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敏
摘要:1961年臺灣當局面臨否決蒙古入會,抑或確保繼續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兩難抉擇。 “立法院”作為代表島內主流“民意”的重要機構,堅持所謂“漢賊不兩立”立場,要求行政當局對蒙古入會案堅決投下反對票,使用否決權,決不以放棄否決蒙古入會換取法語非洲國家對中國代表權有關提案的投票支持?!傲⒎ㄔ骸钡倪@一基本立場成為行政當局對外交涉的重要“民意”基礎與談判后盾,為行政當局多所借力?!傲⒎ㄔ骸币膊蝗粸樾姓斁炙笥遥傲⒎ㄔ骸钡牧雠c決議對當局的決策發生了事實上的牽制與影響,無論是臺灣當局最高決策者蔣介石,還是行政當局領導者陳誠,都不能全然無視“立法院”的立場與作用,并直接傳導至一線對外交涉中。
關鍵詞:“立法院”;臺灣行政當局;中國代表權
中圖分類號:D034.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62X(2017)05-0108-006
按照孫中山的憲法設計,立法、行政、司法、考試、監察“五權分立”。立法院是南京國民政府五院組織架構中的重要部門。學界對于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立法院的地位與權限的演變,尤其是立法院立法權的有限性已有深入研究,而對于蔣介石主政臺灣時期“立法院”在當局組織系統中的地位與作用,卻鮮見個案分析。
1961年肯尼迪就職美國第35任總統后,醞釀調整對華政策,試探以“兩個中國”方案解決中國代表權問題的可行性,使得早已受到多方質疑的臺灣當局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更加岌岌可危。與此同時,1955年被臺灣當局否決的“蒙古人民共和國入會案”(以下簡稱蒙古入會案)再次列入聯合國大會議程,蘇聯將蒙古入會案與非洲新獨立國家毛里塔尼亞入會案“捆綁”,即臺灣當局若堅決阻止蒙古入會,蘇聯必將阻止毛里塔尼亞入會,而毛里塔尼亞入會得到原法屬殖民地的法語非洲國家的積極支持。臺灣當局若不否決蒙古入會,不僅與其一直宣揚的“反共抗俄”的基本國策捍格不入,更被視為反對“兩個中國”政策的基本立場有所松動;若以否決權阻止蒙古入會而連累毛里塔尼亞不得入會,法語非洲十余國勢必在聯合國大會中對中國代表權問題提案投票表決時施以報復。在“一國一票”制的聯合國大會投票規則下,法語非洲十余國的投票立場,對于臺灣當局能否繼續把持中國代表權至關重要。臺灣當局面臨阻止蒙古入會,抑或確保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的兩難抉擇。有研究認為,雖然“‘行政院對‘立法院作施政報告,并接受質詢”,卻并不改變蔣介石在臺灣地區“利用‘憲法體制,實施專制獨裁”的本質。[1]“立法院”是否確屬“橡皮圖章”?即便確系如此,蔣介石又是如何加以利用,為其獨裁統治涂抹“憲政”色彩的?通過對臺灣“立法院”1961年在臺灣當局處置上述兩難抉擇問題時與行政當局互動過程的研究,或可對于蔣介石主政時期臺灣地區“立法院”的地位與作用有更為明晰的認識。
一、報告與質詢:“立法院”了解
行政當局決策的主要路徑
國民黨退踞臺灣后,仍保留了南京國民政府時期“立法院”常設“外交委員會”的設置?!巴饨晃瘑T會”通過邀請對“外交”政策有重大影響的官員作報告,并提出質詢,了解并影響行政當局的“外交”決策。1961年1月11日,美國肯尼迪總統尚未宣誓就職,臺灣當局已密切關注美國新政府的對華政策,“立法院外交委員會”邀請“外交部長”沈昌煥作題為“當前中美邦交及我國對聯合國有關問題”的報告。除了報告,沈昌煥必須答復“立法委員”的質詢。[2]3月11日,沈昌煥受邀在“立法院”作報告時,再度表態對中國代表權“異常重視”,會盡可能爭取投票,“任何最少的機會也不會放棄”。對于“立法委員”要求加強“常駐聯合國代表團”的陣容,沈昌煥也積極回應稱,將使之“成為一個強而有力的活躍代表團”。雖然臺灣當局在聯合國內面臨的形勢十分嚴峻,沈昌煥仍在“立法院”作了積極的展望,稱1961年雖“將是艱苦奮斗的一年,但不是悲觀失望的一年”。[3]“副總統兼行政院長”陳誠作為臺灣行政當局“最高長官”,也必須不定期列席“立法院”,接受質詢。3月17日,陳誠即受邀分析國際局勢,并答復質詢。[4]
