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作棟
[摘要]“理”在古代詩論中多帶有否定性色彩,經過船山改造,加以新義,將“物”與“理”合為一個范疇,用在詩學領域,使得船山詩學發出獨特光芒。“物理”的關學內涵是指審美主體對于審美對象的真實把握,其哲學基礎是氣一元論。對“物理”范疇的研究,可以隱約看出其詩學與理學之間的關聯,以“物理”來評詩,亦可以看出王夫之關學不同于宋明理學關學的特色。而詩中“物理”的獲取又與“現量”有不可分割的關系。“現量”是對當下審美直覺的把握,而“物理”也需要以這種審美的形式出現。
[關鍵詞]王夫之;《詩譯》;“物理”;現量
[中圖分類號]1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6)19-0166-02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6.19.078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王夫之(1619-1692年)。字而農,號姜齋,人稱船山先生。船山為中國古典詩學的集大成者,所著《詩譯》為其重要詩學著述之一。《詩譯》原附在《詩經稗疏》末尾,后輯入《姜齋詩話》。船山論詩以情為主,也未忽略對詩之“理”的追求,情理俱至方為佳詩。而學界對船山“才情”部分研究的多,對“物理”的研究還不充分。對“物理”范疇的研究,可以隱約看出其詩學與理學之間的關聯,以“物理”來評詩,亦可以看出王夫之美學不同于宋明理學美學的特色。而詩中“物理”的獲取又與“現量”有不可分割的關系。“現量”是對當下審美直覺的把握,而“物理”也需要以這種審美的形式出現。
一、以“物理”論詩的哲學基礎
“物理”在《詩譯》中一共出現兩次,第8條“然得物態,未得物理。”第16條“天情物理,可哀而可樂者,流而不滯,窮且滯者不知而。”在他處,船山對李杜等大詩人的評價也是如此“內極才情,外周物理”。對于“物”的認識與船山“氣”一元論之哲學分不開。在晚明王學末流、狂禪之學的空疏學風下,士子多束書不觀、游談無根。為扭轉此勢,船山力劈佛老虛無之學,以張載為正宗。他認為萬物皆由“氣”所生成:
凡物皆太和絪缊之氣所成。
人物之生,皆絪缊一氣之伸聚。
氣化者,氣之化也。陰陽具于太虛絪缊之中,其一陰一陽,或動或靜,相與摩蕩,乘其時位以著其功能,五行萬物之融結流止、飛潛動植,各自成其條理而不妄。
在船山看來,氣是第一性的,理為氣之理。“理”、“氣”不可分離,“理”可理解為氣之變化狀態之規律。根據這一理氣關系論,船山云:
兩間之固有者,自然之華,因流動生變,而成其綺麗。心目之所及,文情赴之。貌其本榮,如所存而顯之,即以華奕照耀動人無際已。
所以,美是由于自然萬物因流動生變而產生的,美是以物質實在性作為基礎。若以一理,去量天下之物,定會被船山所恥笑。船山反對空疏的玄想,尤其是對為文而著文的科場文字,船山更是痛斥,“科場文字之蹇劣,無足深責者。名利熱中,神不清,氣不昌,莫能引心氣以入理而快出之,固也。”只有在神清氣爽的情況下才能夠創作,寫詩以入理。船山要求寫詩要入木三分,只有在自己的真實經歷和對素材大量掌握的基礎上才算是在寫詩,只有在神清氣爽的情況下才能夠創作。船山如此強調也是與其哲學基礎分不開。從氣一元論來出發,肯認物質實有。此正是船山以“物理”來評詩的立論基礎。
二、“物理”的美學涵義
船山在《詩譯》里把“物理”與“物態”一起使用,則要清楚“物態”、“物理”之區別。有學者已經對“物態”、“物理”做出過區分:“這里所謂‘物態指的是事物存在的外在樣貌和給人的審美意象,是對存在的一種審美的把握,而非認識論的理性把握。所以王夫之說‘未得物理”。又如吳海慶先生所云:“此處所言‘物理即指自然規律,萬物生存的自然本性,也指欣賞者從中領悟到的自然內蘊和天人合一的宇宙之道”。兩家之說均有道理,先由物之理進入到事之理,然后再由事之理進入宇宙之道,這是船山認識論的邏輯層次,船山氣本論哲學規定了理只存在于外在事物中,而不是從內心深處去尋求理,而船山的天人之學又是在指示我們此“物理”也指天之理與人心之理的深度契合,這些契合之處,正是船山所一再追求的。
詩中所云“物理”,主要有兩個方面。詩歌作為綜合藝術,詩言情與詩言理的關系,即詩能否說理。若能說理,那么詩中物理的表達方式是什么,也是船山需探討的問題。本節就主要圍繞這兩個方面展開。船山認定詩中要有理,理也是詩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詩中言理之形式也是不可忽略的:“‘詩有妙悟,非關理也。非謂無理有詩,正不得以名言之理相求耳。”船山又是把“詩理”與“經生之理”做了區分:“故經生之理,不關詩理。”此“理”的形式也就不同于一般的條理,是要達到首尾一致,讀詩的時候,絲毫感覺不到是在說理。“詩固不可以律度求,或可以條理求,至此則首尾無端,合成一片。但吟詠之下,不昧初終耳。”這種理與天地宇宙境界相通,“風神思理,一空萬古”。最主要的是對于言理的方式。如船山云:“通首好詩,氣和理勻,亦靖節之僅遘也。通人于詩不言理而理自至,無所枉而已矣。”再比如:
一絲密運,不立經緯而自成文章,唯晉、宋人能之。此及遠公詩說理而無理臼,所以足入風雅。唐、宋人一說理,眉間早有三斗醋氣。
理關至極,言之曲到!人亦或及此理,便死理中,自無生氣。此乃須捉著,不爾飛去!
