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伯素
為 小金和小周的事,老范早就決定要找皮 總皮計康交一交心了。
事情如此邪門:也就是一兩年工夫,小金轉正升級不說,還把他從車間弄到自己這個技術科來;那個小周,不僅從打水打掃打雜很快轉正,當上白領,前天竟搖身一變,“破格”晉升為公司工會主席!盡管廠子民營了,用人也得有個章程,不能絲毫不講德才、不講資歷嘛!
老范早就看不下去皮總的做派,好好一個公司非得取個洋名字——依帕斯!脾氣也隨著地位的改變而改變了。都知道的,老范是公司出了名的直腸子,他能沒意見?好在他和皮總是老相識,當年一起進廠,又是同一批提拔起來的中層,總不能因為對方成了老總,就眼看著他獨斷下去不管,把意見擱肚里爛掉?
老范已經打好腹稿:準備同皮總從“三嚴三實”談起,然后講發展與用人的關系,皮總總不能因為當了領導,就連老相識的這點意見也聽不進去吧!他準備把新產品投產的事安排妥當以后,立馬行動。
一大早,老范早飯沒吃完,就拿著饅頭先到總裝車間把投產事項檢查了一番,然后一邊大步流星回科,一邊啃手里那半個饅頭。經過廠工會小會議室窗外時,見有個工人朝窗戶歪腦袋。老范好奇也把腦袋歪了一下,隱約聽到里面“咯咯咯”的男女的笑聲。工人說:“肯定是皮總和工會的小周!”
老范氣得把剛進嘴的一口饅頭噴出來,心里罵了聲“惡心”,步子快了一倍,趕快遠離這惡心的聲音。
回到科里,他同大家一起討論了全面投產的相關事項之后,說到了剛才路上所遇。意料中事,科里同事七嘴八舌吐槽皮總,只有新來的技術員小金不發一言,一直豎耳朵聽著。這不奇怪,小金是皮總小姨子婆家的內侄。老范估摸小金會很快轉告當事人的,心里巴不得大家多罵幾聲才好,因為事情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他心想:“反腐要真正到基層,這決不是口號”,便急著想去找皮總犯顏直諫。
次日上午,老范在安排好新產品投產的相關事項之后,在皮總辦公室的彈簧門前,屈起手指,“篤篤篤”,用關節在門框上敲了一陣,里面沒有動靜。十多分鐘前皮總才上樓進的門,他看準了,才抓緊時間上衛生間方便了一下,沒耽誤時間就來了。他自信,皮總肯定在里面。他改成拳頭敲門,“咚咚咚”!但是,里面還是不理睬。他急了,很生氣,不想再用敲門聲來請求同意了,猛力一推,彈簧門張開了大口,他徑直走了進去。
老范進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皮總,而是小周。他沒想到,小周滿臉通紅,像不認識老范一樣,呼一下竄出了彈簧門。
都怪老范這人腦筋不夠靈活,也不給皮總找個臺階下!
“都什么年代了,也不知道克制!”總以為是老相識,老范開口就發了一炮。但是,人家到底是老總了,才不管是不是老相識,翻臉了,一點也不客氣,問:“誰請你來的?”
“我一個中層干部,來找經理還要請嗎?”老范也不客氣。
“你在你們科里帶頭妄議領導,我還沒找你呢!”皮計康堅持翻臉。
“你的事不但不能妄議,還有人通風報信,皮總啊,你真了不起!”這回輪到老范不買老總的賬了。
老范一轉身出了辦公室,彈簧門一開一關,久久來回動蕩著。
出門之后,老范兩三天不想說話。
但也就是這兩三天,廠里風傳,說老范要降級了。
老范哪能一點預感沒有?他有思想準備。果然,這回是皮總找他了。
老范沒好氣地進了彈簧門,朝大沙發上一坐,把頭歪向了玻璃窗。
“經研究決定,你當公司工會主席的助手,協助抓一抓全公司的文化生活??评锏墓ぷ髀?,交給小金。這也是發揮你的特長。”皮總長話短說。
“特長?我大學學的是電機專業!”老范有話直說。
皮總說:“工作變動嘛,這是正常的。”
提到“正常”,老范渾身沒一個汗毛孔不冒火,他猛烈地打起排炮來:“你知道我能拉會唱又善舞,為何要我給一個連樂譜都不懂的小丫頭當助手?有人說你那個親眷連文憑都是假的,他能抓好技術科那么重要的工作?你把行政權、經濟權、人事權全都攥在自己手里,用權來謀你皮計康一個人的私利……這些,都正常嗎?”
皮總到底是“領導干部”了,在這種直刺心窩的反問面前,雖然有些不自在,卻還是沉住了氣,說:“老同志了,有話好好講嘛?!?/p>
老范不講了,他有了新決定:一、工作不需皮總來動,自己主動辭職;二、去找市紀委。老范一扭身,把皮總的彈簧門又甩了個大動蕩。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