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慧龍 丁修振
筆墨風流信不群—從齊魯書風的角度對邢侗書學再觀照
◇ 劉慧龍 丁修振
邢侗(1551-1612),字子愿,號知吾,自號啖面生,又稱來禽濟源山主,世人尊稱為來禽夫子。邢侗是晚明時期著名書法家、詩人,其書法與董其昌齊名,時人稱之為“北邢南董”。其書列晚明四大家(邢侗、張擇端、米萬鐘、董其昌)之首。其詩文與王稚登等被譽為“中興五子”。
這位在明代聲名遠播海內外的著名書法家、文學家,在清代以后卻逐漸淡出了人們的視野。近二十年來,隨著書法文化和地域文化研究的深入,邢侗開始受到學人的重視。當我們把視野放諸于晚明時期,放諸于齊魯書風的范疇去觀照邢侗時,我們發現他對晚明書法及齊魯書風的承繼起著十分重要的影響,對當代書法仍然有著重要的借鑒意義。
在良好的家族文化和齊魯地域文化的雙重熏陶下,邢侗自幼表現出驚人的書法和文學天賦。7歲能做擘窠大書,14歲年時盡閱家中藏書。“為諸生”時,鄒督學安福驚異其書法和文詞,把他召至濟南司衡堂讀書。邢侗18歲考取拔貢,20歲中舉,鄒公善“親行冠禮,東方傳為盛事”。他24歲進士及第,在殿試中雜用沈度、王寵、趙榮祿數千言,一字無遺。“主考谷城于公慎行驚曰:‘徐淮以北固無此!’遂拜于公為師。”〔1〕
邢侗初期的書法以趙孟頫、王寵為宗,多方汲取營養。其“融會雜家”的書學方法為他后來“備極諸體”“種種入妙”的書法風貌打下堅實的基礎,這也使邢侗具備了深厚而敏感的品鑒能力,為他終皈“二王”提供了審美和技法的基礎。
書法貫穿于邢侗生命的始終,但相對于為書法的歷程來講,邢侗為官時間不長,自24歲授直隸南宮知縣到36歲任陜西太仆寺少卿止,只有十二年的時間。雖然在朝為官時間較短,但書法在朝野中卻享有很高的聲譽。萬歷皇帝曾令邢侗以書扇進覽并“擊節稱賞”,令女史學邢侗書法。邢侗好友李維禎曾講:“惟八行行書貴于南金,即朝鮮諸國爭購之。”“邢司馬平倭,至高勾麗,有李狀元妻托致書子愿,愿為弟子。恨左祍不齒中華耳。朱宗伯出使,從人適攜其字二幅,購之黃金同價。琉球使者入貢,愿小留,買邢侗書去。”(《大泌山房集》卷一百十六《祭邢子愿》)
邢侗生于明世宗嘉靖三十年(1551),主要生活于萬歷時期。明代書風基本沿襲了元代書風,以趙孟頫為宗,漸致為“館閣”一脈,失去了書法的本源。到邢侗所在的晚明時期,整個書壇更是充滿糜弱風氣,尚態舍法,書法格調低下,書法漸呈衰颯之勢。
深厚的學養和書法功底,使邢侗對晚明書壇有著更加清醒的認識。他在《古今名人書法評》中對趙孟頫及吳門書派的書家進行了認真的評點。通過梳理與研究,他說:“晉自渡江以來,則右將軍王羲之窮微如妙,卓然為千古書家之冠,后此雖有佳者,終不及也。隋唐五代幾乎掃地矣。宋光諸君子不能無遼璞之嘆,下此吾不欲觀之矣。”〔2〕他更認為:“初唐字尚遒健,得宋晉風。開元以后浸變為肥,至趙宋日趨癡重。”

邢侗尺牘,現藏蘇州博物館
邢侗敏感而清醒地看到了元代以后書壇及書家的不足,使他認識到王羲之是“千古書家之冠”,學習王書才是書法的正道。此后邢侗在江南等地重金購“二王”書跡,矢志臨摹,“子愿自言,于右軍坐臥幾十年,始克入化”(《邢氏家乘》)。邢侗在《淳化閣本跋語》中曾說:“即如晉唐名家書,隔坐數尺,余即能辨某某子昂行押,大似右軍。然是元晉書,猶非唐摹晉書也。”邢侗還對《淳化閣帖》進行認真的辨偽和評價,指出了被世人認為是右軍真作的偽作。辭官歸里后,重金聘蘇州吳氏刻碑名家,終于成就了著名的《來禽館帖》。
