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土村

唐宏

元土村必然會讓人喜歡，是因了它的生氣、清靜和恬然。

時下，鄉村大多都荒蕪了，生氣早已蕩然無存，可是元土村卻是生氣、生動、喜氣的，這種生活歡喜之氣，通過一個個莊戶人家，陽光樣暖暖地灑在村莊的角角落落。在這個村里，40多歲的壯男人和老人們還在面向土地勞作，20歲左右的姑娘小伙子出門打工，這樣一茬茬人有守護村子的，有外出在南城北市打工謀生闖蕩看世面的，這么井然有序地打理生活，延續香火歲月，一個村子便生機勃勃，欣欣向榮。

元土村是我的老家。那天，當我又一次回到元土村時，我覺得這種如洗得發白的舊時光般的感覺有些不真實，可是，村子里進出的一只只小狗汪汪著，一只只追逐小飛蟲的雞撲騰著翅膀，偶爾于寧靜里沖出的一聲雞鳴，屋頂裊裊的炊煙，這一切告訴我這是真的，元土村還是一個真正的鄉村！

元土村在空巢村普遍的今天是個奇跡！

其實，細究起來，是千百年來元土村人骨子里對土地和莊稼依戀、傳承而生的堅守和熱愛使然！

村子處于大山之中，地遠山偏，民風淳樸，是一個原生態的村落——34戶140多口人，過著原生態的生活，村民不匆忙，不急躁，生息勞作，陌煙裊然。春天撒下種子，秋天收獲，一天里養牛養羊，放畜喂雞，日子從頭頂過去，風打著旋，吹著梁頂的麥子，作物成熟的味道飄過來，飄過來……村民遵循季節，匆忙的日子一天天過著，有序而瓷實。

村子四周是原生態的——植被很好，青峻的大山，每每春夏，草木繁茂，山石峻峋。尤其春天時，村子四周杏花開了，把個村莊擁抱著，花燦爛，村燦爛。山間溝叉，小溪清澈，浸潤著村子。由于山深厚，山中野物就眾多，草鹿、野豬、豹子、麂子，還有錦雞、竄豬、野狐、野兔，出出沒沒著。行走在山中，每有林草簌簌，你疑心會有一只野物躥出來，讓你心中悚然。而其實，在山中行走，錦雞、野兔、蛇啊的，就像一個個老朋友，在你身邊游走，很自然的事，只是會倏然嚇你一跳。當然，一些大獸也會赫然而入你的眼目——有一年，一個村人進山割柴火，遇到一只豹子，嚇得驚惶而逃。還有一年，有一只狼躥進村子，差點把一家的娃娃叼走，駭人極了。只是近年來，再沒聽著什么大獸嚇人的事，現在常見的是野豬，成群接隊，躥入莊稼地，把一塊莊稼禍害的不成樣子，但沒發生野物傷人的事。村里人常說：“人不惹蟲，蟲不傷人。”是千真萬確的道理，動物很有靈性，它們一般不會傷害人，除非你招惹了它！真的，自己小時，常見一條條蛇游弋于身邊，如摘野草莓時，手伸過去，會遇到一只菜花蛇，上山坡揪野草時，會碰到麻線蛇，一次差點抓到手里，滑滑地溜過手指，還有一次一條蛇在我的腳面滑過去，但沒有傷害我。

村子原生態得厲害，現代物質的東西一點兒都沒有辦法入侵。這么多年來，外界的東西是源源不斷進入這個村子的，尤其近年來在中國農村城市化進程加快的情況下，人員的大量流動，帶來南來北往的風，可是，元土村就是能堅守純凈和悠然。元土村如有一個無法看見的濾網，把外界的繁雜濾去了，留下本真和無邪。——村莊有十多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在北上廣等發達城市打工，一年要帶回20多萬元的收入，還有在外上學的大學生，他們在獲取知識、收獲財富的同時，也把外界的文明帶到了村里，也就是說，村里與外界文明交融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外界的東西卻沒有影響到村里人的生活，村里人至今靜靜生活，不急不躁耕作收獲，氣定神閑。村里沒有賭博偷盜的，沒有被依法收審之人。媳婦打罵老人之事，在元土村更是沒有的事。村民融融樂樂，和睦相處。這是多美的村莊啊！

其實，在多年前，我曾用批判的眼光審示著我的故鄉——看到村里一個個壯勞力守在村里，守著土地，不敢走出村莊半步，固步自封，我還有怒其不爭的念頭。尤其是看著鄰村的人們一個個走出去打工掙錢，蓋起了漂亮的房屋，買來了汽車，我更覺得老家人觀念的落后。可是多年后，當一個個鄉村凋蔽敗落了，而元土村生機勃勃氣象萬千之時，我慶幸村人對村莊的守護。同時，堅守土地的村民改變種植觀念，大量種植蘋果、花椒等經濟作物，土地產值大增，村民經濟寬余，生活幸福。這在如今是多么難能可貴啊！

