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這是個“我、我、我的時代”(the Me Generation or Epoch of Me, Me, Me),原以為這是專指西方社會,因為我們中國傳統上是以謙遜甚至謙卑(humbleness)為美德的??傆虚L者或領導告誡后輩或下屬,遇人遇事首先要盡量把自己放在低位,溫良恭儉讓。因此,有人稱中國文化為“self-debasement culture”。然而,筆者在反思近些年的耳聞目睹后,發現事實并非如此簡單,我們周圍其實不乏“我”字當先的人。
筆者曾在北外的學生宣傳欄看到一些校園“達人”介紹自己的成功經驗,其中一位的“座右銘”讓我印象尤其深刻。他說:每當我站在臺上,都會對自己說,我是最好的!我最棒!(Im great! Im terrific?。┪覀冎袊嗽鴰缀螘r一改傳統的“低調”、“謙卑”、“不張揚”,甚至認為“我能行”都太保守,要咄咄逼人地認定自己天下無敵?!還有一次筆者參加一個全國性的學術界座談會,一位來自南方一所著名大學的學者在評價自己所在研究機構的狀況時直言不諱地宣稱,“我們各自的研究都做得不錯”(這種論斷式的評價一般應由他人做出,不是么?)。接著,他歷數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機構成員的成就,給人一種自信心(或自負?)爆棚(self-esteem inflation)的感覺。然而,也正是他,容不得學術界對其的絲毫批評。后來有一篇書評,對其剛出版的論著稍有微詞,而且在筆者看來實屬有理有據,結果該學者反應之強烈,恨不得要掀起一場政治運動,靠非學術策略將評論者制服!
談到自信或自負,一般還會立刻想到“譯界狂才”許淵沖先生。他在自己的兩張名片上分別印有“書銷中外六十本,詩譯英法唯一人”;“不是院士勝院士,遺歐贈美千首詩”這樣信心滿滿的對聯。曾有人說他自負,許先生反駁說:“書出六十本是事實,如果我把十本說成六十本,那才是自負。”他倒覺得中國文化的缺點是缺乏自信,妄自菲薄。不過,我們中國社會的習慣是要耐心等待“被譽為(being acclaimed as)”,而非“自詡為(being self-entitled as)”,否則就要冒為他人所不齒的風險。再看眼下,顯然,現代科技漸漸已將我們“低調”、“不張揚”的傳統美德擊垮。如今自拍已蔚然成風。很多人把自己出游等浪漫經歷甚至日常生活的照片上傳到微信朋友圈,讓大家分享、點贊。而且許多人還對是否有反饋非常在意。筆者甚至還聽說兩位大學同窗好友,就因為其中一位不經常給另一位的“發布”點贊,被對方氣憤地拉黑,雙方從此翻臉。我們現在喜談中國文化,言必稱孔孟老莊,其實我們的文化信仰甚至文化基因離先賢何其遠矣!
當然,原文主要探討青少年的自信心培養與自戀癖預防的問題,同時作者也提出了自信心與自戀癖的本質差異。那么,筆者描述的以上現象,按原文設定的標準,那些人算不算罹患“narcissism”的心理病或有此癥狀呢?首先,作者提出要嚴格區分“自信(或稱自尊、自我感覺良好等等)”與“自戀”,認為前者是以自己的實力或者優勢為基礎(strength-based),是一種有益的自我意識,即我們常說的“正能量”,與為人謙遜(可見西方人也并不都唯我獨尊,此點與我們類似,humbleness同樣也是一種美德)的品質并不矛盾,應該予以鼓勵并得到培養。至于后者的定義,作者并未正面闡述,而是從前者的對立面予以呈現。例如:“無限放大優勢,回避弱點”(“…[their] strengths are [not] overly inflated, and [their] weaknesses are [not] ignored”)、“基于虛假、膨脹的自我意識之上的不切實際的選擇”(“[not] grandiose choices based on a false, overinflated sense of self”)與“認為自己天下無雙”([a selfinvolved child] who thinks they are the only special one in the world)。其實,在筆者看來,不管是成年人也好,還是正處于人格塑造期的青少年也罷,雖然“自信”與“自戀”在心理學上也許有嚴格區分,但在現實社會中最重要的往往是一種對“度”的把握,而這個“度”顯然是其所在社會能接受的程度,否則“自信”越界后必將變得自大、自戀甚至驕狂。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