遺風的反映。從苗族在修建房屋的用酒活動中,同樣可以看到這一點。苗族建房選地基,以釀酒成功與否占卜。其法是:欲在某地建房,從其地捏一團雞蛋大小的泥巴,放在做甜酒的陶壇內,幾天過后,若甜酒做成,視為可以在此建房,否則棄之另選。地基確定后,選擇大樹做中柱,選楓樹。砍伐之前,先用酒、魚祭祀楓樹,并朗誦《感恩辭》。苗俗認為,楓樹是“祖母樹”。
人類社會從母系制度向父系制度轉變這一歷史事實,在酒文化中也有反映。至今在貴州一些少數民族中,仍然保留新娘婚后一段時間內“不落夫家”的制度。沿襲此種風俗的部分苗族,婚禮與眾不同。到了結婚的時候,男女雙方商量好,新娘深夜帶上衣物,瞞著父母“私奔”。新娘出走有女伴侶相陪,新郎及其男友半路接應,雙方在途中“喝小酒”。新娘跨進新郎家門后,立即在小姑子的陪同下用酒祭祀祖先,然后男方舉行婚宴,款待各方來賓。來客中,絕無娘家的人。婚禮結束后,新郎的長輩肩挑禮物,前往新娘家提親。新娘的母親,無論同意這門婚事與否,照例都得痛斥一番,表示對姑娘“私奔”的憤慨。接著設宴款待來客,賓主共飲“提親酒”。至此,婚姻才算確立。
多民族的貴州,擁有一部各族人民團結開發貴州高原的光輝詩篇,這在酒文化中不乏其例證。
仡佬族過“吃新節”,從田地里摘取農作物的果實置于神龕前,斟酒燃香祭祀祖先。這些果實,不僅從自家田地里摘取,也可從與其雜居的其他民族的田地里摘取,他人并不多言,甚至引以為榮。此舉生動說明,仡佬族是最早開發貴州高原的民族,后來者與其和睦相處,并以自己的勞動果實祭祀祖先,自然是件令人欣慰的事。
苗族伐木建房,必以米酒向東祭祀大樹;新娘進屋,必以米酒向東祭祀祖先;殺牛治喪,將牛灌醉,揮刀砍去,以倒向東方為吉。苗族事事、處處尚東,緣于其祖先由東向西遷徙。苗族從“左洞庭右彭蠡”這一廣大地區遷入貴州是有史可查的,酒文化也證明了這一點。苗族自東向西遷居貴州后,其社會生活逐步發生了變化。但在酒文化方面仍然保持不少古代遺風。比如以酒祭祖,將米酒及其他祭品擺在地上,不用桌子。民俗認為,祭品擺在桌上,祖先享用不了,因為祖先當年不用桌子。又如裝米酒的器皿,必須是陶質的,甚至是竹筒、葫蘆(圖3)、蚌殼之類,不能用瓷器杯、瓷器碗,更不能用玻璃杯、塑料杯。原因是:當年先人不用這些東西。
◎葫蘆酒舀子

貴州各族人民,特別是少數民族群眾,大半居住在山區。封閉的社會,單調的生活,使人感到乏味。稍為有點異樣,便能激起興奮。紅白喜事,逢年過節,樂不可支。每當這種激動人心的時刻到來,勢必痛飲一番,以一醉方休為滿足。在社會交往中,村民常為“某某在我家喝醉了”而驕傲。
為達到讓人興奮、自己也興奮的目的,人們制造許多喝酒場合,發明種種喝酒方式。
在僅有百來戶人家的苗族小寨——雷山縣的郎德上寨,喝酒方式竟有30余種之多,僅婚禮酒,竟有“提親酒”“訂婚酒”“滿寨酒”“迎親酒”“送親酒”“進門酒”“婚宴酒”“鬧寨酒”“洗腳酒”“新人酒”“謝媒酒”“回門酒”“攔門酒”“晚飯酒”“對歌酒”“猜謎酒”“豬肚酒”“早飯酒”“串寨酒”“送客酒”“豬頭酒”“洗桌酒”等名目。從五花八門的酒文化中得知,村民飲酒,主要不是從酒的營養價值或醫療價值考慮,而是為了滿足特殊文化心態的需要。
迎來送往中,酒是友誼的橋梁,青年尋找配偶的媒介。
苗村侗寨極為盛行的“攔路酒”,簡直可以說,是為播種友誼乃至于愛情發明的。以酒攔路,對唱酒歌,其意不在于喝酒,這是不言自明的。侗族過“蘆笙節”,侗家姑娘結隊給可以通婚的蘆笙手送甜酒。酒后對歌,對歌時間遠比蘆笙比賽長,酒在其中發揮了極其微妙的作用。

◎苗寨攔路酒

◎侗寨攔路酒

◎侗族姑娘蘆笙節上送甜酒(攝于1980年)
一些從未到過貴州民族地區的人士,聽說要到民族寨做客,難免產生一種既喜又憂的心情。他們既渴望到清江苗嶺去領略熱情好客的民族風情,但又怕要“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放生活,尤其害怕那令人望而卻步的12道“攔路酒”。可是,當他們一旦置身于民族村寨之中,一個個都興高采烈地闖過來了。這一方面自然是鄉間米酒度數低,不傷人,另一方面,不能不說是那熱情、純樸的敬酒場面使然。
談及酒在不同民族文化心態上的特殊功能,筆者想起20世紀八十年代在國內外巡回舉辦《貴州侗族建筑及風情展覽》《貴州民族節日文化展覽》《貴州酒文化展覽》《貴州蠟染文化展覽》的情景:一群身著節日盛裝的各族青年向前來參觀的國家領導人以及外賓敬酒。當初有人建議,為了國家領導人的安全以及外賓的健康,用于敬酒的牛角杯內不要盛酒,讓它空著,做個姿勢照相就行了。可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以及外賓希望品嘗攔路酒。在這種特定環境中,酒文化神奇地營造出賓主皆大歡喜的文化氛圍。
酒經常被人用以保持心理平衡,這在喪葬酒中大有體現。苗寨辦喪事,于死者臨終時給他喝口“斷氣酒”,送其上歸路。如死去的是高壽老人,為其殺牛治喪。宰殺之前,將牛灌醉,給牛喝酒,等于給死者喝酒。老人上山后,將牛角置于堂屋里,視為祖先之靈位,常年祭之以酒,以為如此,逝者經年累月有酒喝。先人去世三年內,家人要舉行一次“贖魂”活動。民俗認為,家人的魂被死者帶走了,必須擇日贖回來。魂被贖回的標志是從“贖魂”用的竹枝上搖下蜘蛛之類小昆蟲。每當小蟲子被搖下,立即用雞毛將其“舀”到碗中,將昆蟲和米酒一飲而盡,心滿意足地認為:“魂回來了”。這顯然是迷信。但人們運用這種傳統的飲酒方式來保持心理平衡,是苗寨的文化現象。
酒,還被用于寄托希望。婚后多年不育,或有女兒無兒子,備辦酒水,架橋求子。孩子體弱多病,或者久治不愈,便請巫師“栽花竹”。巫師從山上挖來兩棵“連根竹”,栽在當事人家的中柱旁,地上擺放酒碗酒杯,經年以酒祭祀,直到孩子長大成人。
從饒有風趣的酒文化,可窺見貴州各族人民如何用酒結交朋友、用酒保持平衡、用酒寄托希望等種種文化心態。酒在貴州各族人民生活中,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一種特殊物質。品嘗貴州酒文化,研究貴州民族史,是個有趣的課題。
責任編輯 肖凌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