他不僅日日臨習“二王”書法,還將王羲之引入到生活之中。他在臨邑鄉里建泲園,其中“來禽館”“暢敘亭”“亦山陰”“鵝群榭”等景觀,是對王羲之的喜好而深入生活情境化的真實再現,達到了“總來愛禽”的境地。
王洽在《來禽館真跡續刻》中說:“蓋先生此歲多臨‘二王’,省其形神,海內傳之。歷代致力習‘二王’者甚多,即得‘二王’之景象,又得‘二王’神髓者,有明一代卻無人能出其右。”在各大圖書館珍藏的邢侗書跡來看,基本上是屬于意臨之作,這與明代的時尚有關,更與邢侗的見解有關,他臨習“二王”目的就是追求“二王”的“神髓”。正如史高先所言:“(邢侗)書法工諸體,章懷鍾索,虞米褚趙,規模肖像,咄咄逼人。而其最會心謙意,尤在晉王,的是右軍后身。居然有‘龍跳虎臥’之致。”(《來禽館集小引》)正是基于對“二王”神髓的追求,使得晚年邢侗書寫蠅頭小楷,亦是遒媚如“舞女低腰”“仙人嘯樹”。時人周之士亦說:“近代邢子愿書,研精二王,筆法恒仿佛《十七帖》筆意;即其卷素所書,亦多述王帖,可謂極意臨摹者矣。宋齊而下,書法衰颯,晉魏風軌掃地者,已非旦夕之故,乃公獨裒然辟除陋習,追跡逸少,無論其精詣謂何,即其矢志,則已超人一等矣。”(《游鶴堂墨藪》)當今學者更是認為邢侗對“二王”大幅意臨開啟了晚明王鐸等人對“二王”古典法度形式的追求。
我們從以上材料可以看出,邢侗對“二王”書法的旨歸不是簡單的復古,他是通過對“二王”的學習與實踐,實現對書法本源的回歸,是追求書法的“真古意”、真“神髓”。
邢侗書法在晚時書壇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對清代齊魯的書法也產生了比較廣泛的影響。
清代著名詩人王士祿評價邢侗:“豐頤方口如公異,筆墨風流信不群。千載舊觀還內史,一時好手似羊欣。”(《子愿字》)其胞弟清代著名詩人,神韻說倡導者王士禛(號漁洋)曾說:“臨邑太仆卿子愿先生侗以書名萬歷間,取法晉人,不落唐、宋窠臼。其邑人王蔥岳司馬洽萃其書為《來禽館帖》,凡數十卷,時號‘北邢南董’。”〔3〕
王士禛所言的《來禽館帖》亦稱《來禽館真跡》,是王洽不惜世資,歷經六年鐫刻而成。此帖收邢書92種,續刻為54種,是邢侗手寫書跡。王洽的《來禽館帖》極易與邢侗的《來禽館帖》相混淆。邢侗的《來禽館帖》為蘇州名工吳應祈、吳士瑞父子摹勒,于萬歷二十八年(1600)完工,共有八帖,其中六帖為王羲之法帖。其中以《唐人雙鉤十七帖》最為著名。《十七帖》是邢侗在按三吳時(萬歷十一年,即1583年)依吳廷藏唐硬黃《十七帖》為本,親自鉤摹帶回的。清光緒十七年(1891)臨邑縣教諭趙汝鵬在重刻《來禽館詩序》中亦稱“子愿先生書法二王,按吳時得《十七帖》真本,歸而勒諸石。得其帖者輒寶之。”“十七帖”是邢輯《來禽館帖》之冠。邢侗也頗為自豪地講:“吾家《十七帖》,競樹寰中赤幟。”〔4〕《澄清堂帖》是邢侗比較海內眾多版本,去偽存真之作,被譽為“世間無第二本”,近人張伯英在《法帖提要》中也說:“《來禽館帖》中重摹《澄清堂帖》數十則,及唐模《十七帖》二種最著。《澄清》視《戲鴻堂》本尤精湛……子愿深于書,選帖具有精識,摹勒亦出江南良工,以故迥異俗本。”
《來禽館帖》是邢侗的心血結晶,收集王書字跡、刻寫法帖用資甚巨。而能以“風健爽利而不流于木訥俊媚,骨肉停勻而不流于圜熟傷肥”之正本清源的審美眼光還“王氏”書跡真精髓更屬不易。邢侗對刻寫的審美的追求,從客觀上起到了醇化“二王”書法的作用。

邢侗行楷書《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序》(局部),選自《忠勤祠堂帖》頁
