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問答

朱天曙講座現場
問:請進一步談談徐復觀先生對中國藝術精神的研究。
答:徐復觀先生關于中國書畫藝術精神的研究,除了《釋氣韻生動》一文外,還集中體現在《中國藝術精神主體之呈現—莊子的再發現》《魏晉玄學與山水畫的興起》《唐代山水畫的發展及其畫論》《荊浩筆法記的再發現》《逸格地位的奠定—〈益州名畫錄〉的研究》《山水畫創作體驗的總結—郭熙的〈林泉高致〉》《宋代的文人畫論》《環繞南北宋的諸問題》《“蘭亭爭論”的檢討》等多篇論文中,這些文章后來都收入《中國藝術精神》一書中。
在大量閱讀和搜集古代藝術文獻披沙揀金之后,徐先生發現,中國藝術的精神,要追溯到魏晉玄學和莊子上。他發現,莊子之所謂道,落實于人生之上,乃是崇高的藝術精神;而他由心齋的功夫所把握到的心,實際乃是藝術精神的主體。由老學、莊學所演變出來的魏晉玄學,它的真實內容與結果,乃是藝術性的生活和藝術上的成就。歷史中的大畫家、大畫論家,他們所達到、所把握到的精神境界,常不期然而然的都是莊學、玄學的境界。宋以后所謂“禪”對畫的影響,其實也是莊學、玄學的影響。他的研究,以歷史史實和歷史上著名的畫論結合進行研究,看起來松散,而內在有密切的關聯,是一種“集腋成裘”的方法,由歸納而求得系統。在《中國藝術精神主體之呈現—莊子的再發現》一文中指出,中國藝術活動,人與自然的融合,常有意無意地,實以莊子思想作為媒介。莊子的“樸素”之美,是一人生修養的工夫與境界。在荊浩《筆法記》的研究中,他認為荊浩看到古松而“因驚其異,遍而賞之”,這是一個藝術家由美的觀照而把松化為美的對象,這便形成他寫數萬本的真實創造動機。在他的創造過程中,感到他在自己精神上的要求,和自己在創造中的技巧所能表現的能力,有一種要克服的抗拒性。其中重要的是“終始所學,勿為進退”的勤奮功夫。精神與技巧融合一致,即莊子所說的“得之心,應之手”,荊浩所說的“可忘筆墨而有真景”。《筆法記》是一個偉大藝術家把他自己從人格的修養、美的沖動到技巧修得,創造的歷程、甘苦記錄給后世的。
徐復觀先生在探索中國藝術精神的過程中,糾正了許多在文獻上、觀念上的誤解。他認為,從畫史來說,中國由彩陶時代一直到春秋時代,是長期的抽象畫,它們在抽象中都含有藝術的規律性,如對稱、均衡等。這和現代的抽象主義不同。戰國時代開始有了寫實的精神和作品,但因秦漢陰陽五行及神仙方士的影響,寫實之路未得到很好的發展,到了魏晉時代,因玄學之力,而比西方早一千多年,引起了藝術的真心自覺,其中有寫實的意味,也有抽象的意味,中國藝術中的繪畫,是中國人在某種心靈狀態、精神狀態中所產生、所成就的。
在他看來,中國文化中的藝術精神,大體有孔子和莊子所顯出的兩個典型。孔子所顯出的仁與音樂合一的典型,是道德與藝術在窮極之地的統一。他認為,中國藝術精神的自覺,主要是表現在繪畫和文學兩方面,繪畫是莊學的“獨生子”。從筆墨角度說,書法技巧上精約凝斂的性格,及由這種性格而來的趣味可能高于繪畫,從精神活動范圍來說,書法則不及繪畫。也就是說,筆墨的技巧,書法大于繪畫;而精神的境界,則繪畫大于書法。
我國三百年來,因過分重視筆墨趣味,而忽視作品中表現的人生意境,中國古代畫論中尤其如此。徐先生有感于此,主張從事“藝術精神”的研究,帶領人們進入古人所說的“心源”之中。在徐復觀先生看來,在人的具體生命的心性中,發掘出藝術的根源,把握到精神自由解放的關鍵,并由此而在書畫方面,產生了許多偉大的書畫家和作品,中國文化在這一方面的成就,不僅有歷史的意義,也有將來的意義。■
責任編輯:韓少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