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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蓑煙雨任平生
——論張劍霜詩歌
○林超然
那么,河流到底是河床的什么?各式的答案紛至沓來——手臂、琴弦、心事、果實、號角、臣民、全傳、靈魂、遠方、超越……自然而然,會有另一追問:河床又是河流的什么?對應的選項也令人目不暇接——起點、根須、故里、雙親、搖籃、軌道、紀律、守望、思念、惆悵……從精神美學的立場一眼望過去,張劍霜與詩歌的關系,正是河流與河床的關系。他們可以痛癢相關,可以互為表里,可以生死與共:“你成為我對時間的苦苦懲罰,是生之延續”①,“我和你,始終作為本我與另外形式的表現,我不是作品,你也不是文字,走近你,才誕生了我,而我終將被你一次次放生,一次次遺棄,并在痛苦和幸福中煎熬著自己”②。
一
與詩歌歃血為盟,張劍霜的這一舉動太不尋常——他毅然走到了自己身世、身份的反向。詩歌是世界之謎,它處在人類交際實踐和日常經驗的最遠端。雖然詩歌與人類相互攙扶,已走過無盡歲月,但它無關柴米油鹽,始終位于現實生活的神經末梢。因為自尊、自覺、自戀與自虐的合力驅使,因為難以阻遏、無可避免的心靈感召,詩人尋到了詩歌這一高貴的、非功利的、精神意義上的自我肯定方式,倚重它信賴它,彼此燭照,張劍霜甚至隨時等待、聽命于它的差派。從每首詩后的標識可見詩歌幾乎浸漫了他長大后所有生平、感情和思想的角角落落。張劍霜用詩歌參與或重建自己的人生秩序,他堅信這些簡捷的、分散的和碎片式獨特關注,完全可以完美地拼接出自己完整的生命形象。
可以認定,《一首詩歌的誕生與生命多么相似》是他海誓山盟的宣言書,是他刻骨銘心的總綱領,是他感同身受的詩歌觀:“詩人成名或者成為詩人之前/拼命地寫作/詩人的思想是真實的想像/詩人的偉大在于/不動聲色地張望遠方/然后閉上眼睛/右手吸煙左手握緊時間/詩人的渺小與粗俗在于/走在街上自言自語/同一棵樹不停對話/詩人成為父親和愛人之前/無數成熟和熱情的男女/在心里奔跑/游移前衛與時尚/張貼在天空上/花枝招展與年齡背道而馳/詩人把存在的東西想像成/虛無/把所有的虛無改變成/純粹的生活/詩人每天都在結婚/與哲學家乞丐還有死人一起/生兒育女/一首首詩歌圍繞未名詩人進進出出/生與死不停地接近詩人/詩歌繼續誕生/詩人不斷死亡/歷史總在改寫/詩人有一天可能滴水未進或者/整日自斟自飲那份/絕美和絕境。”詩人在這里追憶了接受詩歌的始末,細描了寫作詩歌的心路,闡發了守衛詩歌的信仰。張劍霜毫不猶豫地選定詩歌,以之為自己靈魂的制高點,世俗里的戰爭、戰役和小的遭遇戰,最終他都指派詩歌來破襲。
“九村”幾乎是他全部詩作的落款。他在堂兄弟中行“九”,又來自鄉村,他決定用“九村”為自己的書齋命名。“九村”是他精神的故鄉與產床,是詩歌的起點與歸宿。“已故的事情原本即是空的墓穴/活人走進去,死人走出來。/深惡痛絕沒有尺度的憂傷。//神話與女巫都成為/自語者手里的意象,然后在土司家里/酒醉。將他們趕制成符號/刻在崖上,讓風天天吹它們不眠。//我與烏繼續拼貼一幅畫/掛在年關的土墻上/烏轉身告訴我,她一定先我而去。”(《九村,或者一個詩人的片斷》)詩歌讓他如醉如癡,讓他愁腸百結,讓他欲說還羞,讓他欲罷不能,痛并快樂著,快樂著并痛著。詩歌,是生活的婉曲和形變,是從現實升騰起來的一縷炊煙,只有極小一部分人的靈魂才能與之呼應。當塵世雞塒已寂的午夜或是凌晨,張劍霜獨坐寫作城堡。這是詩歌時間,他緊閉窗扉再不肯放世俗進來。
