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僑

幾十年的實戰證明,反潛機是潛艇的最大威脅,因為躲在水下或浮航于水面充電的潛艇突遇反潛機只能坐以待斃。但當潛空導彈的概念出現后,攻守雙方的主客地位似乎發生了改變。回溯歷史,潛艇防空的雛形可追溯到二戰期間各國海軍將高炮裝在潛艇甲板上,利用潛艇浮出水面時設法擊落敵機。冷戰期間,蘇聯曾嘗試在潛望鏡上安裝基于便攜式地空導彈發展的近程潛空導彈,比如為877EKM型潛艇設計的“箭-3”(Strela-3,SA-14)導彈,其運用類似二戰潛艇甲板炮的方式,潛艇指揮塔圍殼必須浮出水面,再由人員組裝射擊,但實際上,877EKM型潛艇根本沒部署過這種“自殺型武器”。與此同時,北約國家也進行類似的研究,英國率先拿出具體的成果,于1972年開發出潛艇版“吹管”導彈,并在“伊尼亞斯”號(HMS Aeneas)潛艇上試裝過,做法是將六枚導彈安裝在瞄準觀測潛望鏡頭周圍,再集成到指揮塔圍殼內的伸縮式桅桿上。這種潛艇版“吹管”并未得到推廣,但后來以色列海軍購買了這套武器系統,用到蓋爾級潛艇(西德206型潛艇的翻版)上。1994年,德法意三國曾合作發展“獨眼巨人”(Polyphem)潛空導彈,但隨著該項目在2003年取消,潛艇防空的觀念似乎沉寂了好一段時日。如今,潛空導彈的概念又重回臺面,然而它們是否真正具有戰術價值呢?
別指望解決所有問題
新興的潛空導彈比過去復雜得多,而且在某些領域仍偏向理論,尚未實用化。所有新系統中,最簡單的是類似當年英國“吹管”導彈的設計,就是將現役單兵便攜式導彈安裝到潛艇伸縮式桅桿頂部,作戰設想是遭到反潛機追逐的潛艇可上浮貼近水面,伸出潛空導彈鎖定目標并擊落它。但這種打法的前提是必須假設潛艇周圍沒有別的反潛機存在,才能讓潛艇有更多的逃離時間。法國的桅桿版A3SM潛空導彈正是這一概念的產物,潛艇艇員基于反潛直升機吊放聲吶或固定翼反潛巡邏機投放的聲吶浮標獲得目標大致方位距離后浮至潛望鏡深度,將裝有“西北風”導彈的桅桿伸出水面,再通過桅頂的瞄準系統鎖定并開火。另外,A3SM還有更先進的版本,使用紅外制導的“米卡”導彈,利用類似SM39“飛魚”潛艦導彈那樣用干式容器由潛艇從水下發射,浮上水面后,容器內的一枚或多枚導彈就會發射攔截敵機,這種模式能為潛艇提供更好的生存性和機動性,但也比基本型A3SM要復雜而昂貴。

德國迪爾-BGT防務公司推出了不需要任何容器的新概念潛空導彈,導彈不需要任何介質直接由水下升空。該導彈屬于德國和挪威柴電潛艇的“互動防御及攻擊系統”(IDAS)的組成部分,IDAS最初是為德國212型潛艇設計的,導彈本身借用IRIS-T近距空空導彈的技術,只是修改成亞音速飛行,并與母艇之間用光纖聯系。IDAS主要用紅外導引來追蹤目標,也可換裝其它模式的尋的器,未來IDAS系統還能用于對付小型水面和岸上目標。由于潛艇和導彈之間通過光纖維持聯系,潛艇艇員在交戰過程中可進行目標識別甚至毀傷評估。IDAS系統集成有4枚潛空導彈,它們被儲存在適用標準21英寸(533毫米)魚雷發射管的彈匣中,導彈從彈匣內彈出入水,伸出彈翼后先靠慣性游離潛艇,然后點燃助推火箭沖出水面,進入空中飛行,再由巡航火箭發動機維持飛行。該導彈的開發難點在于火箭動力系統,需要用同一種火箭發動機提供水下推升和空中飛行的推力,必須讓導彈在水下維持最理想的速度,同時在升空后加速到亞音速,并達到20千米的有效射程。另一個設計難點是要在水下和空中都用光纖聯系,德國工程師經過反復試驗,證實光纖在不同環境的數據傳輸是可靠的。
目前,IDAS所用導彈直接引入IRIS-T空空導彈原有的尋的器,但價格太貴,迪爾-BGT防務公司正尋求通過另一艘潛艇聲吶提供被動目標方位,從而讓導彈以更低檔的尋的器去捕捉目標。據介紹,潛艇在下潛狀態時可通過旋翼洗流產生的漣漪效應來發現反潛直升機的大致位置,其準確性已足以提供適當的方位和距離,將導彈導引至尋的器能獲取目標的范圍,然后導彈發射潛艇的艇員再通過光纖鏈路回傳影像識別目標,確認攔截并評估戰果。2008年,IDAS在一艘德國海軍的212A型潛艇上試射導彈成功,本來規劃要在2014年開始部署,但隨著德國國防預算削減,部署計劃被擱置,如今IDAS系統正在挪威烏拉級潛艇上繼續測試。

