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平
嶺南地區出土漢代建筑明器中的人物紋飾探略
宋 平
嶺南地區漢墓中出土了大量的建筑類明器,有屋、灶、倉、水井、豬羊圈等,多為陶制,少數為銅、青銅所制,反映了該地區漢代人民的生活情況。這類建筑明器接近當時的實際建筑,結合考古出土的鋪地磚、瓦等建筑構件看,其多樣的紋飾與當時嶺南地區本土的氣候和建筑技術,以及嶺南和中原地區的文化交流有莫大關系。前人的研究已對陶屋形制特點、陶屋與嶺南建筑發展關系等方面作了一些討論,如《廣州出土漢代陶屋》把廣州出土的漢代陶屋分為柵居式、曲尺式、三合式、樓閣式等類型;[1]《廣州漢墓》對20世紀50-70年代的出土陶屋進行了出土地點、類型的歸納;[2]陳澤泓從建筑發展的角度剖析認為,秦漢時期廣州出土的陶屋等建筑明器所反映的嶺南地區建筑技術的飛躍性的變化,得到迅速的提高,但與中土的建筑文化相比仍有一定的差距。[3]申家仁《嶺南陶瓷史》一書亦對陶屋、陶井等建筑明器進行了介紹。[4]嶺南地區漢墓出土的建筑明器對研究經濟技術、建筑技術等方面的意義不言而喻,前引諸位學者的著作中早已有論述,但其紋飾(特別是人物紋飾)的表現手法及其背后反映的社會思想仍有進一步探討的空間。
嶺南地區在新石器時期就有舞蹈出現。目前發現的最早證據是1985年廣東省博物館考古隊在石峽遺址考古發現一片印舞蹈紋陶片(圖一)。該陶片為陶圈足罐的殘片,上印有陽紋五個人物,五人手拉手正舞蹈,舞姿曼妙,生動傳神。[5]石峽文化距今5000-4000 年,說明嶺南地區先民在新石器時期就有舞蹈文化的出現。[6]
在廣州博物館所藏的60多件建筑明器中,有兩件出土的漢代建筑明器以舞蹈人物作為裝飾。其一為西漢時期灰陶干欄式陶屋(圖二)。該陶屋于1953年先烈路龍生崗西漢墓出土。陶屋底部的干欄正面鏤空有兩人手牽手舞蹈,舞姿與石峽遺址發現的印舞蹈紋陶片有相似之處。干欄式建筑是南方地區特有的建筑形式,為適應炎熱多雨、蟲蛇較多的地方氣候特點而產生。新石器時期,嶺南地區的建筑以干欄式為主,建筑材料為木、竹和茅草等。至秦漢時期,來自中原地區的人民把磚、瓦、石為主要材料的建筑技術帶入嶺南,故出土西漢時期的干欄式建筑有融合漢越建筑技術的特點。

圖一 舞蹈紋陶片

圖二 西漢時期灰陶干欄式陶屋

圖三 東漢時期灰陶重檐陶倉

圖四 東漢時期灰陶重檐陶倉
其二為東漢時期灰陶重檐陶倉(圖三)。該陶倉于1953年廣州東郊龍生崗出土,正門兩側墻面各有一個舞人形象,相對而立,衣著長袍,大眼、張嘴,面帶笑容。人物的舞姿為半蹲,雙手上舉(圖四),似有慶祝豐收之意。倉是嶺南地區漢墓中常出現的建筑明器,圓形的稱囤、囷。《說文·囗部》曰:“囷,廩之圜者,從禾在囗中”;方形的稱廩、倉。《管子·牧民》曰:“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充分說明倉在人民生活中的重要地位。嶺南地區出土大量兩漢時期的陶倉,其形制有圓形、方形等多種,屋頂有硬山、重檐等,與河南、山東地區出土的陶倉類型相似,既反映了這一時期糧食生產的擴大與經濟發展的高度,也說明建筑形式受到北方地區的影響。
舞人紋飾是嶺南地區的重要特點。秦漢時期嶺南地區制作的銅鼓、銅提桶、陶器等器物中,舞人紋飾均有發現。通過對不同器物人物紋飾的分析,人們可以推測有祭祀、慶祝豐收、慶祝戰爭勝利等多種舞蹈形式。如廣州市象崗山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一件銅提桶中,就銘刻了戰爭勝利、乘船歸來的場景(圖五1.2)。嶺南地區出土器物上的舞蹈與中原地區流行的“袖舞”、“巾舞”、“鼓舞”又有所區別。
門神裝飾起源于黃河流域,是古人鬼神觀念與原始信仰的一種。有研究者認為,門神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已經出現,并經歷了從圖騰到神話人物形象轉變的過程,至秦漢時期逐漸成為中國傳統的習俗。[7]在中原人向嶺南地區遷徙的過程中,門神的習俗亦傳播至嶺南。嶺南地區漢墓出土的陶屋中就有門神出現。