有的詩人皈依詩歌是因為孤獨。本雅明說:“波德萊爾喜歡孤獨,但他喜歡的是稠人廣座中的孤獨。”③按理說,人“孤”了“獨”了才會“孤獨”,但令現代人最不好消受的其實是身在人群身在熱鬧中心的“孤獨”,張劍霜也不例外,他的半數作品都是落落寡合遠離讀者的,誰能想到滔滔不絕者卻是一個寡言之人。事實上,詩歌最容易從沉默中產生。“只有當詩跟沉默結合在一起,獨白才得以成立。這便是說,說話的個人并不是一個人在那里,而是面對著沉默。”④有時沉默是最強烈的表達,有時表達是最強烈的沉默,表達也是一種囚禁。張劍霜的不少作品都是小眾化的——從超驗到非理性,從非理性到變形,從變形到再變形,直到面目全非再認不清出發之地,遮擋了常規的閱讀經驗的最終抵達。
過濾剩下的極小部分讀者,才是詩人要與之對話的群落。包括對評論家,他也要保持距離:“評論家是刀,西瓜就是西瓜。”⑤他有一組詩題目就叫《反對闡釋》。張劍霜詩歌的門前不會有太多的熱鬧和嘈雜,有時那一小部分讀者他也不留,對于閱讀干脆是一口回絕的,他聽從執念,迷戀獨語,沉醉于拒絕閱讀的快感。比如他的《那馬,那馬》:“夢回唐朝的自由/一位學者早殤,累牘之案/踏碎畫冊,走遠。/蒼白有力的創可貼封住塵埃//今夜穿黑色工作服名叫小白的服務員/游移于各桌之間,生怕客人跑單/后來,徹底記不得她的簡單/異服長發的一群家伙在四面見風的大排檔/與小民眾共日月燈光,窮喊海喝扎啤/警察與暗探也不屑于放一眼給他們//風生水起即風水/我沒有說我知道我不知道/梅雨在秦嶺淮河一帶不讓女子如浴春風/我早已被抽空,一架軀殼/像手中的撲克牌被任意摔打/一張兩張,或一把//我在初二歌詠比賽中唱愛情歌曲/那長相英俊目光鋒利的解析幾何老師/講課生動清晰,我不會回答提問/裝作揉眼睛,用右手,低下頭。//西山公墓的骨灰盒躺在很冷的架子上/高大的風力發電翅膀慢悠悠地轉/冬日池塘里的魚被動地游。”通讀全詩,看不出題目與一幀一幀畫面組接成的內容有多大關聯。沒有路標,沒有指引,深度埋伏,不似別人文本奮力引誘閱讀,而是有意躲避靠近。如果不是詩人好心在詩后追記了“閱讀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數》”一筆,我們簡直沒啥辦法走進這首作品。當然,我們也知道,過分迎合舒服閱讀,是當代文學的一大流弊。
有意切割、斬斷選題與內涵,段落與段落,閱讀與寫作的血肉接合,像《那馬,那馬》這樣的作品,在張劍霜的筆下所在多有。這類詩常能讀到猶豫、不平,也隱隱透出一絲不安。但對詩人自己,它們卻有平復內心、療救傷痛的奇效,像詩人獨享的隱秘的福報。這種述說,就大致等同于沉默。沉默不是放棄語言,更不是語言消失之后的冷清,它帶有自足性、自我修復功能,它在語言之外茁壯成長。不管是做煉金術士,還是做曠野鏢客;不論像老僧聽雨,還是像悍將憶舊,變化的只能是詩風,不會是張劍霜對詩歌的虔誠。早在有清一代,袁枚就曾說過:“書到今生讀已遲。”今天的詩歌更在人們興致的盲區,路上密布荊棘,張劍霜不會理睬這些,他要建好自己的精神之屋,為此,他對自己的文人身份、詩人身份進行反復的測量和確認。他說:“塞尚設計建造一座精神之房屋。最清醒的繪畫風格顏色少,線條簡。詩歌亦應該這樣探索下去。這是關于精神一詞的解析,如果能夠看得見它,肉身則能退出人世間紛擾了。”⑥
二
張劍霜的詩作從題材上看——實際是從生成的心理機制上看,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是寫對童年的悠然回望,二是寫童年之外的文化補償。