除不定期邀請陳誠、沈昌煥列席會議報告及答復質詢外,“立法院外交委員會”還邀請對“外交”決策有重要影響的“駐外官員”參會。如返回臺灣述職的“駐美大使”葉公超、“駐聯合國常任代表”蔣廷黻于3月30日、5月8日分別受邀列席“外交委員會”。葉公超受邀報告美國新政府對中國代表權問題的政策,對于“立法院”關注的美國有否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的跡象等問題,葉公超給予“立法委員”以“安心”的答案,稱美國將繼續支持臺灣當局,且從美國國務卿魯斯克處得到的印象是,“今年在聯大的代表權不會發生問題”,英國與美國采取相同的立場。[5]蔣廷黻在報告聯合國工作概況及國際形勢問題中,強調“在聯合國單獨對付外蒙古問題毫無困難,其困難在于蘇俄要把外蒙古入會,挾在茅利塔尼亞入會一起討論”。蔣廷黻強調將“盡力在不影響對非洲國家的感情下”支持毛里塔尼亞入會的同時,阻止蒙古“混入”聯合國。[6]
“立法院”向行政當局提出建議,主要以聯署質詢、提出臨時動議的方式實現。5月8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決定以全體“外委會立委”45人聯署質詢的方式,向行政當局提出討論近一年形成的一整套“外交政策”方案。該方案系就臺灣“外交政策、行政與人事組織等問題,向行政院長陳誠提出具體建設性的主張”。[6]136 6月8日,美國國務院發言人宣布已與蒙古方面接洽建交事宜。為阻止美蒙建交,“立法院”于13日舉行“院會”,提出了兩個性質相似的臨時動議:一則為“立委”謝仁釗等61人所擬臨時動議,一則為魏惜言等59人所擬臨時動議,要求“外交部長”至“立法院”報告此事情況。[7]23日,“立法院”討論通過了反對美國與蒙古談判建交及蒙古入會的“決議案”,指陳蒙古為中國“領土之一部”,為蘇聯“一手制造之傀儡政權”(1),“絕非獨立之主權國家”,又譴責美國與蒙古談判建交,“不僅損害我國權益,亦違反美國不承認侵略成果之一貫政策,并嚴重損害亞洲及整個自由世界反共團結”,據此督促“行政院以堅定立場表明我國反對之理由,喚起美國及其他友邦朝野明確認識此項問題之嚴重,并積極向美國政府進行交涉”。對于蒙古入會案,“請行政院運用聯合國憲章所規定之一切方法,堅決予以阻止”。[8]7月27日“立法院”一經形成“決議案”,即成為臺灣當局處置蒙古入會案的最高指示。此后,蔣介石與肯尼迪秘密交涉妥協后,放棄對蒙古入會案使用否決權,便對此項“立法院”通過的“決議案”頗傷腦筋。endprint
雖然“立法院”通過邀請行政當局重要官員報告與答復質詢,了解行政當局的決策,但是這一渠道發揮的作用仍然有限。行政當局的決策者在“立法院”圍繞聯合國中國代表權及蒙古入會問題報告與答復質詢中,每每采取“報喜不報憂”的態度,引起了“立法院”的強烈批評。7月21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會議中,“立法委員”為此對“外交部”提出非常尖銳的批評,指責:“外交人員缺乏不屈不撓的態度,駐聯合國代表,有時連開會都不去參加。國際宣傳,做得不夠?!辈⒇焼枴巴饨划斁?,對外交情勢,每多強調樂觀,事實上情形很嚴重,是外交部的情報不靈?還是粉飾太平?”對于“立法委員”的批評,《聯合報》給予了積極支持,強調這些批評是“不應該有的問題,也是政府與議會之間的關系協調上不應該發生的現象”,認為“立法院有權也應該過問國家的外交;對政府的外交政策以及外交措施,更有監督與糾正之權”。[9]“立法院”與島內輿論的尖銳批評,既緣于對行政當局在聯合國中國代表權問題及與此相關的蒙古入會案對外交涉不斷失利的極度不滿,也是對行政當局的“監督與糾正”不足的反映。
