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拾荒老人

□ 陶詩秀

美國的拾荒老人

□ 陶詩秀

朋友韓晴旅美6年，年前回國，聊天中說到旅美華人的家庭生活，無限感慨。

一年前的一個傍晚，韓晴去超市購物，一名60多歲的華人老太太叫住了她。老太太拿著一份購物指南小冊子，指著其中的一個菜油圖案，急切地求韓晴幫她買兩瓶菜油。小冊子上寫著“限超市購物卡持有者，菜油原價一瓶7.99美元，現特價兩瓶10美元，只限周日一天，每人限購兩瓶。”國內也有這樣的促銷活動，韓晴說可以幫她，便擠進人流，替老太太買回了兩瓶折價菜油。

回來時，發現老太太的購物車里已有了兩瓶菜油，韓晴很驚訝：“您已經有兩瓶了，為何還要再買兩瓶?”

老太太無奈地長嘆一聲，說出了事情的原委。原來，為了多買到這另外兩瓶折價菜油，老太太已在商場門口等了近3個小時。之前她已求過5個華人，但他們自己也都要買，無法幫她，所以她一直在等一位可以幫她的人。

老太太是廣東臺山人，大兒子叫國文，小兒子叫國武。兄弟倆于上世紀80年代后期來美，都是廚師，房子買的是兩幢連在一起的姐妹樓。國文的妻子阿美搞房產推銷，國武的妻子阿雪則搞網頁設計，但兩妯娌素來不合。

1993年，老太太來到美國，主要是照看國文家的兩個女兒。可自打1994年國武的兒子出世后，兩妯娌的矛盾更激化了，都爭著讓老太太帶自己的孩子，任何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引發一場妯娌間的戰爭，末了，還都責怪老太太偏袒另一方。

后來，孩子們大了，漸漸不再需要老太太操心了，阿美和阿雪爭吵的內容也變了，都開始嫌她歲數大，相互推諉著讓老人到對方家中去住。老太太想回國安度晚年，又放心不下兒子和孫子孫女，看到家附近常有歲數與自己相仿的老人撿易拉罐，于是就想自食其力。可她的想法令阿美和阿雪惱羞成怒，覺得老太太是故意用撿易拉罐來羞辱她們，于是兩人極力反對，矛頭一同指向了老太太。

國文和國武的父親死得早，從小就是靠老太太撿破爛養活他們的。老太太說，撿易拉罐一不搶二不偷，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兩個兒媳又互相撇嘴，說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是撿破爛家族。

其實美國的工種不分貴賤。在美國人的眼中，倒垃圾、大學教授和美國總統都是一種工作，只是分工有些不同。比如阿美，北美房地產營業代表的頭銜好聽，但在美國人眼中，實際上就是一個售貨員；阿雪雖說是個電腦網頁設計師，但也跟餐館廚師差不多，客人點什么菜，就得依照客人的要求出菜。

最后，是國文與國武跟各自的老婆鬧翻，才結束了這一場家庭風波。

從此，老太太正式開始了撿易拉罐的生活。每天早上天剛亮，她就帶著自備的午餐，拉著便攜式的購物車出門，一個街道一個街道地撿。到了下午三四點，再推著裝滿易拉罐的購物車到超市售賣。每天差不多都有100多個，有時運氣較好會有200多個。

老太太撿易拉罐賺的錢都補貼在兩個兒子家中。因擔心阿美和阿雪說她偏心，所以她買任何東西都是雙份的。阿美和阿雪都不喜歡到唐人街去，吃的東西都在美國人的超市里買。有時老太太收工早，就走路去唐人街買些來自中國的土特產。但阿美和阿雪又不樂意了，跟她說小孩子在美國出生，衣食住行樣樣都得按美國人的標準，并禁止她買中國食品。有一次，老太太在唐人街買了兩瓶豆腐乳，與平常一樣，國文和國武每人家中一瓶。在國文家中，豆腐乳的瓶子還沒打開，阿美就夸張地捂著鼻子，說吃什么豆腐乳，味道難聞死了，在美國大家都吃奶酪，誰還吃這種中國鄉下的東西；國武家中，早餐也是火腿、奶酪、煎蛋的三明治，阿雪一見到豆腐乳，也是一聲尖叫：“婆婆，你怎么老改不了鄉下人的壞習慣?馬上扔了它!”

后來，老太太再也沒買過豆腐乳，雖然她也很想再嘗嘗家鄉豆腐乳的味道。“現在我的身子骨還行，還可以撿易拉罐給他們貼補家用，如果有一天連易拉罐都撿不動了，真不知道她們會怎樣對我。”臨走，老太太很是傷感。韓晴本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