雖然他的童年是在形形色色事物的重壓下喘息,但并不缺少溫度,至少在他的回憶里并不缺少溫度。童年就跟在他身后,空氣一樣與他的身影合二而一。他愛撫童年時眼神溫和內心柔軟:“最美的惦記,對于你/只有一刻鐘或者頂多兩個時辰/囊括你的所有,最短的標段/最快的速度,質量絕對過關/回憶是徹底的憂傷/父親對我影響深刻/他果真裸露全身在晚鐘里游泳/崇拜一下子全沒有了/原來夜是光滑的,水哭泣的狀態/在千愁百轉默念冰/凌云志的鳥兒南北方飛行/從來不捎帶一絲輜重/夢見自己來世在寺院里成為主持/銀質的酒杯盛著十枚古代銅幣/呈給你吧,孩子/侍者的天堂高高的/湖邊的客棧設計成卓別林的帽子/也像燃燒一半的紅燭。”(《童年祭》)他身在當下,和別人一樣扮演著長大后自己喜歡或不喜歡的各種社會角色,對于滲入記憶縫隙里的童年,現實的群喻不一定夠得到它。沒有關系,他會全力以赴,盡管有時游刃有余,盡管有時力不從心。
他放不下家山風物、人物故實,他寫親人——《沒有淚水》《母親》《想念母親》《二娘》《兩岸的中間是大水飄飄》《我鄉下的妻子》《后現代主義哲學》《女兒》,寫季節——《春天之前,遇見你》《初夏的詩》《對二○一一年中秋節的再解讀》《冬天的概念》《今冬雪天》,寫河流——《天上的河水》《漩渦》《大水,大水》《一條河流的前世來生》《春天的河水》,寫動物——《身邊的藏獒》《一只鴿子起飛之前在想什么》《夜晚的魚》《對一條魚的撫摸》《我是貓》《烏鴉是美麗的》《作為昆蟲的蜜蜂》,寫人間草木——《我的稻田》《玉米地》《秋天的林子》《一棵樹的緬懷》《山茶花·雪》《秋天的菜與我夢見的》……一座偏遠、落后的村莊也可能變作眉眼親切又深不可測的美學、哲學:“黑色的烘爐/鐵打的斑駁退卻/一見如故的蒼茫/站在父親墓前/生之花在地下怒放/漠視你//這里種植野獸成群/大口大口偷食夜晚/一把稻谷,在心里發芽/就慌慌張張地睡了/可是,燈沒睡。”(《村莊美學》)“貧困的記憶在背上/磨禿了,那些圖片遺失/在搬遷途中/圈舍與屋舍相連//一面紅磚小火爐掛滿/鞋墊。我的牛在隔壁/咀嚼星星/剛才的小牛跑出圈外/仿佛夢中的女兒踹了我一腳/……還有那只黑色的牛一直/從故鄉運到邊疆/懷著兩只犢/因為勞累,僅僅活了一個//紫氣東來與你有關/西部習俗與你有關/七七相會與你也有關//讓我重新遇見你/養你到終年。”(《想念那些牛》)劉勰在《文心雕龍》里說:“情者文之經。”有了粗壯的感情線索,張劍霜的童年被結實地串接起來,此時他是故鄉的順民孝子。多年來他初衷不改:“心中的村莊是最好的城市,老宅的記憶是一道最美的月光。”(《村莊·老宅》)有人一生待在出生的地方,看起來卻像失去了故鄉;有人少小離家奔赴他鄉,卻像片刻不曾遠行。他對詩歌的感情,引發了對童年的感情;他對童年的感情,引發了對詩歌的感情。他完全不去計較選材,詩意俯拾即是伸手便來,他簡直可以撒豆成兵。
但是,童年就像一個夢境,隨便一點兒襲擾,我們就會一個跟頭摔出來,此生再也沒法返回。童年時本有的缺憾,成年后關于童年的不可靠記憶,加上今昔過于鮮明的對比,這些合成一股強大的補償動力。這一切反映在他的詩歌創作上,是一種駁雜、夾纏、矛盾和無奈,其作品風格也從現實主義、浪漫主義,走向現代主義。先前溫順的題目,也加進了紛擾的不和諧的色調:“土豆花不是花/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說,/‘土豆是口糧,不能養這種花。’/土豆花開了,/就在/剛剛規劃的新區旁邊/我告訴他們一定等老鄉收完土豆/哪怕耽誤一點點工期/土豆花開了,遮蔽了大片的土地/擋住了視線里的短暫鄉愁。/母親就是那個季節出嫁的/而我在去姥姥家途中/大片的土豆花開。如今的夢里/一個土豆,兩個菜葉,還有一碗大醬/救活了這座小城的衰竭/在清晨,大片晨霧籠罩花開/家鄉的大鍋煮著一地氤氳/寫完這首詩我就很乏很困/頭枕在土豆上/實實地睡了。”(《土豆花開》)在許多語義場合,“詩歌”是不被兼容的,比如在“經濟語境”里。在經濟能夠最直接解決生存、發展的時代,它應該是一個褒義詞,卻未必與詩歌關系友好。當年最誠實的、作為我們難兄難弟的、寄托著無邊鄉愁的土豆花,它的面目漸自疏遠漫漶,如今頭枕土豆已難尋到一場安眠。后工業時代、商業化或者現代化,把土豆傳奇粗暴地留在了歷史深處。