除邢侗的集古刻帖外,山東地區還有新城王氏王象乾(今山東桓臺)主持的《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和德平人(今山東德州)葛昕主持的《平昌葛端肅公家乘集古法書》極為有趣的是,三個刻帖的審美理念是一致的,三個集古刻帖完工時間均在萬歷二十八年(1600)前后,刻工都來自來蘇州吳氏,這是巧合嗎?確信不是。
以上三個著名的集古刻石,均與邢侗有著密切的關系。邢侗是其中的核心人物。邢侗親自為《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和《平昌葛端肅公家乘集古法書》作序。他在與王象乾的書信交往中曾記參與集古法書一事:“我親家一片精思,弟私計頗能揚扢,中間迥護,曲盡鄙心,庶幾萬一足報知己矣。”(《來禽館集卷二十八·與王霽宇年文》,《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刻寫主持者為新城王氏王象乾。王象乾曾任明朝兵部尚書,清初著名詩人王士祿、王士禛是其叔孫。此刻帖除了記載新城王氏高祖王重光的功績外,以王羲之、王獻之、歐陽詢等法書為主。《平昌葛端肅公家乘集古法書》的內容除當時鄉賢為其家族撰寫的墓表、傳贊外,書跡上追漢魏鍾、傅,晉則王右軍,下追漢元,跨度較大。
邢侗在《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序中曾言:“遂令般鬲之鄉碑版走天下,若寶《淳化》、《太清》。”邢侗通過對江左的了解以及與江南好友的交往,使他對山左書法文化有著清楚的認識。“侗間與幼明言明盛以來,觚翰之長,群歸江左;碑版之富,亦首金間。”而邢侗所處的晚明時期,山東又是江南以外率先崛起的又一個文化中心,出現了以李攀龍等為代表的在其時詩壇有著重要影響的復古詩人。因此山東又有重塑齊魯書風的客觀要求。邢侗在給王象乾的信中,對彼此的集古書刻也充滿著自信:“吳下號名文翰淵藪,令此等役付之則皮膚勾當足矣。安能次骨,談何容易乎!”
從以上可以看出,山左書法重新崛起,是以邢侗為中心的齊魯士人重塑齊魯書法風氣的結果。自此以邢侗為代表的晚明山左文人崇尚晉法的復古主張,起到了“競樹寰中赤幟”的作用,他們集古刻帖等書學活動,很快形成示范作用,在山東地區廣泛傳播開來。在以后的山東士人中相繼出現了比較有名的刻帖,如晚明傅光宅的《四川峨眉山普賢金殿碑》和清初宋碗的《二妙帖》等。
邢侗書學以“二王”為圭臬, 取得令時人矚目的成績。前文已經詳述,但后人對邢侗的評價多停留在他書學的復古主張上,認為與董其昌相比,守成傳統多,創新少。這個現象是客觀存在的。但我們如果忽視其時的社會環境、作者自我修養及其本性的存在,難免失之于客觀。孟子曾提出“知人論世”的思想,這也是我們傳統的研究方法。依照這個方法,我們把邢侗放諸于晚明的時代背景下,放諸于齊魯地域文化,放諸于邢侗自身去研究,以期重新認識這位書法大家。
邢侗生于齊魯大地之臨邑,臨邑隸屬于濟南府。濟南為文獻之邦,歷史悠久,人文薈萃,而邢氏一門非“紳”即“衿”,一門書香。邢侗之名與字,出自于《論語》:“狂而不直,侗而不愿,悾悾而不信,吾不知之矣。”家人希望邢侗保持無知之貌,保持謙虛謹厚之心。自幼邢侗被深厚的齊魯文化和濃厚的家族文化影響著,加之自身的努力,使得邢侗詩、書、畫兼優。他被好友李維禎譽為“北方第一才士”。邢侗亦善繪畫,尤善畫竹。史高先曾言:“偶作意寫,卷石莎草,長松修竹,游戲點綴,羅羅見其清疏。大抵昉叔明、元章筆意,素縑方曲,略騰數墨。”(明史高先《來禽館集小引》)
