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蕾??
摘要:本文主要分析我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價值,包括理論價值和實踐價值兩大部分。以對我國司法實踐、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以及當前我國法院調解制度的分析為基礎,提出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理論和現實依據。
關鍵詞:訴訟和解;法院調解;理論價值;實踐價值
民事訴訟和解是當事人在民事訴訟進行的過程中達成解決糾紛的合意,經過法院確認,從而終結民事訴訟的行為。嚴格來說,我國并沒有真正意義的民事訴訟和解。我國的法院調解是法院行使審判權的一種職能活動,與庭外和解性質完全不同,在民事審判中占據重要地位,甚至成為了我國民事訴訟的一種審判方式,這一點將其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發生在訴訟外的法院調解區別開來,同時也使得其與其他國家和地區的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具有了可比性。但目前我國的法院調解亟待改革,分析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構建價值由此也成為其中一項重要的工作。
一、我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理論價值的深層分析
(一)解決現行法院調解制度自身的邏輯矛盾
我國的法院調解制度本身在邏輯上就具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第一,將調解單列為一項基本原則并不科學。調解是處分原則的具體運用,并不具有基本原則應有的概括性、涵蓋力和主導型等主要特征,因此它至多是一項訴訟制度而非基本原則。[1]
第二,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的原則與法院調解的非程序化特點相矛盾。法院調解以事實清楚、分清是非為基本原則[2],但是實際上絕大多數在法庭調查結束以前進行的調解,根本不可能實現事實清楚與分清是非的要求,因為在法庭調查和辯論之前基本上不可能查明事實。
第三,審判的公開性與法院調解的不公開性相沖突。我國民事訴訟除了依法不公開審理的案件之外,所有案件都實行公開審判的基本制度,法院調解作為我國民事審判的一種方式,理應遵循這一基本要求。但是我國的法院調解一般都不公開進行,而且實踐中甚至采用“背對背”的調解方式。
由此可見,在我國,作為審判方式之一的法院調解制度本應具備訴訟的對抗性和剛性特質,但其與生俱來的妥協性與柔性本質顯然與之相對立。而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以當事人處分權的保障為核心,并不具備審理性質與職權性質,并未上升到基本原則的高度,也不需要保證公開與事實清楚等剛性需求,只要當事人達成合意即可。與我國當前的法院調解相比較,這種柔性的糾紛解決方式更加合乎法理與邏輯,這一制度的構建也能夠解決當前法院調解制度自身的邏輯矛盾。
(二)民事訴訟和解制度與我國法院調解本質上具有同一性
民事訴訟和解與我國的法院調解都屬于民事訴訟中合意解決糾紛的重要方式,是當事人處分權行使的表現,追求民事訴訟的效率,兩者在功能上具有可置換性。兩者就制度本身而言實質相同,使得民事訴訟和解在訴訟程序中代替法院調解具有了理論基礎上的可能性。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代替法院調解制度,既可以繼續保持民事訴訟中合意解決糾紛機制的優越性,繼續解決大量民事糾紛,緩解法院訴訟壓力,又能夠避免改革過于激進而造成的大幅度震蕩。也就是說,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可以填補在有限審判資源下法院調解抽離之后造成的“制度真空”。