在嚴苛的現實面前,更多的時候柔情主義走不了太遠。“我與你穿過大水/黑色的滾動的水恐懼著我們/蚊子鋪天蓋地,比水稍微親切/父親正在洗漱/派只蛙接待我們顯然摳門/我們沒有任何理由來握手寒暄/天,奇熱無比/將周邊的草迅速放倒點燃舒緩的煙/被無辜地烘烤著/土炕,在三十里之外靜默/剛剛挑逗我們不敢涉水而過的水/我們的馬達怪異地聲響壓迫心臟/真的有魂靈在水邊或者從河流深處/突兀冒出來。空氣也會突然凝結一處/我偶爾想起與你一起的時光/沒有一絲惆悵。”(《農歷七月十五,祭父》)時空錯位,體驗亂入,先前的實在性退守為幻覺,但一切都決非事隔多年之后的釋然。用詩歌來實現對童年愿望的心理、文化補償,并不容易,有時不過是一廂情愿。
張劍霜的這類詩歌涉及鄉村、城市、自然、社會,現實、歷史、文化、藝術等多方面的上百種的意象,它們在情緒上不受規訓,有張力有野性有攻擊性,像藏獒或者獵豹,這不是因為詩人的人格分裂,而是源自現實的不斷擠壓。“我的豹將夜晚咬得/粉碎。看不見它的舌根如何/卷起千層浪花/像海在夜空翻滾。/不能放棄我的豹還太小/成熟的呼喊與脆弱的情感極不對稱/我的豹看見自然的森林在招手/我的豹在遲疑,伸出比我還纖長的姿勢/拿起一片落葉欣賞這個季節惆悵/我不再歌唱,忘記了所有的腔/只是對我的豹說:/我的孩子能夠識別大象/海的女兒會搖船。不能放棄/我的豹所以依然。”(《我的豹》)道義、責任、光榮感寫滿字里行間,但是生命雄強的抵御難得一見,有限的抗爭虛弱無力,英雄情結的攪動,讓詩人忍受更多的被撕裂的疼。桑塔格說:“我把自己看作一場古老的戰役中一位披掛著一身簇新鎧甲登場的武士:這是一場對抗平庸、對抗倫理上和美學上的淺薄和冷漠的戰斗。”⑦張劍霜好像也有類似的情懷。也許在高雅藝術飽受冷眼的時代選擇詩歌,本身就不合時宜,再指望詩歌幫助完成那種頑韌的靈魂搏斗,通常只會悲壯地遭到失敗。但是,失敗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爬起來繼續前行就是了。
三
“北大”與“北大荒”對于張劍霜來說,是他人生的兩個關鍵點位:一個是精神的高點,一個是生活的基點。兩者之間的擺動,是他人生的弧線軌跡,也規定了他詩歌的樣貌。他說:“一生中最美的時光,在北大。一生中最感動的地方,是北大荒。”⑧作為張劍霜騰飛的兩翼,“北大”與“北大荒”決不是簡單的增減一字的游戲,一個是文化朝圣,一個是腳踩大地,二者之和,是他完整的人生真顏、真相,它們共同標示了他生命的質地、色彩、價值和意義。
2009年張劍霜到北京大學經濟學院進修,他不限于學習經濟,而是如饑似渴輾轉于各種知識、文化和藝術課堂,專門寫過一首《一面湖水與一片森林在對話——獻給在北大的200天》。這段學習是醍醐灌頂般的靈魂淘洗和精神再生,對于他的詩歌創作觀念來說無異于一次藝術革命。智力優越的他從此以后的思考和詩風都有了跨越式的新變,西化傾向也開始嶄露頭角。他在北大和走出北大,前后寫了《女人和馬》《柿子熟了,鄰女在哪里采摘我的記憶》《水罐·女人》等近三十首美術題材的詩歌。這些集束作品整齊、高蹈,是當代詩壇的精品,是張劍霜的獨特貢獻。