二、“漢賊不兩立”:“立法院”內部討論與決議
1961年初,面對美國新政府對華政策的可能調整,“立法院外交委員會”討論中主要聚焦四點:一是要求密切注意美國新政府對于美蘇關系的“整個調整”,關注蘇聯“牽引”中國政府參加若干國際會議的問題;二是盡可能加強與美國新政府有關人士的接觸;三是加強“外交”陣容,設立一個“外交”指導研究機構;四是爭取連任經社理事會理事。[2]由于美國對華政策尚不明朗,“立法委員”的關注點也主要是對美國政府外交政策的跟蹤上,尤其是美蘇關系,是否有轉向協調與妥協的趨勢?!傲⒎ㄔ骸鄙钪绹锹摵蠂袊頇鄦栴}可能變化的關鍵,若美蘇妥協,勢必導致美國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問題的立場松動,必定對臺灣當局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造成致命打擊。
果不其然,美國國務卿魯斯克于2月3日向葉公超透露“緩議案”可能無法續用[10]2月3日,這意味著自1951年始行的“緩議案”(2)行將終結,而臺灣當局借此長久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局勢也開始變得撲朔迷離,臺灣當局自然深受震動。3月17日,陳誠受邀列席“立法院”會議,強烈譴責“國際姑息主義的幻想和錯誤”,宣稱行政當局將本著“‘漢賊不兩立的精神,決不動搖反共抗俄的國策”。對于“立法委員”提出的8項問題,陳誠分別回應,分析所謂“國際姑息主義”產生的根源,一方面是“共產集團滲透顛覆的活動甚為兇猛”,而所謂“民主國家”方面卻“畏懼蘇俄”、“畏懼中共”;另一方面是“為中共的宣傳所欺騙”,認為其“在大陸的政權已趨鞏固”,因而產生“不切實的想法”,試圖在“聯合國造成兩個中國”。[4]622
無論臺灣方面如何譴責,都不能改變臺灣當局在聯合國的被動處境。4月15日,聯合國大會討論毛里塔尼亞、蒙古兩國入會申請的前一天,美國代表團派法律顧問通知臺灣“常駐聯合國代表團”,“在外蒙與多數國家樹立邦交后,證明其為真正獨立國家,并非如烏克蘭及白俄羅斯之為附庸,聯合國可許其入會”[11]4月14日。美國立場的一系列變化引起了“立法院”的高度重視,23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召集會議,主流意見認為臺灣當局對蒙古入會問題應繼續持反對立場,必要時再一次使用否決權。[12]26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再次舉行秘密會議,“立法委員”大多強調蒙古是蘇聯“傀儡”,“絕對”不能準許其加入聯合國,要求行政當局采取“堅定立場,必要時應在聯合國憲章允許范圍內,不惜以任何方法阻止其入會”。[13]
臺灣當局能否強勢否決蒙古入會,關鍵在于能否在缺少法語非洲國家支持的情況下,仍能得到大多數國家對其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支持。5月8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向“行政院長”陳誠遞交全體“委員”聯署的對行政當局“外交政策”的一攬子建議,共計9項,涉及總體的“外交”方向與原則、制度與組織建設的完善,乃至具體的“外交”措施。關于具體措施部分,首要提出“駐聯合國代表應加強陣容,并對重要問題采取積極行動”。顯而易見,“立法院”對中國代表權問題高度關注。[6]136“立法院”的這一整套方案不可謂不全面深刻,返臺述職的蔣廷黻在日記中談及參加當天“立法院”會議的觀感:“(立法委員)普遍懷抱良好的愿望,不少人對國際事務有著敏銳的觀察?!保?)[14]5月8日