村子沒有被外界污染，仍像一個處子一樣，干凈、安寧、恬然。我這么說，有人會認為這個村莊是落后愚昧的，其實不然，元土村不但不落后，而且它向世人呈現了一個標本，發展而又清靜、欣欣然的農村標本！每年我會回老家兩三次，在春節、清明和國慶時，我會陪父親回老家看看轉轉，在和村里人的交談中，我能感覺到鄉親的自足，和他們的祥和心態。坐在大伯家的炕頭，聽大伯說蘋果賣了多少錢，羊毛賣了多少錢，草藥賣了多少錢，這一筆筆收入，有的才二三百元，是何其少啊！自己一次請客都得花1000多元，這點錢真是少啊！可是聽大伯說這些收入，那滿足的神態，那收獲的快樂，感染了我，讓我動容。在那時，我能感受到那份喜悅和快樂，并且這種喜悅如電流，在一瞬間激活了我木然的心！想想，對生活的喜悅，多少人已經丟失了啊！

真的，生活中有些人有些事能感撫心靈，引導喚醒人心中沉睡的美好的東西。回到老家，聽老人們說說生活，說說日子，自己在城市里污垢累累的心會頓然清明起來！

村子美，還出產好水果。元土村的蘋果清香甜美，聲名遠揚。早在六七十年代農業社時，種植的蘋果就很有名了，是天水種植蘋果最早的村子之一。那時方圓諸村都沒有蘋果樹，元土村的蘋果是那時南山溝一帶獨一份的，每到蘋果成熟季節，有天水廠礦的大卡車前來村里收蘋果，車輛出出進進，清香的汽油味飄蕩在村子四周，我們一幫娃娃追著來收購蘋果的汽車奔跑，貪婪地吸著在當時很少聞到的汽油味，十分快樂。在果園里，我們擁簇著一輛輛大卡車，等裝好了車，再追著大卡車，看它消失在山梁后面。我們歡快而驕傲，這是當時其它村子里的孩子都沒有的榮光，元土村風光無限，我們風光無限。如今，家家戶戶都種植著蘋果樹，是每家的主要經濟收入。深秋時節，元土村里，一畝畝蘋果園風景誘人，一枚枚肥碩的蘋果紅了臉，藏于綠葉間，如一個個女子，含蓄而風情，一個村子便香甜四溢……村里何姓人家還長出了中國最大的蘋果。2013年，何姓人家的一棵果樹結出了一顆1.8斤的大蘋果，我寫了《花牛鎮驚現1.8斤巨大蘋果》的信息在天水在線發布，天水電視臺看到后派記者專程前往采訪，播出后人人稱奇。后來我在網上查閱相關資料，沒有發現比這更大的蘋果。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元土村有戍邊衛國的良好傳統。早在1950年代，村里有幾位爺爺輩的人參軍，有一位參加了抗美援朝戰爭，去年去世了，享年90歲高齡。后來，父親一代有好幾個人參軍，父親當時是進了藏，還參加了剿匪。這幾年有參軍的，是新疆兵。元土村人衛國情緒濃郁，一代代人默默地傳承著，這種正能量，滋養著元土村人形成責任、愛國意識，一個村子正氣氤氳。

熱愛故鄉是每個人的情結，我愛元土村愛得深沉而熱烈。我一年年回到元土村，四處走動，看望親人，聊天閑談，溫暖自己的心靈。——出生成長地有著怎樣讓人無法言說的東西在里頭呢？離開老家20多年了，那時急著離開，現在卻是想著回去。真的，一天里工作太忙，寫不完的材料，處理不完的事，勞神費心，無甚有趣，就想如果辦個退休，回老家邊寫文章邊種三兩塊地多好，點幾畦韭菜，種一架豆角，還有種上黃瓜、西紅柿、茄子、芫荽，再養幾只雞一只狗，一邊伺弄土地一邊寫文字，山風清朗，陽光暖暖，文字一個個溜出來，閑閑適適……當然，這是不行的，可這樣的夢時時做著，說與妻子，作為城里長大的她，就歡喜得不行，兩眼生光，急切地想成行。可是，現實生活不能這樣，于是，這樣的想法只能是夢一樣存在著，這其實是我骨子里對故鄉的眷戀！

一年初夏，我邀請朋友走進元土村采風，看山看水，摘野草莓，吃美子，融入自然，放松心靈，感受恬然的元土村。我們穿行在元土村，早晨暖暖的陽光下，一座座房院，屋頂縷縷炊煙清清散散地飄揚著，一只狗汪汪著跑，間或有大人喚兒女的聲音傳來：去喊你爸，吃干糧（早飯）了……一個村子人聲沸沸，清澈、干凈，生動喜氣。

日子流淌著，世事變遷著，可元土村里的人和之前一樣生活著，面向土地，耕作生息，怡然自得，我心里是幸福的感覺！幾年前，我把元土村給幾位喜歡文化、知識豐富的老領導說起，他們皆感嘆，說我老家的“風水”很好！

其實是應了那句話，禮失于朝而存于野。世界周身物質囂囂，人浮事躁，禮儀泊失，元土村卻這么寧靜，于鄉野里守著自有秩序，芳香迷人，清清爽爽地立著，滋養著一個一個人的心，校著一個一個人的行。

元土村，這個原生態的村子，有人守護村子，有人外出闖蕩，村人堅守土地，守住傳統，又有外界文明進來。村子與文明相接，日月時序遞進，人煙生生不息！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