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尾草：包辦花壇和餐盤的神奇家族

史軍

在我的童年記憶里，有一種植物的形象分外清晰，不僅僅是因為它們特別的外表，更重要的是它們能與小朋友進行親密互動。從一串紅艷艷的掛滿“炮仗”的花枝上，摘下一朵小花，輕輕吮吸花朵的末端，就會有甜甜的蜜露在嘴巴里擴散開來。這種植物的名字就是一串紅。后來才知道，一串紅還有一個特別的名字——紅花鼠尾草。

很多年后，我對鼠尾草的認識又有了新變化，這東西竟然可以成為入口的調料。鼠尾草濃烈的氣味兒與牛羊肉的風味搭配，會有一種近乎完美的平衡。在厚密的脂肪和勁道的肉纖維中忽然鉆出的一種藥草的香氣，猶如畫龍點睛般，讓德國香腸和烤肉的味道有了別樣的深度。

其實鼠尾草的神秘之處遠不止于此，百變的鼠尾草家族就生活在我們身邊。不光是花壇和餐桌，就連藥鋪和研究生命演化的實驗室中都有鼠尾草家族的身影。

老鼠尾巴長出來

在植物世界中，鼠尾草家族絕對算得上是一號人物。先不說全世界的鼠尾草加起來有近千種，單單是分布區就足以讓人震驚，我們可以在歐亞大陸、北美洲和南美洲的各個角落看到這個家族的成員。除了唇形科家族的四棱莖稈、對生葉片這些共有特征之外，鼠尾草的花朵還有自己的特點，那就是開口像嘴唇、長長的花冠管、藏在花朵里面的雄蕊，以及在開花末期才從花瓣中吐出來的柱頭。

不同鼠尾草也有自己特別的地方，有的是趴在森林中的纖細小草，有的是站在草坡之上的高大灌木。鼠尾草家族有三個集中分布區，分別在中南美洲區域、中亞和地中海區域以及東亞區域。中國總共有78種鼠尾草，只不過這些種類都沒有因為自己的外貌成為花園里的寵兒。倒是一些“外來戶”成了中國庭院景觀的中流砥柱。

一串紅領銜庭院里的鼠尾草

在北方，一串紅（Salvia splendens）通常被簡稱為串紅，它細長的花冠看起來就像是鞭炮，所以也有“爆竹紅”這樣一個別名。從每年的夏至開始，一串紅就會大量出沒于鄉村庭院和城市公園之中，頗有一些鄉土氣息。但是這些植物卻并非本土植物，而是從巴西遠道而來。濕熱環境是它們的最愛，所以也就成了夏日里的當家花朵。一串紅的花蜜很多，多到可以明顯感覺到蜜液流進嘴里，所以成為很多70后和80后朋友記憶中的甜蜜源頭。

朱唇（Salvia coccinea），比起一串紅來說，雖然也有紅色的花冠，但是其花瓣要圓潤很多，正如“朱唇輕啟”的感覺。朱唇花序上的花朵也要稀疏一些，花萼的顏色更深，比起張揚的一串紅，朱唇倒是多了幾分內斂。

墨西哥鼠尾草（Salvia leucantha）是我覺得最有萌感的鼠尾草，不僅僅因為它們的花朵圓頭圓腦，更重要的是它們的花朵之上還有厚厚的絨毛，就像是穿了一件法蘭絨外套。輕輕撫摸上去，柔軟的觸感從指間而生，甚是特別。只是有一點搞不懂，在墨西哥也需要穿大“抓絨”嗎？

鼠尾草成員眾多，近年來越來越多的種類出現在城市綠化和造景中，來自北美南部的藍花鼠尾草（Salvia farinacea）就是其中之一。不知為什么，藍花鼠尾草還背上了一個假冒薰衣草的大帽子。很多朋友問，為什么看到的藍色薰衣草不香？那是當然，因為大家看到的其實是藍花鼠尾草。藍花鼠尾草的下唇瓣上有兩個非常明顯的白色斑點，那其實就是吸引昆蟲的信號。而昆蟲吃花蜜的過程卻不簡單，這里面還藏著特別有趣的故事。

