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地較量 一個族群的飛翔之夢

生活在帕米爾高原上的塔吉克人被稱為“高原雄鷹”。因帕米爾高原地理環境和以牧為主的生產方式，造就了塔吉克獨特的文化習俗，他們跳的是鷹舞，吹的是鷹笛，叼羊也是源于鷹叼食動物，并升華為一種圖騰在高原上源遠流長，奔騰不息。

傳統的民間叼羊一直是塔吉克民族最喜愛的運動項目。那里的叼羊原汁原味，毫無旅游景點的表演之嫌。參加這項體育運動的選手要有堅定的意志，為了防止馬在比賽中受驚，發生拖著不慎跌下馬背的選手亂跑的情況，比賽中要選用經過特殊訓練的馬。那種高超的騎術、精湛的馬藝，以及塔吉克男人的剽悍、敏捷、機智、驍勇都會在叼羊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30年前，當時我還是駐扎在這里的一名軍人時，經常會看到叼羊比賽，騎手們分幾組，騎在馬背上相互爭搶一頭羊，皚皚雪山下，卷起漫天黃沙。當時對叼羊的理解只是表面的，以為這就是山區牧民沒事兒的時候，集中起來玩的一種游戲，更不知叼羊的內涵和民族文化。后來經過多次的拍攝之后，才真正懂得叼羊是塔吉克人傳統的民間活動，在婚禮、割禮、開春、引水等喜慶日子里，都要進行賽馬叼羊，男女老少，觀者如云，人們用鷹笛吹奏《叼羊曲》，多名婦女同時用手鼓敲奏“瓦拉赫克”，為騎手們助興。一場比賽至少有上千人圍觀。伴隨著叼羊比賽熱鬧、激烈的進行，場下的觀者也變得越發狂熱。他們不顧被飛奔而來的賽馬踢倒的危險，爭相擠到場地邊緣來吶喊。

叼羊是一項勇敢者的運動，它既是力量的較量，又是智慧的競賽，優秀的叼羊選手是受尊敬的，被譽為“帕米爾雄鷹”。每一次在高原看到叼羊場景時，我都會深懷一種親近的渴望，奔赴著與他們相約。我在高原參加過20多場叼羊比賽拍攝，每一次都是爬高竄下，跟前跑后，仿佛我也成了塵土飛揚中的一名勇士。

比賽場地會選擇在一片很大的空地上，兩端各挖有一個固定的圓形坑，這個圈被稱為“正義之圈”，兩支騎手隊伍在這片場地上爭搶一只被宰殺后的山羊軀體，把搶到的羊放到圓圈中，次數多的隊伍將獲得勝利。因為把羊扔到圓圈里比較困難，為了把羊從另一方手中搶回來，比賽規則允許搶羊的同時可以毫不留情地使用鞭子抽打拿著羊的騎手的馬背。

拍攝這么多次塔吉克民間叼羊活動，每一次都會遇到驚險的一面。記得2015年3月，和幾個朋友一起去參加塔吉克族的肖貢巴哈爾節，節日前的一場民間叼羊，可以說是大家自發參與，一百多名騎手在雪山下前追后殺，遠遠看去，像是絲綢之路的古戰場，為了一個目標，群馬齊聚，揚鞭吶喊，塵土飛揚，殺聲連天。由于爭奪激烈，騎手們隨時都會出現人仰馬翻的危險場面。不僅是騎手，觀者和拍攝者同樣存在一定的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被飛馳而來的馬碰翻或踩踏。在這次拍攝中，一好友因面對來勢兇猛的馬時躲閃不及，被碰翻在林帶中，只好放棄拍攝回家休息。

經過長時間的拍攝，我發現叼羊的場面并不混亂，而是有一定的規則和規矩。比賽中雙方分兩隊，宣布叼羊開始，騎手們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向放羊的地點。在比賽中，勝負的決戰風起云涌。只要一人拿到羊，幾十名騎手就會窮追不舍，奮力堵截，合力拼搶。每一隊都有沖群叼奪、掩護馱道和追趕阻擋等分工。一人如果搶先奪得羊，本方隊員就要想方設法掩護，追趕阻擋，不讓對方奪走。它既需要個人嫻熟的技巧，也需要集體嚴密的配合。某個隊即使一時奪得羊，但失羊隊往往會立即組織人馬，卷土重來，蜂擁而上，搶得難解難分。騎手們像洶涌的潮水一樣，一會兒涌向這里，一會兒又涌向那里，雙方比的是馬速和馬技，是勇敢者的游戲。

