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郊區（外五首）

胡茗茗

大郊區

左一腳是櫻花，右腳也是櫻花

每一步都在暗示反復死去，可浪費的

越來越少，落英帶我步入青草

高處是啄木鳥的聲響，并不見其蹤影

不見為看花而看花的人，疆域

已被捆綁，白云打賞白云

一對金發母女在光亮里嬉戲

我返身沒入落花，烏鴉都不怕人

而我怕

我怕來自霧都的咳嗽驚動秋千上某個教養的開關

我怕來自農村的不信任引發一座城市的信任

我為我制造的垃圾與噪音、日復一日

浪費的水、揚起的尸灰而滿懷羞愧

至始至終，這盛大花木繁如鬧市

我的心，沒有故園，只是郊區

忘記熄滅的巴洛克草坪燈

陽光下細弱又孤獨

它等待那個它曾照亮的人

前來將它熄滅

一把口琴

大黑暗，壓迫我

星星們，走下來

一排發光的手指，秘密相愛

秘密愛上一排傷口

并摁住錯誤的和弦

怎么都是錯，即使胸懷道德律

口有狂風，我的呼吸

被一串孔洞上緊了發條

如果這顫抖，生來不是用以歌唱

就用作唇邊無恥地幸福吧

愛過的身體空空蕩蕩

泅渡，多少斷箭都射在水中

多少琴簧被鍛壓、穿插、活生生浪費

——無邊渙散

一把口琴，這被禁止的小賤人

壓住了蝴蝶的翅膀，壓住了

舌尖的風暴。孤獨到底——

有飽滿，有微甜

車過南環大橋

這座城市最大的橋

橫臥東西，很多年了

我曾無數次飛車而過

視而不見橋上的路人、故友與敵人

但是今天，這個早春

在一如平常的風里

當我正像鳥兒一如平常的飛過

翅膀卻因僵硬而突然墜落

因為，因為我突然聽到你在大聲呼喊

我的乳名

那是從前的某個深夜傳來的聲音

當時你也正駛過南環大橋

那名字在大橋之上久久盤旋

幽靈一般不肯散去

直到被我聽到的這個早晨

直到一把沙子就此揚了出去

身旁不斷地有車飛——而過

沒有誰會發覺

路旁停車的女子

正因為當年的一聲呼喚

而悄悄模糊了眼睛

泰山，一飛而過

因為飛翔，這傳說中的高度成為數字

成為腳下的忽明忽暗，榮枯參半

而眼前，無邊的云海瞬間展開

曾經的帝王，十萬封禪大軍

鼓聲猶在，余威尚存，年輕的掠鳥

和見風就長的青草多么安寧

誰在這萬壑千山不是一飛而過的生命

能靠在這寺院的紅墻曬太陽也是有福的

當我揮汗如雨，和你，或許有一天

這十八盤的石階和日子還能走得動

還能老眼昏花地翻找銅鎖，辨認生銹的名字

我預感這一天定會來臨，就像預感盛開

或空空蕩蕩的泰山

嶗山，困龍得水

神仙囑我說，從現在往上將踩到百朵蓮花

我只愿在這開始的一朵，回避結束，站地生根

多少人經過我復又回來，多少人經過我一去不回

我為這一面之緣心生感動心生蓮花，何止千萬

讓出汗的馬兒不斷聞到草垛的芳香

讓珍珠回到貝殼，貝殼回到海洋

讓玫瑰離開花瓶猛烈拍打胸口

讓不肯睡覺的淘氣包每天睡進搖籃

燈盞下的小母親面容柔和

她手持一紙抽得的靈簽

遙想嶗山道士，穿墻而來

濟南，半城湖

沒有什么樣的秘密不會被泄露

白天，這地心涌出的絲綢，日夜不休

夜晚，這張開的傷口，流出的一定比水濃稠

我是眼見這暗流層層滲漏，匯集，不停向上

直至噴發的，水往高處流，這也是真的

每塊青石板下都有靈魂的缺口

我擔心睡在泉上的濟南多不塌實

一城山色，半城湖水，載不動的十里荷花

黃藤兩盞，一彎冷月當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