仉瑩
如果在陰影里,就是在冬里望著春,春里望著夏,夏里望著秋,在寂寂中望著悅動的念想;走到能看懂冬、春、夏、秋交替的搏斗,走到能憐愛偶然中斷了根系的四葉草,走到不敢急于表達溢滿心懷的念想;于是可以坐在門邊的陰影里,心不在焉地觀望,似有似無地想,或許,我該感恩世界注定的遇見。
太喜歡管虎的《殺生》,所以非要來桃坪羌寨。過紫坪壩后,青城山的幽就衰退了,汶川桃坪附近的山禿得艱辛。暑氣退去,城里來的蹭涼爽的人一眨眼就沒了,晚上的風呼啦啦的,死寂的新寨,荒!早起逛老寨,窄窄的巷,石頭壘出地,“囚”著的土居然養出了老寨口熱熱鬧鬧的果園,果子很甜!謝謝慵懶的自己邁動了快退化的雙腳,來遇見這般頹然,來感受這般美。
常過綿竹,從未停駐,去看名氣很大的綿竹年畫。今日過此地,恰逢午餐時間索性一游。我偏執地認為年畫呆板,很難打動我。今日觀畫,游人全無,雨穿村落,畫在柔光里,畫上稚子村姑勞而不傷、樂而不張、野而不狂、神氣泰然。盡管農家院深門緊,只要墻上有畫,和、美、氣就從宅院里流溢出來。綿竹地坦原肥,成都平原至此將盡,綿竹人的幸福感來得不是沒有道理。可惜村里沒有菜園成畦,而荒田頗多。不過午餐的沾水豬蹄不錯,廚師和我聊的事不是沾水的做法,而是園子里的檳榔盆栽如何值錢,于是讓小朋友尿上一泡,施肥助之。或許,這份幸福感是注定的,我得親自來遇見。
忙完后,便開始四處游蕩,今天的太陽烹出一個黃澄澄的秋。離晚上朋友們的飯局還有兩小時,我便溜出去看秋。此處多丘陵,出門數十公里就找到很多藏在山凹里的山村。曬著谷、玉米、花生的小院,陽光的灰燼里揚著谷的老人,把很遠、很遠的時間拉得很近很近。天很遠,云很遠,有些日子很遠;在靠近生活的近處,有時候闖進很遠的地方,走近,它依舊很遠;那么,忙碌的我是否該謝謝那般的遠,亦或是那般的近,能夠讓我忙里遇見閑?
秋也好,春也罷,無情總被流光擲。紅櫻桃綠芭蕉,誰見?不若一盞黏酒數曲舊音,拾取稚子巧笑,便時也消散愁也消散。鶯歸何處?一杯清水,自得疏香淡影……笑也罷,愁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的遇見,一樣的別致。
若干年前的蘭,昨歲鼓了一個冬的苞,久久不產,你說怪不怪,這兩天倒著春寒,它就喜氣洋洋地開了,此花一串串倒是熱鬧,沒有一絲蘭的馨香,可見,命是賤到底了,卻硬要忸怩出富貴的假態。然,我這種偽青年真漢子就是愛買,養它不死,一路鮮衣怒馬的長,一不小心把養死無數魚、養枯一地花的主扮出細膩芊芊的假態,這就是:賤草小小,偏作繁華囈語,你說蘭是不是該好好謝謝寒它的冬?如此,這般,它才有矯揉造作的機會。
“雪云乍變春云簇”,依舊乍暖還寒的初春,某人卻在同樣堆積得陰陰翳翳的云層里,嗅出點春的二維碼。暖的氣息萌得不經意,如若你窩著,它便懶得撩你。這更像是情的真像。如若有人非要解開情語,情之本意更像是以淡漠之心,待土養肉。所有的感情強不過陪伴,強不過扶持,相忘江湖哪里比得過他都在臨死之際,還在吐著口水喂你的情深呢!所以啊,夫與妻是不是該謝謝彼此的相遇和七年的不癢。
某年某月某日,行路三百里,幾近午夜,空中無月,畫月人似月;偷開某人明月釀一壺,就桃花閑聊下酒,諸酒客玩手機,聞著香,啾啾早已偷喝一口,酒香寒村夜,謝謝注定遇見的月,謝謝注定要喝的酒,讓我收獲這般淡然。
下了一個春的雨,露出了半晴的天。樹頂上的嫩黃,春在樹上還稀疏得很。午間喝茶,咖啡屋的老板娘已迫不及待地調出了“草莓茉莉冰”;某人說大衣都穿了幾輪了,早煩了;昨晚到了十四件旗袍,讓我焦慮極了,有份渴望,有份等待,但不可否認,或許還有份躁動的欣喜,或許我還是該謝謝自己遇見了春,遇見了“半晴的天”,遇見了“草莓茉莉冰”,遇見了笨重的大衣,遇見了雨,遇見了樹,遇見了旗袍,遇見了等待。三月三,古習踏青,實質應是著春衣,撩漢不待無恥之舉,只等再暖著春衣。
2017年的春天很長,明月村把《詩經.國風》的春脫水干存了幾千年,又借春雨把它復活了,所以明月是三月的雨,讓承載千年的基因,突然在我體內發了芽,或許,我該謝謝三月的雨;四月的春,繁華得純粹,那張家阿婆的媳婦生了個女兒,那李家阿公的兒子創業做了老總,好不熱鬧,唯我過分安靜,或許我該謝謝家里的七里香全無動靜,把一樹的妖嬈贈予了他物,我才能得以安寧;沒有時光挽留得住春,失之必然,得卻偶然,或許我該謝謝時光;今春的蕙蘭,一直開到夏,最后的一樹,已有敗相,剪下殘枝養在玻璃瓶里殘喘半月,日漸萎靡,干脆修剪,配上木槿,又艷到初夏,無暇買花,石榴剪二枝,有得五月之美,實在妙哉,或許我該謝謝那份殘喘。張愛玲說:“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或許,生命該好好謝謝那份不情愿的相遇,才得了遺憾,得了美。
瓜在結它的種子,蕓蕓眾生在找去年的時間。生死和流動,竟與真假摻在一起,管他呢,自己分離,真正重要的也許只有一根活著的藤和枝蔓在角落里的枯枝。事理的本源,應是世間萬象。感恩生命,感動遇見,感恩懂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