圖五-1 西漢南越王墓出土的銅提桶

圖五-2 銅提桶舞人紋飾
廣州博物館藏有一件東漢早期的陶屋,1957年出土于廣州市西村皇帝崗。陶屋平面為曲尺式,雙層,上層有窗戶。通體施青黃釉,但出土時大多脫落,內有人俑五個、豬俑三個。曲尺式陶屋是嶺南地區常見的漢代建筑明器,由兩個長方形房子和一個院落組成。正面的長方形房子多為用來做舂米等家庭工作,側面的長方形房子為居室,院落為豬圈。在這件陶屋側門旁邊的墻上,還刻畫有一個人物形象(圖六),在嶺南地區出土的漢代陶屋中十分罕見。該人物圖五官清晰,長須長發,雙手按劍于胸前,背有長矛和箭,但不著盔甲,可能為武士形象。這與中國傳統的貼門神風俗有一定的關系。
西漢時期的史書已明確記載中原地區有貼門神的習俗,并將門神祭祀納入“五祀”之中。有學者認為:“早在先秦,門神作為國家‘五祀’之一,而受到當時統治者的重視。……到了漢代,沿襲禮典,門神仍被列為國家‘五祀’之一。所不同的是,門神的地位發生了很大變化。如東漢班固《白虎通·五祀》中,‘五祀’的排名依次為門、戶、井、灶、中留雨(宅)。門神被列為‘五祀’之首。”[8]但是,這一時期的門神形象并不統一,有畫虎、武士、神話人物(如方相氏、西王母)等多種形式,在考古發現的陶建筑明器、畫像石(磚)中大量存在。
漢代南方地區的文獻稀少,難以考據貼門神的情況。南朝時期的文獻記載南方帖門神風俗十分興盛。《荊楚歲時記》記載元日的民俗有“帖畫雞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傍,百鬼畏之。”[9]
按照出土文物的證據,人們可以推斷,嶺南地區至晚在東漢時期也受到該風俗的影響,開始張貼門神。廣州博物館藏的這件東漢早期陶屋提供了十分確切的證據,具有重要的實例史料價值。
嶺南地區的門神還有以動物為題材的。廣州博物館還藏有一件東漢早期干欄式陶屋,1953年在西村石頭崗出土,雙門板半開,各陰刻奔馬一匹(圖七)。《穗港漢墓出土文物》一書認為,所刻為象,大概是后世門神的濫觴。[10]1974 年廣西平樂縣銀山嶺 124 號墓出土了一件西漢方形合院式廡殿頂陶樓,現藏于廣西壯族自治區博物館。陶樓平面呈方形,懸山式瓦頂,四合式廡殿頂重樓。四壁均刻劃仿木構架紋,右后墻刻劃一立馬。[11]
嶺南地區漢代建筑明器上的門神有武士、馬等,手法主要為陰刻。門神的出現應受到中原地區習俗的影響,但是,相對河南等地所發現的磚雕、彩繪的門神,陰刻的手法略顯簡單。這與嶺南建地區的筑技術和藝術裝飾的發展狀況尚落后于中原地區亦有一定關系。

圖六 東漢早期陶屋側門邊的人物形象

圖七 廣西博物館收藏東漢早期干欄式陶居
在嶺南地區出土大量漢代建筑明器中,以人物為紋飾的雖不多見,但對探討漢代嶺南地區經濟文化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首先,舞人紋飾表達了嶺南地區人民祈求人畜興旺、糧食富足、家財豐厚的觀念。其次,反映了漢代嶺南建筑也受到了中原地區建筑技術和建筑文化的影響,體現了漢越交融的嶺南文化特點。門神的出現即是其表現。
但是,嶺南地區漢代建筑明器的紋飾則以陰刻、做通透式墻體兩種方式為主,與新石器時期所刻、印陶器紋飾的手法類似,同一時期中原地區的建筑明器紋飾內容和手法更加豐富多彩。由此可見,有學者所主張漢代嶺南建筑技術比中原地區上存在一定差距的結論是有理有據的。
注釋:
[1]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編:《廣州出土漢代陶屋》。北京:文物出版社,1958。
[2]廣州市文物管理委員會、廣州博物館編:《廣州漢墓》。文物出版社,1981。
[3]陳澤泓:《嶺南建筑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1-12頁。
[4]申家仁:《嶺南陶瓷史》。廣州: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65-69頁。
[5]崔勇:《石峽遺址的舞蹈陶片》。《文物天地》,1989年第6期。
[6]參見蘇秉琦:《石峽文化初論》。《文物》1978年第7期。蘇秉琦先生認為石峽文化層不僅有距今5000—4000 年的遺存, 還包括距今 6000—5000 年的一部分遺存。李巖《對石峽文化的若干再認識》一文亦有對文化層的討論,《文物》2011年第5期。
[7]向靜:《門神的起源與流變——基于民俗文化生態下的門神造型研究》。《民族藝術研究》,2011年第6期。
[8]段塔麗:《中國古代門神信仰的由來與嬗變》。《陜西師范大學繼續教育學院學報》,2000年第3期。
[9][梁]宗懔撰,[隋]杜公贍注:《荊楚歲時記》。載《漢魏六朝筆記小說大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1052頁。
[10]廣州博物館、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合編:《穗港漢墓出土文物》。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印,1983年,第228頁。
[11]武藍芳:《館藏廣西漢代陶制明器賞析》。《文物天地》,2015年第7期。
(作者單位:廣州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