然而,美國無視臺灣當局的抗議,公開宣布與蒙古接洽建交,激起臺灣“立法院”的強烈反應。沈昌煥在6月16日“立法院”會議中,盡管表示將“運用聯合國憲章所規定之一切方法”阻止蒙古加入聯合國[15]6月16日,仍遭到“立法委員”的“猛烈抨擊”,指責:“歷任外長一再向立法院保證對中美合作均具信心,今發現此種所謂合作竟是第二雅爾達(指雅爾塔協定——引者),出賣中國?!确菤v任外長欺騙立法委員,即為歷任外長均受美國所欺騙?!盵8]7月27日
與此同時,國際社會試圖以“兩個中國”方案解決中國代表權問題的呼聲十分高漲。日本外相與美國國務卿6月會商中,討論以“國家繼承”理論或“兩個中國”理論為基礎,將中國在聯合國的席次劃分為二。沈昌煥為此受邀于6月30日在“立法院”作了專題報告,重申堅決反對“兩個中國”的立場,聲明“基于基本國策及切身利害,必將斷然拒絕”。[16]7月20日,“立法院外交委員會”集會中,再次形成意見,堅決反對以放棄阻止蒙古入會換取中國代表權相關提案獲得更多支持票數,“促請政府不得在任何方式下妥協”[17]。臺灣當局的強硬立場并不能改變在國際社會中獲得支持漸少的現實。
9月19日,聯合國大會第16屆常會開幕?!队⑽闹軋蟆穲蟮烙腥种膰屹澇芍腥A人民共和國政府進入聯合國?!傲⒎ㄎ瘑T”以此向沈昌煥質詢,沈昌煥稱此為謠言,起因于美國近期的“政策動搖”、非洲國家立場的“可疑”。對于有“立法委員”擔憂,美國警告臺灣當局若以否決權阻止蒙古入會,非洲國家將不僅投票反對臺灣當局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且將“斷交”的問題,沈昌煥表示,如果放棄阻止蒙古入會,就會被進一步要求放棄反對“兩個中國”的原則立場,即便“代表權喪失了,我們也不后悔”。值得注意的是,也有少數“立法委員”質疑,費希平向陳誠提出書面質詢3點:一是無論從歷史還是現實的外交政策而言,美國都不會希望“蘇聯附庸國”蒙古入會,那么美國究竟是出于什么立場希望臺灣當局放棄以否決權阻止蒙古入會,臺灣當局應該“冷靜”、“客觀”地“作一番審慎而理智的思考”。二是從法理的角度,能否“因為中蘇友好條約的廢止”而“有權要求恢復”對蒙古的“宗主權”。三是不惜以喪失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而否決蒙古入會,是否“明智的抉擇”。 [18]9月19日值得注意的是,當天《聯合報》的報道只字未提費希平的上述質詢。[19]26日,陳誠在“立法院”會議中堅決表態,行政當局堅決阻止蒙古入會的“政策決不改變”[20]。奈何形勢比人強,無論行政當局的表態如何堅決,面臨抉擇的最后關頭,臺灣當局最高決策者蔣介石選擇放棄阻止蒙古入會,以確保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endprint
對于臺灣當局而言,做出如此重大“犧牲”,“立法院”自然更加關注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11月15日,沈昌煥在“立法院外交委員會”中感慨,自己受到的責備“要超過七八年來加起來的責備遠多”,又表白當局的“重大決策是政府全盤籌劃來決定的”,只要對大局有益,“外交部情愿被人責備”,而“個人的毀譽和生命都是可以犧牲的”。[21]11月15日22日,沈昌煥再次受邀列席“立法院外交委員會”,“立法委員”在會中仍對行政當局突然改變對蒙古入會案的立場表示不能諒解,提出早知如此,不如當初“彈性一點”。沈昌煥辯解稱,若“政府表示稍欠堅定,而朝野態度或不一致,則美國可能在六、七月間或已與外蒙古建交了。在此情形之下,美國對于外蒙古入會案,更可能投票支持。故當時全國一致表示堅決的態度,舍此別無選擇的”。會中,“立法委員”甚至提出“外交部長”在此情形下,是否應辭職替“政府”負責的問題。[22]11月22日