邢侗也如父親之期待,始終保持著儒家文化的正統思想。20歲中舉。24歲中進士,在任上勤于職守,清正廉潔,受命“臨按三吳”,剿滅江洋大盜張邦陵,政聲卓著。36歲升任陜西行太仆寺少卿,官四品。因他正直敢言,得罪權貴,加之朝廷王綱不守,宦官專權,使得邢侗感覺政治無望,終于在當年以“親老乞休”之名,辭官歸里。鄉居期間,友善鄰里,救人于危難,為李攀龍后人贖回白雪樓曾傳為一時佳話。
晚明時期是政治昏暗的時期,也是多種思想激烈交鋒的時期。在詩壇上表現為“前后七子”、竟陵、公安等派別的紛爭。這些紛爭必然影響著其他藝術的爭鳴,在書法上出現尚奇、尚態等思潮。歷史和現實使以儒士而自居的邢侗產生了強烈的責任意識。他在書法上旨歸“二王”,刻寫古帖,倡導“齊風”,所體現的是盎然的古韻、濃厚的儒家文化習氣,其目的是為了實現“揖永和之高步,復淳化之大雅”的人生理想。為此他“殫心匠構,托志作求”〔5〕。
劉熙載在《藝概》中說:“書,如也。如其學,如其才,如其志,總之曰如其人而已。”文學與書法互為表里,因此談論邢侗的書法主張,不能不考量他在文學上的主張。
在文學宗旨上 ,邢侗師從于慎行及“后七子”領袖王世貞。于慎行的詩作被認為“典雅和平,自饒情韻,又不似竟陵、公安之學……其矯枉而不過自直,抑尤難也”。王世貞為“后七子”領袖人物,詩風崇尚復古。另外邢侗與公鼐、馮琦等諸名士交往密切,共同倡導齊風,尋求革新,他們主張詩有“別才”“雅趣”,倡導雄渾雅正、樸茂渾成的詩風,在當時的詩壇產生了重要的影響。董其昌在《容臺集·論書》中曾言:“(邢侗)晚年馳騁于周、秦、兩漢、晉宋、六朝之間,尤好駢儷語,一時操觚之士,于大江以北,咸推子愿為盟主,繼明‘后七子’李于鱗等后,是‘中興五子’之一,與嚴陵王稗登、云杜李維禎、云間董其昌、吳郡馮時可結社。”清代詩壇領袖王士禛亦有“來禽夫子本神清”之評語。馮時可曾寫《五子贊》,他在贊文序中說:“類其詩曰‘中興五子詩’,四君子者,才藻同,氣誼同,郁塞浮沉同,而不肖刻鵠,庶幾仿佛。”〔6〕總的來講,在詩與書上,邢侗是復古的,但其復古是建立在儒家思想基礎之上的,具有正本清源的意義。“分其品而按之,宗經則情深而不詭,風清而不雜,事信而不誕,義直而不回,體約而不蕪,文麗而不淫。明詩則縟于正始,力柔于建安,情極貌以寫物,辭窮力而追新,或析分以為妙,或流靡以自妍,有曲當矣。”(李維禎《來禽館集序》)
邢侗的文學主張與書法主張是一致的,是復得古人之“真神髓”而非“假古意”。明朝時南北文化割裂,江左文化較山左為盛,江左人往往持有文化的自豪感。王世貞曾說:“天下法書歸吾吳。”晚明由于江浙一帶經濟發達,奢靡成風,另外晚明時期崇尚奇意、奇趣,董其昌也難免其俗。盡管邢侗與江南士人交往密切,并曾臨按三吳,但在日常生活中卻崇尚簡雅,審美理念上反對“奇”。李維禎曾評價邢侗“吳俗紛華靡麗,一無所染”。《墓志銘》又載:“子愿服食器用,質而雅,儉而易求,絕不為奇。曰奇生怪,怪生無常,是產禍也。”所以邢侗認為書法應“入乎規矩,出乎規矩;出乎規矩,入乎規矩”。邢侗的思想很明確,就是要保持以儒家思想為基礎的書法之面目。
