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具、寵物與被囚禁的野獸

張豐

北京八達嶺野生動物園看起來麻煩不斷。2016年7月有一名女子自駕游時擅自下車，被一只老虎叼走，咬成了重傷，她的母親為了救她被老虎咬死。今年，又有游客受到了黑熊的攻擊，這讓動物園管理方如臨大敵，又非常絕望：要處理好游客和野生動物的關系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管理部門想出了一個辦法，升級動物園的安全層級，相關條例已經在征求意見。最核心的舉措就是針對自駕游的，既然人很難管，干脆就管動物吧：自駕游通道避免野生動物和人接觸的可能性，增加鐵絲網和強化玻璃裝置。以后，即便你大搖大擺地在自駕游通道內行走，也不用擔心受到猛獸的襲擊了。

這些對條例不滿的人，是認為條例讓動物看上去不那么“野生”了。其實，老虎還是老虎，獅子還是獅子，只不過是在鐵絲網或者強化玻璃后而已，甚至都不會影響人們的觀看效果。但是，人們需要更原生態地觀看，希望老虎在自己車前散布，然后自己停下車來，仔細觀察，心懷恐懼，手心出汗——而在內心深處又知道，自己是安全的。

其實，即使是非洲大地上的國家公園，也不是真正野性的。自從1793年巴黎建起了世界上最早的動物園開始，動物的命運就注定了。毫無疑問，槍炮發明后，人類成為了地球的霸主，動物成為人們的“觀賞”之物。非洲的國家公園很大，但人們仍然是坐在越野車里觀看。那兒看上去更危險，但只是看上去而已，而不是真正的危險。

這是人類社會在現代所發生的一個深刻變化。在前現代社會，人和動物幾乎是平等的，人殺死野獸，野獸也吃人。人和動物既互相廝殺，又互相打量。那些能駕馭動物的人，往往因為這種特別的技能而受到人們的尊重。

到了現代社會，動物就被邊緣化了，它們只是被觀看。當然，它們也可以看人，但再也不是過去那種平等地觀看了。動物園里，再兇猛的野獸，也要靠人類喂食了。在非洲的國家公園，野獸可以自己覓食，動物世界脆弱的生態仍然保存著，但是這也要依賴人類的恩賜，正是因為人類對環境的保護，才為動物留下最后一片棲息地。

那種純粹的野生動物，只存在歷史和記憶之中。人們創造了各種動物的形象，也根據這些形象做了一些毛絨玩具。這些像動物一樣的玩具深受孩子喜愛，在去動物園之前，很多兒童就已經擁有過這些玩具了。它們陪伴兒童進入夢鄉，并成為兒童傾訴的對象。等到一個孩子第一次進動物園，他甚至會表達這樣的困惑：這里的動物怎么一點都不像家里的玩具呢。

處在玩偶和野生動物之間的是寵物。寵物和人一起生活，吃相似的食物，甚至一起睡覺。人類是如此強大，甚至把動物變成了人的一部分，人們稱呼貓和狗為伴侶動物，說明它們已經相當懂人性，甚至有了一點點人性。但是，即便是最可愛的泰迪犬，和人之間也隔著一道深淵。

我們和它對視，但是卻永遠無法進行真正的交流。當人凝視自己寵物的時候，他就看到了自己的孤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