他時而像前朝詩人,屬意文字埋頭修辭,“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賈島語),“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杜甫語),古老的叮嚀縈繞耳畔,他的不少作品都是多次修改而來,修改的時間跨度有時長達數月甚至數年;他時而變成先鋒詩人隨性率直,他說寫詩就像“一種癲癇之后的病語與清醒流淚的簡單過程”⑨。大巧若拙,飽學則樸,放棄“藝不厭詐”的技術考量,他不會基因突變,不會食洋不化,心之所指即詩之所向,詩原本就是對生活的象征、隱喻和含藏,是可以不加太多人工的。不論是寫實還是寫意,不論是親驗還是超驗,不論是傳統還是先鋒,張劍霜拚力做的就是讓立地生根遠離懸虛,他的詩皆出于赤誠出于衷心,決不故作高深。劉熙載的《藝概》說:“乍見道理之人,言多理障;乍見故典之人,言多事障。故艱深正是淺陋,繁博正是寒儉。”“品居極上之文,只是本色。”
張劍霜作品里的時間敘事非常引人矚目。以時間的名義,他不受規范,拒絕界定,文字可以無拘無束自由出沒、穿行,形成了豐贍闊大的美學格局。“豹子在雪中斷裂胸膛,那只上了年紀的野豬/雙腳跪地。物與物生火,水與水相溶,生長蜉蝣/你這自然派生而出的法則將我分成兩半,甚至/我個人之靈魂不進駐我的肉身。你終將化掌為刀/依山而立的黑楊樹死前無語。而另一位/天堂來客將我之童年畫地為牢。我的物件從不/讓人輕易挪動,不然一種失憶狀態讓我陷入窘態。/同時,一列火車呼嘯而過,帶我遠足,尋找遠祖/很久很久,我仍記得始發站賣茶蛋的大媽/車已經離開站臺,她仍在忙亂中翻兜找錢。/這時,我聽著你開始說話。我已經逐漸忘記/你轉身。看著你簡單離去,同時蝶影在我的過去。/我開始說話,學著你的一舉一動,對著他們,/像一名民辦教師。我離去,你們開始獨白。/這夢記錄了所有荒誕行為。恍若太陽與月亮/與我重疊,時隱時現。”(《一般過去式》)詩后有記:“凌晨我夢見太陽與月亮與我重疊時隱時現,又不是日全食。我急忙找到長焦,拍攝瞬間。這兩天開始閱讀薩特《存在與虛無》……外面又開始下雨。干蹦雞與蒸豆芽與尖椒肉絲很好吃啊。體驗一種溫暖就是體驗一種存在,而不是虛無。詩歌是哲學的化身。長焦瞬間鎖定紫色蛋糕。”這首詩選材很是平常,但是打開卻極為充分。一是顯示了生活化,即時記錄,屬于塵世時間;二是心靈化,精神偎近,屬于心理時間;三是歷史化,縱觀人類,屬于記憶時間。三種時間往來交織,最終使作品由扁形走向圓形。
拋開西方的一些影響,我們注意到,張劍霜主要接受的還是中國當代詩歌的沾溉。他的詩“朦朧詩”“第三代詩歌”和“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詩歌”三個品類的特點兼而有之,而貫穿性的是那種實驗氣質,他從不重復自己。“我在源頭架起柴禾/我在河床下面給一灣水加熱//一群群魚兒在歡呼中洗浴/一群女人在岸上煮菜/一頭牛在急切擺尾//孤獨的白樺,還有柞樹,我看著/挨肩搭背的草,我看著/一枚蟲卵在水中成熟//我開始重建一所院落/在過路人歇腳時/對他們作出試探性的響應//一個過程的釀造多么寫意/一杯奶的誕生在母體之外/利于團結的部落心懷感動/放棄即意義所在//螞蟻由個體走出來,甩掉指尖泥濘/互相盤問,忙什么或喝點啥。”(《河床是河流的什么》)“朦朧詩”的語言追求、入世情懷和反思格調,“第三代詩歌”的口語化書寫自由、繞開崇高的主旨表達,“20世紀90年代以來中國詩歌”的平民化視角、日常化敘事,都能在這一首詩里找到一鱗半爪。詩人置身局中,不再掩藏個人身世與體驗,想像的光束照亮、覆蓋一切,困惑、虔敬、敏感、警覺和不適五味雜陳。河床與河流一同生長,一同死亡,這很像詩人與詩歌相遇后的宿命。