美國海軍也展開類似武器的研發,最新進展卻鮮少見諸報端。2009年,美國海軍與雷錫恩公司和諾·格公司合作,根據“瀕海武器計劃”需求,將一枚AIM-9X“響尾蛇”近距空空導彈裝填到容納“戰斧”巡航導彈的“膠囊發射系統”(Capsule Launching System,CLS)內,再由潛艇水下試射,發射時先將密封容器彈出水面,炸開頂部,讓導彈發射升空,鎖定目標予以擊落。
但整個方案的發展詳情后來再未見公開消息,很可能改到秘密場合繼續進行,不過在諾·格公司的產品宣傳中,仍可看到一種水下發射系統的介紹,在內容稍嫌簡略的敘述和圖示中,可看到以垂直浮在水面密封容器發射“響尾蛇”導彈和無人機的圖示和照片。考慮到美國海軍強調的瀕海作戰能力,原本以“藍水”作戰為優先訴求的大型核潛艇一旦進入水淺的瀕海環境時,性能優勢其實難以完整發揮,再加上體型明顯大于柴電潛艇,有時甚至會居于劣勢,因此以潛艇發射無人機似乎適合核潛艇運用。這項需求在最近獲得證實,根據擅長開發小型無人機開發的航空環境公司(Aerovironment)于2016年5月發布的消息,經過2013—2015年的驗證測試后,美國海軍決定向該公司訂購150架“黑翼”(Blackwing)小型無人機,該機其實源于地面作戰用的“彈簧刀”(Switchblade)致命縮小型空中彈藥系統( Lethal Miniature Aerial Munition System, LMAMS),屬于具有殺傷力的無人機。按照美國海軍的說法,“黑翼”的用途是提供潛艇在受阻(也就是“反介入/區域拒止”)區域的情報、監視、偵察(ISR)與目標獲取甚至打擊能力。“黑翼”利用潛艇的3英寸直徑魚雷誘餌發射管,彈射至水面后再起飛升高,但未來會發展出使用魚雷管和可用于“戰斧”膠囊發射系統之類的型號,在諾·格公司的產品介紹中,也能看到可容納四架小型無人機的特殊密封容器。endprint
其它更前衛的概念,是設法在現役巡航導彈彈體上集成近距空空導彈:潛艇先發射巡航導彈到預定巡邏區上空巡邏,為潛艇提供低空掩護。一旦雷達或電子傳感器捕獲目標,就發射空空導彈予以擊落。雖然這種概念非常有趣,但也非常昂貴而復雜,幾乎等同縮小化的航母防空作戰,并且挑戰美國國防部還未解決的自主化無人武器系統道德問題。況且,導彈攻擊本身就是暴露潛艇的征兆,對強調隱蔽接敵的潛艇來說可謂“甜蜜的負擔”,所以這些潛空導彈發展項目未能受到各國的普遍歡迎。