民事訴訟和解之所以可以填補法院調解抽離后引起的“制度真空”,是因為和法院調解相同,訴訟和解也能在民事訴訟程序的任何階段進行,并且法官也可以適時參與甚至勸試和解。一般而言,案件事實和雙方責任會隨著民事訴訟程序的不斷進行而逐步清晰,這就使得當事人具有了協商達成和解的可能性,能夠在任何訴訟階段進行和解這一特點有利于雙方當事人和解的達成;而且法官的適當介入能夠幫助當事人看清訴訟形勢,展望訴訟前景,克服影響當事人達成和解的心理障礙。另外,訴訟和解具有的執行力與判決無異,這點也于民事調解書可以申請強制執行類似。
(三)實現法院審判權與當事人處分權的協調與平衡
當前我國法院調解制度肩負實現法院審判權與保障當事人處分權的雙重任務,法院調解是處分行為和審判行為的結合,立法的初衷是利用法院調解的審判性質來保障處分行為的行使,但長期以來的司法實踐表明,在現實利益的驅動下,法院調解的審判性不斷擴張,成為法官強制調解的便利,不斷擠壓本應發揮主要作用的處分權的行使空間,當事人的處分權與訴訟權利受到很大損害。
我國的法院調解之所以造成審判權的擴張和處分權的損害,是因為法院調解在很多方面與民事審判程序不相兼容。審視這些不兼容的部分,可以發現多數矛盾與沖突的原因都在于民事審判應當具有合法性跟程序性,而調解很難實現這些特性。調解自身就有便捷靈活的特點,是一種合意性的糾紛解決手段,但是我國法院調解的審理性質與職權性是對調解合意性質的削弱,反而導致了民事審判權的擴張,壓制了當事人處分權的行使;在法治要求下,法院的審理活動以審判為中心,必須嚴格遵循法律程序和依據法律規定,而法院調解的合意性質又成為消減法院審判因素的存在。所以,我國法院將調解作為民事審判方式是不科學的,正如李浩教授所言:很難認為調解是法院行使審判權的合適方式,即使它已經成為了一種解決民事糾紛有效手段。[3]
如果僅僅就調解制度而言,其自身所具備的優勢特征,例如快捷性、靈活性等等恰恰是其作為合意性民事糾紛解決方式的優點,如果將其置于恰當的制度體系與程序之中,其作用與功能不可小覷。但是將其置于民事訴訟程序中,與判決一同成為民事審判的方式,問題就開始產生了。因此,要實現法院調解制度與民事審判程序兼容,平衡審判權與處分權的運行空間,必須對法院調解進行適當地限縮,褪去其職權性,強調處分性。而民事訴訟和解制度是一項當事人主義的民事訴訟制度,在保證法院審判權核心地位之余能夠充分保證當事人的處分權,所以不妨將法院調解制度從民事訴訟審判程序之中分離出去,將其置于起訴之前,在立案之后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以彌補抽離法院調解制度造成的處分性缺失。
二、我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實踐價值的深層分析endprint
(一)我國具有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生存與發展的文化土壤與現實需求
在“天人合一”哲學觀下形成的“和文化”的影響下,我國自古以來就有合意解決糾紛的傳統,并且這類旨在追求和諧的糾紛解決方式在民事糾紛解決具有突出的地位和作用。將法院調解制度從民事訴訟程序中分離后,我國的民事訴訟僅剩判決這一糾紛解決方式,這種剛性的司法解決機制完全排除了當事人的合意,也徹底否定了柔性糾紛解決機制的優勢,不利于糾紛解決效率的提高與當事人處分權的保障,而民事訴訟和解制度正是法院調解抽離后填補訴訟中合意解決糾紛功能的制度,能夠填補這一制度真空。因此,在我國息訟寧人的民族性格以及追求中庸和諧的文化氛圍之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具有很大的優勢。
經濟高速發展導致我國當前訴訟數量激增,而民事訴訟和解的功能之一是在確保雙方當事人和平解決糾紛的前提下提升司法效率,和解比判決消耗的司法資源要少很多。所以,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有助于滿足減輕法院訴訟負擔的現實需求,也能從根本上解決雙方的矛盾,更為有效地消除雙方當事人的對立,形成雙方滿意的和解方案。
(二)訴訟和解制度能夠克服現行法院調解制度的弊端
(1)有利于解決強制調解問題