蜜囊花朵帶機關

多年前，我還在廣西進行兜蘭的傳粉生物學研究。為了搞清楚這些欺騙性花朵是如何迷惑傳粉昆蟲的，就需要對周邊的花朵都進行觀察探究。就在我用鑷子剝開花瓣，去探知鼠尾草里面的花蜜時，無意間觸動了機關，發現鼠尾草的雄蕊居然是會動的，于是很興奮地與導師交流了這個發現。結果我的導師羅毅波先生說，這種雄蕊機關其實早就被發現了，并且還是傳粉生物學界的經典案例。當時真的只恨自己晚生了200年。

即便如此，每次觀察鼠尾草的花朵時，我都能感受到大自然造物的神奇。一朵新鮮的鼠尾草花正在釋放花粉，但是花藥卻包裹在花瓣之內—不要著急，這是鼠尾草在等合適的傳粉昆蟲。鼠尾草的丁字形雄蕊就像一個蹺蹺板，蹺蹺板的一端是縮短的花藥，另一端是延長的藥隔和花藥，而蹺蹺板的“轉軸”則固定在花瓣之上。

鼠尾草的花蜜儲存在花瓣基部的管子里，要想吃到這口甜甜的美食，蜜蜂、熊蜂等昆蟲吃貨就需要努力把頭探進去。這個時候就觸動了“雄蕊蹺蹺板”的一端—花絲，蹺蹺板的另一頭—藥隔和花藥就會落下，砸在吃蜜吃得心滿意足的昆蟲背上。這就是在傳粉生物學界知名的杠桿結構。

而接收花粉的花柱和柱頭，則要到花粉釋放完之后，才會伸出花瓣之外，接收外來的花粉。這樣就保證了異花授粉的成功率，提高了種子的質量。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鼠尾草都有杠桿結構，那些鳥類傳粉的鼠尾草（比如Salvia haenkei）就沒有杠桿結構。因為鳥類吮吸花蜜的時候，它們毛茸茸的腦袋正好觸及了花粉，也就不要蹺蹺板來幫忙了。

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之處，沒有墨守成規，一切都是為了自身的生存。

讓人意外的調料

鼠尾草的身份有些特殊，它們不單單出現在花園之中，更重要的是還出現在餐盤之中。第一次吃鼠尾草時，還真的感覺不太適應，明明是薄荷模樣的小清新，卻有胡椒似的重口味兒，并且伴隨著一些特有的刺激味道。

所以在西餐之中，大廚們特別喜歡把藥用鼠尾草用于腌泡肉類、制作奶酪及某些飲料。在英國與比利時，藥用鼠尾草和洋蔥搭檔，嵌入烤雞、烤肉內部，能增添香氣。在法國，廚師會把藥用鼠尾草放在雞肉和魚肉之中，或者讓它們成為蔬菜湯的調料。在德國，藥用鼠尾草常會和香腸搭配在一起使用。在巴爾干半島與中東地區，鼠尾草是烤羊肉時不可或缺的調料。

藥鋪里的老住客

我還清晰地記得在姥爺的藥箱里，總會有一小盒速效救心丸和一小盒復方丹參滴丸。在很長時間里，我對丹參的理解就是煉成仙丹的人參。后來才知道，所謂丹參，其實也是鼠尾草家族的成員。

丹參的外形比大多數鼠尾草都要粗壯一些，花朵也更大一些，為藍色的花朵。至于為什么叫“參”，純屬外形相似而已。唇形科的丹參和五加科的人參并無直接的親戚關系。當然，兩者的化學成分也就迥然不同了。

現代分析認為，丹參中含有丹參酮和丹參酚酸，這些物質被認為對抗血小板凝集、維護心血管的彈性有一定好處，因而被用于治療各種心血管類疾病。只是就目前的實驗數據來看，這些物質的藥效并沒有大家想象得那么強悍。所以，千萬不要把丹參真的當作靈丹妙藥，有問題還是找醫生。

這就是鼠尾草家族，一個龐大而多樣的家族。每一個物種都在為自己的生存而斗爭，因而幻化出多種多樣的形態和顏色，甚至是味道。這一切都需要我們去細細品味，感受自然的那份神奇。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