元明以來,南方保持著文化統治性的話語權,但邢侗清楚地認識到了南北自然形成的不同,“北上風格,南上色澤。南之不能為北,而北之不能盡折而為南,從來遠矣”〔7〕。一方面邢侗承認明代以來南盛于北,另一方面也真切地認識到了北方是中國文化的源頭。“侗間與幼明言明盛以來,觚翰之長,群歸江左;碑版之富,亦首金間。似泛支流未窮本始。夫伯喈陳留日籍,孟皇安定為鄉,茂先著于范陽,肩吾奮于新野,柳諫生于京兆,蕭即望于蘭陵,鍾傅王羲,瑯邪穎水,舉世所知已。……我人偶睹黃河一曲,文豹一斑,而謂昆侖為南發之源,澤霧非西鐘之秀,斯則不達之甚矣。”〔8〕如何解決南北之不足?他又講“帝王多酸餒氣,方外書多蔬茹氣,北書多怒強氣,南人書多攣縮氣,唯是不落積習,不囿風靡,矯然物外,我思今古未獲我心”(《來禽館集卷二十一》)。另外書法至明代積習甚重,人多受世風影響,正如前所述,文風、書風頹敗已經沒有淳化高雅之書風。作為儒家文化的發源地齊魯也是大受其風的影響。所以邢侗疾呼:“齊之民其猶有古之遺風乎,人情大抵飽則嬉,安則娛,愁乃嚇,病則痀……”〔9〕
“唯是不落積習,不囿風靡,矯然物外”才能不受世俗之影響,才能正本清源,彌合南北之不足。邢侗追尋“二王”神髓,《刻寫來禽館帖》無不體現著他彌合南北,重塑齊魯書風的心愿。清道光臨邑縣令莫樹椿為“來禽館”撰寫的對聯,道出了邢侗的心聲,道出了時人對他的推重:“文起八代之衰,功同韓氏;望負四推之重,化洽江南。”邢侗所追求的以齊魯文化為根基的“淳化高雅”的書風正是孱弱的文壇、書壇所需要的,所以身處陋鄉臨邑的邢侗獲得了士人的響應與推崇。所以李維楨在《邢子愿小集序》中說“齊魯圣跡未湮,家茲受誦戶,詩書遺風未泯。國家積德二百年,禮樂大興。子愿巋然特出,籠蓋人群,奔走天下,豈易也哉”。公鼐《長歌贈邢子愿席上》則稱:“余子紛紛未易說,擬議原非吾所悅,丈夫樹立自有真,胡為效彼西家顰。”〔10〕可以說邢侗直指書家真神髓,樹立起自家真精神,有儒家士人大丈夫的擔當。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山川相異、文化有別,人亦不同,人即不同,書也有別。熊秉明先生說:“書法有時代性,也有地域性。古人言時代性的議論多,而言地域性的議論少。我以為藝術風格的形成,因素甚多,夸大地域的決定性固然不可,漠視地域的影響也是失之于偏的。”
邢侗所追求的“揖永和之高步,復淳化之大雅”的書風以及“筆墨風流信不群”之風范,意在擺脫不良時風,重塑書壇新風。其書學思想根植于齊魯文化,是齊魯文化“重傳統,尚禮儀,講仁愛,致中和”思想的體現,也是齊魯文化自強、質樸、正大、包容等特性的具體展現,更是齊魯書風的再現與延續。
(作者為淄博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副教授)
責任編輯:劉光
注釋:
* 本文為作者主持的2015年山東省教育廳高校人文社科項目《齊魯文化視閾下的齊魯書風研究》(J15WA46)階段成果。
〔1〕解長青《邢侗年譜》碩士生學位論文,第11頁,蘭州大學,2013年5月。
〔2〕邢侗《論書帖》墨跡,見劉正成主編《中國書法全集》,《唐寅王陽明莫是龍邢侗陳繼儒》卷,榮寶齋出版社2005年版,第229頁。
〔3〕王士禛《清代史料筆記叢刊分甘余話》,中華書局出版社1989年版,第23頁。
〔4〕《來禽館集》卷二十七《與王子廓中丞》,第725頁。
〔5〕邢侗 《忠勤祠帖·忠勤堂碑版集古法書序》,揚州廣陵古籍刻印社2003年版,第73頁。
〔6〕山東省臨邑縣文化體育委員會編《邢氏兄妹·邢子愿先生傳》,2001年版,第13頁。
〔7〕《來禽館集》卷六《顧水部竹梧集序》,第440頁。
〔8〕《來禽館集》卷六《平昌葛端素公家乘集古法書序》,第446頁。
〔9〕《來禽館集》卷一《濟南太守檇李沈公德政歌》序,第368頁。
〔10〕公鼐《問次齋稿》,中國戲劇出版社2008年版,第8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