我國法院調解制度最主要的弊端就在于司法實踐重調輕判,強制調解問題頻發,當事人的自愿性受到一定程度的限制。法院強制調解產生的主觀原因在于法官的調解偏好,而法院調解作為一種民事審判方式所具有的職權性與審理性為法官強制調解提供了便利,加上“調審合一”審理模式的施行與法官兼具裁判者與調解者的雙重身份,使得法官通過強制實現調解偏好具備了客觀條件。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構建能夠克服上述矛盾,解決強制調解的問題。與法院調解不同,民事訴訟和解不具有審判因素,僅僅是訴訟中的一種糾紛解決方式,它以當事人為中心,當事人及其律師是和解程序開始和推動的主要力量,法官處于中立與較為消極的位置,僅為當事人提供訴訟和解的機會以及程序上的便利,即使是法官勸試和解,其干預程度也僅限于心證開示與提供和解方案,絕對不能主導當事人的和解意愿與和解內容。而且,多數民事訴訟和解中,和解法官與審判法官由不同的工作人員擔任,相互獨立,很難發生借判決逼迫當事人和解的問題。在此意義上,民事訴訟和解制度能更為徹底地貫徹處分原則,保障當事人的處分權與訴訟權利,避免強制和解的情況。
(2)有利于保障判決的主導地位,提高訴訟效率
民事審判應當以判決為主導,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構建有利于保障判決的主導地位。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只具備我國法院調解制度中合意解決糾紛的這部分特征與功能,而不具有其審判性質與功能。實際上,褪去法院調解的職權性質與審理性質,與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無異。所以民事訴訟和解僅僅是當事人處分權的行使,不可能成為法院審判的方式,與判決平起平坐。而處分權與審判權共存于民事訴訟中,因此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可以與判決兼容,在民事訴訟程序中構建訴訟和解制度不會產生法院調解那樣的悖論與矛盾。而且民事訴訟和解并未實質上參與到民事審判中,判決仍然是唯一的審判方式。因此,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構建可以純化審判方式,保障判決的主導地位。
另外,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作為當事人行使處分權的重要方式,能夠有效形成對民事審判權的合理制約,提高民事訴訟的效率。如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后,法院只需通過一定形式確認和解即可,無需繼續審判,由此可以節省司法資源,提高民事訴訟的效率。
(三)完善和強化我國的庭外和解制度
我國民事訴訟法規定的和解僅包括當事人自行和解,可以發生在一審與二審程序中,但其實質上僅屬于私法上的和解,只是撤回起訴與調解結案的原因而已,并未形成真正意義上的民事訴訟制度。因此這種非制度性的和解不能與民事訴訟和解相提并論。這種訴訟外雙方當事人達成的和解沒有法院參與,雙方當事人僅憑其對糾紛事實與法律問題的認識以及自身利益進行,達成的和解協議也僅具有私法契約的效力。而法院參與下的民事訴訟和解制度能夠使當事人了解到法官的具體態度,為當事人和解提供更為全面的分析資源,從而使當事人和解的成功可能性增加,和解的效力也更強。因此,我國對于民事和解的規定如此簡單,對于當事人處分權的行使形成了一定的限制,將庭外和解制度化,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十分必要。
(四)順應我國當前民事司法改革的趨勢
(1)糾紛解決方式的多元化
在我國當前民事司法改革中,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成為一個熱點問題。在解決民事糾紛時也更注重考慮多重利益平衡與協調,而非簡單地判定非此即彼,所以民事糾紛解決的方式不能僅限于以分清是非為基礎的司法判決,以當事人合意為基礎的糾紛解決方式在某些情況下可能發揮著更大的作用。
多元化糾紛解決機制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正是訴訟內糾紛解決方式的增加。考慮到節約司法成本的要求,在訴訟中“構建一種低成本、非對抗性的解決程序,是整個糾紛解決社會成本較小化甚至最小化的直接體現”[4]。由此看來,在糾紛解決方式日趨多元化的民事司法改革背景下,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成為了其中的重要環節,順應了改革的潮流。