沖刺在最前面的騎手，都是口中銜鞭，左手抓鞍，右手隨上身下探于地面，一個水中撈月的姿勢過后，已將“頓巴克”抓入手中。隨后緊追的騎手們蜂擁而至，將那位持羊者團團圍住，此時馬頭相撞，鏗鏘作響；馬目圓睜，閃閃發光。這些口喘粗氣，攪動在一起的馬群，拼命地左突右奔、橫沖直撞，似疾風卷地，若濁浪翻涌，其勢態真有些驚心動魄之感。那只雪白的“頓巴克”在馬身上忽東忽西， 忽左忽右， 快速地在雙方的騎手之間傳遞著……，狀如足球賽中的“傳球”。圍觀的群眾則搖臂吶喊助威， 其聲震天動地。比賽場上塵土飛揚， 蔽日遮空， 甚為壯觀。

作為攝影人，有時候想拍攝一個不同的畫面，或選擇一個不同的角度，在這種情況下是十分困難的。在幾年前的一次拍攝中，為了能更好地表現出騎手們在雪域高原的英勇場面，觀察周邊沒有任何制高點，便從老鄉家找來一個7米高的梯子，在幾個牧民的幫助下，登上最高點，那種不同的視角讓我難以忘懷。從高處看下去，畫面前，是我看到最單純的目光和面孔，他們摔打著裸露的肌膚，寒冷與熾熱交替，越是冷峻，越是情濃，還能有什么比他們更渴望激情飛揚。

遠看蒼茫高原塵土中，上百名騎手如同天上的星星，來去閃動，那是怎樣的一曲蕩氣回腸，蒼茫原野浸潤，雪域高原滋養，箭弦微張，奔向了心中冰雪，曉夢飛揚。近看一招一式的較量，揚鞭吶喊的激昂，嘯傲西風，策馬斜陽，騏驥一躍，征途萬里只茫茫。他們是鷹的兒子，追逐不落的太陽，一騎征塵，路破月色寒光。等馬蹄踏起的塵土沉下來，高原漢子騎馬的英姿才得以完全展現。endprint

2016年7月，我又一次上高原并遇到了塔吉克姑娘結婚叼羊，幾十匹賽馬圍住扔在地上的羊，騎在馬背上的選手們則不斷用自己手中的馬鞭抽打著別人的馬屁股，馬隊風馳電掣，鞭子急起急落，人群紛紛避讓……而在這種情況下要俯下身去將地上的羊拾起，在馬匹的相互碰撞、踩踏中，騎手是要面臨極大的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從馬背上摔下來。只見遠處飛奔而來的馬隊，快到達目的地時，最前面的騎手在轉移目標時速度太快，人和馬摔到在群馬之下，數十名騎手舉鞭高呼，上千民眾將現場擠得水泄不通，呼喊聲、叫嚷聲連同鞭響、馬嘶聲混合在一起，到處都是嘈雜的吶喊助威聲。我急忙拿起相機拍下了那一刻最驚心動魄的畫面。

我想，這種“狂歡”每一次都會帶來一場場虛驚，伴隨著叼羊激烈熱鬧地進行，觀眾也越發狂熱，這就是帕米爾高原塔吉克男人馬背叼羊，由此可見，塔吉克人對叼羊的喜愛程度。

每一次比賽都是一次情感的交流，都是一次雄鷹展翅的飛翔。比賽結束哨聲吹響的那一刻，人們都會涌向騎手，問長問短，歡聲笑語不斷，競爭對手共同祝賀，讓人真正體會到“增加感情第一，比賽成績第二”的感覺。

塔吉克人注定要找一個理由，釋放自己的野性，成為征服雪域高原的神鷹，向世人展示“太陽部落”民族對生活的熱愛。

作者簡介

趙登文，國家一級攝影師，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中國民俗攝影家協會會員、博士、高級講師，多家媒體簽約攝影師。

在《中國國家地理》等國內外20多家刊物發表作品3 000余幅。獲得國際、國內攝影大賽金獎、銀獎、銅獎、優秀獎300多個，并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7屆、第8屆、第9屆、第10屆國際人類貢獻獎，第五屆世界攝影大會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經典圖像獎，國家攝影金像獎等。作品突出邊疆地區風光和民俗，以捕捉獨特的地域文化為起點，形成了低沉厚重的獨立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