這些都涉及到理的表達技巧。對于條理勻稱的謝靈運的詩船山評價為:“條理清密,如微風振蕭。自非夔、曠,莫知其宮徵迭生之妙!”而且最好的境界就是情、趣、理、氣等融為一體具有圓渾之美的詩:“亦理、亦情、亦趣,逶迤而下,多取象外,不失圜中。”從詩本身來看,詩也是有自己的生命的。“詩固自有脈絡,但不從文句得耳。意內初終,雖流動而不舍者,即其絡也”。脈絡就是脈理之意,而對“物理”的強調,也是船山對詩生命律動的把握。若不顧詩之理,那就是“斷蛇匏瓜”,毫無生氣。
從以上對詩之“物理”的剖析可以發現船山認定詩歌創作的素材來源于現實生活,詩人只是將其擷取出來并加以藝術創造,詩歌藝術創造中也有藝術創造的“物理”,詩人創作詩歌時若是違背這一創造規律,就很難寫出詩來。而詩中描寫的“物理”最終是要與宇宙之道相通,它既是詩人境界的表現,讀者讀后又能提升其境界,方是船山所云“際”的境界。溝通形上、形下,將天人貫通在一起,也正是船山所追求的詩之高明境界。
三、“物理”與“現量”
詩之“理”首先要真實。真實性決定了“物理”不是空想所能獲得的,而是要善于觀察外物,詩人必定有比常人更敏銳的眼光,能夠覺察到常人看不見的地方,他不但能觀察到“物態”,更能把捉到“物理”。當“物理”指向幽微處時,非一般邏輯推理所能得到,在船山看來,詩就是要表現這種幽微之際的狀態。船山會用到當下。這種言“理”的把握方式,船山把他稱之為“現量”。“現量”本來是唯識宗和因明學術語,船山在《相宗絡索》中有過如下解釋:
現者,有現在義,有現成義,有顯現真實義。現在,不緣過去作影。現成,一觸即覺,不假思量計較。顯現真實,乃彼之體性本自如此,顯現無疑,不參虛妄。前五于塵根與根合時,即時如實覺知是現在本等色法,不待忖度,更無疑妄,純是此量。
船山指出“現量”有三層含義:“現在義”,“現成義”和“顯現真實義”,船山又用三“不”說明“現量”的特點:“不緣過去作影”,從時間來看是當下;“不假思量計較”,現量不同于邏輯判斷;“不待忖度”,即不是由抽象思考而得出的。船山在論詩時也是按照這三層含義來使用“現量”的:“‘長河落日圓初無定景;‘隔水問樵夫,初非想得:則禪家所謂‘現量也。船山以為好詩佳句,絕不是揣摩、比擬而得來的,能得“物理”才是詩人獨有的藝術特質,它把詩人當下的生活情景感受真實記載下來,見諸于筆端。
結合“物理”與“現量”,“物理”與“現量”有內在關系,彼此之間互為補充。把“物理”與“現量”做一對比會發現船山詩論既有重視質實的一面,又重視其虛靈的一面,強調外在世界對詩歌創作重要性的同時,又重視心靈的作用,由內在之情到外物之理,達到“理隨物顯”的效果。這兩個范疇在船山詩論中珠聯璧合,使得船山詩論免于偏頗。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