(2)審判模式的轉變
我國目前民事司法改革的目標之一是“實現從‘調解型審判模式向‘判決型審判模式的轉換。實際上,民事審判模式由“調解型”向“判決型”轉變的核心就是降低法院調解在民事審判中的比重,純化民事審判程序,其實質就是剔除法院調解的職權色彩,將法院調解置于民事審判的輔助性地位,從而保障判決的核心地位。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過程就是剔除法院調解職權色彩的過程,這只是轉變審判模式的一個方面。另一方面,還應當保障判決的主導地位,純化民事審判程序,訴訟和解制度也具備此種功能特點。法院調解制度跟訴訟和解制度的一大區別就是其在訴訟中的地位,法院調解由于其濃厚的職權色彩在民事審判中占據著主導地位,而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僅具有輔助性的功能與作用。民事訴訟和解實質上并未真正參與到審判程序中,其只是當事人在民事訴訟中解決糾紛的額外選擇,如果進行和解,則審判程序暫時停止,如果和解不成功馬上繼續審判程序,因此不可能成為法官審判的方式。而且民事訴訟和解以當事人為中心,法官很難利用審判職權在其中起主導作用,不管和解率多高,訴訟和解依然是民事審判的副產品和補充,不可能具有決定民事訴訟程序品格的意義。endprint
因此,民事訴訟和解的構建能夠還原被審判權擠壓的處分權空間,預防審判權的濫用,同時又能保證判決的主導地位,純化合意和民事審判程序,能夠滿足民事審判模式由“調解型”轉向“判決型”的要求。
三、民事訴訟和解制度與法院調解制度地位的深層分析
民事訴訟和解制度與我國的法院調解制度都顯示出高度的相似性。基于上述理論上和實踐上的種種因素,我認為應當以在民事審判程序中構建民事訴訟和解制度作為我國法院調解制度改革的核心方向,同時仍舊保留法院調解制度,但要對其適用范圍、法律地位和功能予以限制。
首先,應當限制法院調解的適用范圍,將法院調解設于當事人起訴之前,此時由專門的調解法官主持調解,法官就無法利用審判權壓制當事人的處分權,而且也缺乏切身利益的驅動,能夠有效地實現調審分離,確保當事人自愿達成合意。
其次,應當在民事審判程序中構建訴訟和解制度,也即民事訴訟和解制度的適用階段應當為法院立案以后至法院判決之前。訴訟和解具有訴訟行為與私法行為的雙重性質,絕非審判行為。由而訴訟和解中的法官沒有審理性質,僅處于消極中立的地位。
最后,通過改革褪去法院調解的審理性質,實際上已經改變了其性質,使其成為訴訟和解,很大程度上也可以認為是質的轉變。在如此巨大的質的改變下,保留法院調解的名稱意義不大。支持法院調解變更為民事訴訟和解的一個更為重要也是最根本的原因是在我國的語言環境中,和解主要是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上做出的表達,側重于當事人的中心地位,而法院調解則主要強調法院的主導地位,而改革后的法院調解中,法院已退居次要地位,當事人才是主導與中心,因此在法院立案后的階段使用民事訴訟和解這一名稱要比法院調解更為合理。
結論:
綜上所述我國法院調解制度存在問題的根源在于法院調解強大的審判因素擠壓了處分因素存在的空間,所以在進行改革時必須從根本上革除法院調解中的審判因素。民事訴訟和解制度具有的輔助性與任意性特點能夠很好地滿足這一需求,適應了我國民事審判方式轉變與糾紛解決多元化的司法改革趨勢。由此,我國法院調解制度改革的方向應當是褪去法院調解的審判職能,將法院調解從民事訴訟中分離,將其置于當事人起訴之前,在立案之后的民事訴訟階段中應當建立起以當事人合意為基礎的訴訟和解。
[參考文獻]
[1]參見何文燕:《調解和支持起訴兩項民訴法基本原則應否定》,載《法學》1997年第4期,第30頁。
[2]《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93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在事實清楚的基礎上,分清是非,進行調解。”
[3]參見李浩:《論調解不宜作為民事審判權的運作方式》,載《法律科學》1996年第4期,第68頁。
[4]陳慰星:《民事糾紛的多元化解決機制研究》,知識產權出版社2008年版,第96頁。
(作者單位:北京市東易律師事務所,北京 100080)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