應該說,張劍霜只經歷了不多的、但已足夠的文學教育。我們目前的教育方式,不利于作家、詩人的產生。一個人從小學讀到博士畢業,他受的教育也未必是連貫的,有時恰恰因為享受了全系列文化教育的“全”,而造成了另一種意義上的“斷裂”。張劍霜不曾刻意去“連接”,他從生活中來,似燕子銜泥,搜羅各種好用材料都為筑巢,通過融入、粘合、留存和展望,他詩歌的邊界日益擴張。也因為詩歌,我們可以從人群中把他辨認、挑揀出來。他是詩人,他要求自己像做詩一樣做人。“鼓在腰間,陽光照耀心間/兩兩相視的直線與/舞的線型疊加到一起//你坐在丹青對面/一只小雞在臺上折斷了翅膀//上帝從來不說話/我的孩子穿著黃色的短衫跑過來//一滴水慢慢下落/被閃電擊中//水中的舞蹈,兩條魚肩披荷花/一群魚圍起一池秋水/蒙娜麗莎笑的很無奈//一種痕跡在夜色里悄悄融合/像世紀之愛,溫暖如春。”(《對一支舞的淺析》)這首詩的靈感可能直接來自舞臺觸發,也可能間接來自記憶翻找,文字、感受力和表達都在藝術高位上,更讓人感到震撼的是他的補記:“星期二上午抽空繼續改寫,秋收難度加大,近兩天降雨100多毫米。”“憂黎元”的情節突然加入絕非偶然。在精神現場他是個執著的詩人,但在生活前線他有更多的責任與擔當。位卑未敢忘國,為官一任造福一方,多年來百姓的口碑證明他做到了。
詩歌屬于“無用之用”,須重長遠而輕眼前,重性靈而輕功利,須毫不妥協敢突重圍之人,方可為之。張劍霜是一個好戰的唯美主義者,他在文學、美術、電影等方面的眼光都見獨到和犀利。在現實里終日忙成一團的張劍霜,居然給詩歌留下了一個巋然不動的空間苦心經營。他樂與現實獨對,不斷審視自己與外部世界的關系,落寞與自足常常結伴而來,他應接不暇。就像他繁體字的手稿,他的詩有時曲高和寡,但他并不介意。人們早已適應傳送帶運輸的大眾文化的節奏與內容,并且建立了一整套完全匹配的消化系統、消費系統,這非常令人擔心。這個時代亟需張劍霜這樣的藝術稟賦與精神捍衛。當然,這條路不會平坦,但無礙“一蓑煙雨任平生”。更何況,人類最深刻的思想至今未曾獲得精確的表達,我們的藝術沒有理由停下求索、創造的腳步。
(作者單位:黑龍江省文藝評論家協會)
①②⑤⑦張劍霜《當流星與彩虹相遇——張劍霜詩歌選集·流淌的時光(代自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年版,第3頁,第4頁,第4頁,第7頁。
③[德]本雅明《發達資本主義時代的抒情詩人》[M],張旭東、魏文生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9年版,第68頁。
④[瑞士]馬克斯·皮卡德《沉默的世界》[M],李毅強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3年版,第130頁。
⑥⑨張劍霜《河床是河流的什么·這,就像回憶簡單的往事(自序)》[M],武漢:長江文藝出版社,2013年版,第2頁,第1頁。
⑧[美]桑塔格《反對闡釋》[M],程巍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版,第354頁。
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劃項目“黑龍江當代移民文學研究”(編號:13B065)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