三、借力與牽制:“立法院”與行政當局的互動
圍繞聯合國中國代表權與蒙古入會案的對外交涉,行政當局不乏向“立法院”借力之處。5月17日,史蒂文森與蔣廷黻會商,表達美方非常關注臺灣當局對蒙古入會案的立場,能否有“某種程度之伸縮”。蔣廷黻即以“立法院”等“民意機關”不同意放棄堅定阻止蒙古入會的立場為由,請美方理解臺灣當局的艱難立場。蔣廷黻進而解釋臺灣內部對蒙古入會案的立場分歧:一方面,“立法委員”、“監察委員”一般認為在任何情況下必須對該案投反對票,即使用否決權;另一方面,行政部門則采取較為現實的態度,蔣介石、陳誠及沈昌煥對于有效阻止蒙古入會,較對該案如何投票更為重視。[23]5月17日“立法院”等臺灣島內“民意”,被倚重為當局對外交涉討價還價的資本。6月14日下午,沈昌煥在“立法院外交委員會”秘密會議中,直接呼吁“各民意代表及人民團體應向美國國會陳明利害,要求制止這種不明智的舉動”[24]。沈昌煥的這一呼吁很快得到響應,15日,“監察院”致函美國參議院表示堅決反對美國與蒙古接洽建交。[6]547“監察院”18名成員也聯名向美國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富布賴特致信,抗議美國政府與蒙古接洽建交。[25]
為向美國表示臺灣當局阻止蒙古入會的堅決立場,7月6日,沈昌煥與美國“駐臺大使”莊萊德(E.F.Drumright)會談,重申對任何“兩個中國”的安排均將堅決反對,且“于萬不得已時,準備退出聯合國”的堅定立場,指責美國接納蒙古入會為制造“兩個中國”的“序幕”。沈昌煥以“立法院”已“一致通過決議案”為由,強調臺灣當局的立場“絕不容有絲毫改變”。[26]7月6日
臺灣當局放棄阻止蒙古入會后,對美國進一步試探“兩個中國”方案解決中國代表權問題十分警惕。11月24日,沈昌煥與莊萊德交涉時,明確警告美國,不要認為臺灣當局“既可改變蒙案立場”,便能“再迫”臺灣當局接受“兩個中國”方案,“蓋兩個中國問題影響我國家根本及我國之憲法基礎,絕不可與外蒙問題相提并論”。為增強交涉力度,沈昌煥舉起“民意”大旗,聲稱“放棄否決外蒙后,國內各方認為我在聯合國內已不啻為人俘虜,常主張退出聯合國”,“立法院”、“監察院”及島內輿論“仍有一股強烈暗潮對美國政策趨向懷有嚴重疑慮及憤激情緒”[27]11月26日?!傲⒎ㄔ骸钡姆磳κ桥_灣當局對外交涉中堅決反對“兩個中國”方案的后盾,因其代表了島內的主流“民意”。
“立法院”固然為臺灣當局對外交涉所借力,卻并非全然為行政當局所左右。美國正式對外宣布與蒙古接洽建交后,“立法院”持堅決反對立場,這一立場直接傳導至一線“外交官”的對外交涉工作。6月19日,沈昌煥就此急電蔣廷黻:“美與外蒙建交案全國各界均感嚴重關切,民意激昂?!⒎ㄔ哼B日進行質詢,均表示強烈反對。僉認美國此舉乃屬背棄盟友,違反其反共立場,嚴促政府向美方表示嚴正態度,堅守立場,不得作任何讓步?!盵28]6月19日
為與美國協調對蒙古入會案的立場,陳誠以蔣介石私人代表的身份銜命赴美交涉。行前,陳誠至少要在形式上充分采納“民意代表”意見,宴請了“立法”、“司法”、“考試”、“監察”各“院部會”首長60余人,廣泛交換意見。[6]840結束美國之行返回臺灣后,陳誠即向“立法院”報告訪美情形[29]8月18日,強調行政當局對于“立法院”23日“決議案”在原則方面“堅守不移”。[30]
8月,深感一線交涉壓力的葉公超、蔣廷黻,向行政當局建議在阻止蒙古入會前提下,對蒙古入會案靈活投票。然而,陳誠于20日電報中明確指出,與“立法委員”等“接觸者數逾千人,除二三人外均主張堅守原則,不可動搖,并希望政府將舉國一致要求告知美方獲其諒解”,坦承行政當局決策時不能不對這些意見予以尊重,“此一問題關系國家基本利害得失,須審慎斟酌至當”。雖然陳誠未完全否決葉、蔣二人的建議,稱對于如何投票正“審慎考慮”,待蔣介石“最后核定”[31]8月20日,但是從中足見“立法院”等島內“民意”的力量不可小視。