配與不配都有利弊
目前來看,全球軍工業對開發潛空導彈系統有一定意愿,但相對而言,市場是否有熱烈的反應和需求呢?答案就沒那么肯定了。設想一下,遭鎖定的潛艇在面臨滅頂之災時,是為了奮起一搏,將潛空導彈作為“最后防線”呢,還是尊崇潛艇本身最大的“保護傘”——下潛規避,求得“尋機殲敵”?很顯然,任何潛艇艇長都不希望使用取勝概率不高卻又“自報家門”的武器。
以法國A3SM潛空導彈系統為例,這種武器需要潛艇在貼近水面狀態下才能擊落低空低速飛行的直升機或固定翼機,令潛艇同樣處于脆弱易受攻擊的狀態,并且可能導致反潛機和潛艇本身之間的攤牌,任何沉不住氣的一方率先開火,都會導致后續的全面沖突。進一步追究,將反潛機擊落的潛艇并不一定已被確認其國籍,暢銷的潛艇在同一區域可能會有多個國家使用,甚至可能互為潛在敵對關系,以當前國際政治的復雜局勢評估,也很難排除這種潛艇和反潛機的沖突是否會被有心人士塑造成“合理開戰”的事端。
多數現代化的反潛直升機和海上巡邏機都擁有高度自動化的紅外干擾裝置,潛艇或許能發射潛空導彈,并不意味著敵機一定會被擊落。對潛艇而言,更糟糕的是,一旦發起這樣的攻擊,等于暴露自身的存在和作戰意圖,如果在攻擊過程中沒有消除附近的空中威脅,那么這種導彈攻擊行為等于自取毀滅。還有一個關于目標定位的問題:安裝在伸縮式桅桿上的小型高頻雷達或紅外傳感器盡管效率不會太好,雖然還能指揮引導桅頂的導彈進行瞄準,不過要進一步集成雷達和紅外傳感器達成目標識別、快速追蹤和交戰能力,就潛艇指揮塔圍殼有限的空間而言,都是莫大的負擔。
對于將密封容器或導彈本身從水下發射升空等較為先進的潛空導彈概念而言,如何讓導彈在適當區域中迅速指向正確攻擊方向是技術關鍵。以交戰程序看,潛艇的被動聲吶用于初始的大致引導,然后導彈的平衡環高角度離軸尋的器可在離開水面瞬間往預設空域快速掃描并發現目標。上述的步驟由文字描述起來似乎相當理想,用FLASH軟件展示可能更酷,但要讓系統迅速可靠地在各種環境下順利工作卻是另一回事。要強調是,系統必須非常可靠,因為錯失一次射擊,可能比一開始就不射擊的結果更糟糕。
更棘手的是,反潛力量針對潛空導彈的戰術調整更容易,也更易讓潛空導彈“破功”。實際上,以應對潛空導彈的威脅,反潛部隊完全可以用編組飛行模式,用多樣化空中平臺實施反潛,讓“狩獵者”繼續占有優勢。此外,現代反潛武器大多具有比以往更好的視距外攻擊能力,能在潛空導彈射程之外發起攻擊。因此,潛艇擁有防空能力的事實可能反而不利于潛艇,可能促使反潛機的戰術較過去更為主動。再者,海軍指揮官是否會想要在所有潛艇上安裝潛空導彈也不無疑問,畢竟潛艇作戰的核心是以不被發現為前提,輕易暴露形蹤的潛空導彈在短期內很難融入早已經過長期驗證的潛艇作戰概念。

若有需求,誰最需要?
總體而言,潛空導彈似乎對柴電潛艇最有價值,特別是那些沒有配備不依賴空氣推進系統(AIP)而必須頻繁上浮充電的傳統柴電潛艇,它們大部分時間要躲在沿岸的瀕海地區,雖然藏身之處很多,可一旦被發現,逃脫的機會就很小。隨著海戰的持續進行,潛艇上浮或逃脫的“窗口”將不可避免地壓縮,于是潛空導彈至少讓潛艇通過一次反擊免于即將發生的攻擊,以實施上浮換氣并趁隙逃逸。當然,這樣做更證實了潛空導彈只是極端情況下的“決斗手段”的本質。但技術障礙是柴電潛艇可供裝備武器和傳感器的桅桿空間相對很少,占用寶貴的空間去安裝頗具爭議性的武器,會讓人覺得太奢侈。
就目前來看,倒是英法美三國更傾向于為核潛艇部署潛空導彈,因為這些“水下怪獸”空間巨大,加之每艘耗資數十億美元建造,再花費相對不多的錢增加保險系數也不是問題,還要牢記,這些核潛艇經常要去充滿敵意的地方,與其讓一艘裝滿國家軍事機密的核潛艇沉在敵國領海內,為其配備一個可逃離反潛機打擊的新工具無疑是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可以肯定,確實有潛空導彈存在的價值,這種功能的市場需求在未來十年可能會成長,然而是否成氣候則取決于該武器如何定位以及各國海軍計劃如何使用。潛空導彈的本質與潛艇作戰的傳統戰術相沖突,如果成本不成問題,技術集成挑戰也不嚴峻,那么問題就轉變為何不早用?顯然還有其它更重要的需求要先滿足才行;反之就算成本考慮很重要,技術集成問題也很困難,總是預算滿滿的海軍肯定仍舊愿意耗費巨資以維持潛艇不被發現為首要優先。最后,如果潛空導彈越來越普遍,它們無疑將面對反潛機隊越來越有效的反制措施,像所有戰爭規律一樣,攻守兩方的游戲規則和態勢永遠在變而不會終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