臺灣當局最高決策者蔣介石在最后關頭,為確保繼續把持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終究放棄阻止蒙古入會,卻對于如何向島內“民意”交待,尤其是能否在“立法院”順利通過,甚費心思。10月16日,蔣介石與肯尼迪幕后協議達成后,即令“總統府秘書長”張群“如約準備一切對內,尤其立法院復議案之手續也?!盵32]10月16日“尤其”二字凸顯出此事在蔣介石心中之分量。23日,蔣介石主持國民黨中央政策委員會,親自解釋轉變立場的原因,獲“全體一致之通過”后[32]10月23日,并未覺得此事順利結束,直到24日“立法院”秘密會議對蒙古入會案票決,結果15位“立法委員”中11位贊成行政當局變更立場[33],至此,蔣介石方得安心,稱此事“乃得告一段落矣”。[32]10月24日當天是蔣介石75歲(農歷)生日,他在日記中記述了對于此事的心情:“昨(廿四)日晚……妻約其女友廿余人宴會,并由杜月笙之妻等清唱平劇助壽,但此心不覺為樂也。惟立法院同意對外蒙政策后,無異如釋重負,心神頓覺輕松。三周來對外對內此一激烈轉變,終能達成此預期之目標,而且毫無缺損,不僅為平生奮斗在政治上一件大事,而且國家民族安危存亡攸關之大事獲得如此解決,自覺欣幸為慰。”[32]10月25日endprint
隨后,“外交部”向“駐外各館”通電:“立法院已于廿四日舉行秘密會議,對政府新決策表示同意?!盵34]10月24日臺灣當局的最終決策至此方得以全面轉變,其對聯合國中國代表權的把持也因此“轉危為安”,而中國政府在聯合國合法席位的取得則被延后了長達10年之久。
注釋:
(1)本文所引史料,不乏蒙古為“傀儡政權”、“匪幫”等政治性污蔑之語,雖為保持史料原貌,不作改動,但并不代表筆者的立場。以下類似情形,不再一一注明。
(2)“緩議案”的核心內容是,中國代表權問題在聯合國大會是屆常會中“暫緩討論”,不列入大會議程表決,旨在以此“凍結”聯合國中國代表權問題,維持臺灣當局把持中國代表權的現狀。
(3)《蔣廷黻日記(未刊)》用英文書寫,譯文均為筆者所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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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外交部”檔案·中美兩國有關重要文件第3冊·陳誠在“立法院”大會作聘美報告[Z].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檔號:805/0010.
[30]陳“副總統”昨告“立院”,中美互獲更深了解[N].聯合報,1961-8-19.
[31]“外交部”檔案·中美兩國有關重要文件第3冊·陳誠致葉公超、蔣廷黻哿電[Z].臺北“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藏,檔號:805/0010.
[32]蔣介石.蔣介石日記[Z].美國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藏,1961.
[33]政府對外蒙問題新策略,多數“立委”表示諒解[N].聯合報,1961-10-25.
[34]蔣廷黻.蔣廷黻資料·“外交部”致“紐約代表團”電[Z].美國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藏,1961.
(責任編輯 吳 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