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然之云到藝術之云的形式與表現

陳 剛，王子暄

(陜西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西安 710119)

從自然之云到藝術之云的形式與表現

陳 剛，王子暄

(陜西師范大學 美術學院，西安 710119)

云紋作為中國傳統的紋樣，其母圖案來源于大自然天空中云的形態，自然之云經過人類藝術的加工，成為形式多彩、內容豐富、極具意蘊民族獨有的云紋式樣，并且成為中華民族普遍喜愛的一種裝飾圖案。從自然形態的“云”到藝術表達中的“云”，除了通常所講的蘊含了民族的審美情趣、傳統的文化觀念之外，還應該注意到云紋特有的形式。

云紋；形式；表現；意味

1 形式與表現

形式美在美學中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關鍵性問題。形式所具有的美在審美最初往往容易被忽視，我們對于能夠引起美感的事物，往往會忽視其存在的最初美的形式，也就是事物本身形態所具有的一種單純美的形式。形式美也是一種隱藏的“中間效果”，這種“中間效果”其實也是一種更為神秘，更為特殊的審美效果。看似一些平淡無奇的感性因素經過一定的排列組合之后，卻讓人賞心悅目。深究其原因，其實這些審美效果源于形式因素(色彩、線條、形體、聲音)的表現力。其中線條是最基本的形式構成因素，通過線條之間的排列可以組成各種形體，線條擴張可以為面，縮短可以為點。不同類型的線條傳達給我們的感覺及情感因素各不相同。換言之，其組合形式不同，傳達的審美感情也不相同。在不同種類的云紋樣式中，其整體的外形形態上，體現為一種運用飄逸的曲線和回轉交錯結構的線條。我們首先從這種單純回轉交錯飄逸的曲線出發，單純的從這種曲線線條形式美因素出發，來探討云紋形式之美。英國著名美學家荷迦茲在其發表的美學專著《美的分析》上曾提出：“蛇線形賦予美以最大的魅力。波狀線是‘美的線條’，而蛇形線是‘富有吸引力的線條’。”從審美的角度出發，波狀線、曲線以及弧線本身就具有擴張、延伸、流轉的形式意味，再加上不同線條之間緊密的排列組合，以及線條轉換時的疏密、急緩和輕重的構造變化，給人一種節奏感。曲線與直線不同，直線給人一種挺拔直立、威武不屈的感覺，給人一種積極向上的審美情感，而云紋中的曲線形式因素則給人一種輕盈、柔和、溫婉的美感。云紋運用曲線的變化給人產生了一種寓靜于動的審美效果。

形式美同時也具有一定表現力，這種表現就是把事物通過形式因素集中地表現為美的形式。某種意義上，把形式美歸因于表現的說法更有道理[1]。任何事物都具有表現性，表現出好看的形象或丑陋的形象，或表現出內容，或表現出形式。當我們在看到一種事物時會根據一定的聯想以及頭腦中固有思維形式形成對照。例如，直線之所以有意味，給人一種挺拔直立的感覺，因為它可以讓人們聯想到高聳入云的塔、挺拔直立的軍人以及路程的便捷性。曲線使人聯想到海面的浪花、蜿蜒曲折的小路、女性柔美的線條等。我們姑且把這些特點說成是聯想的產物，這種聯想只是說明兩種屬性接近的感覺，是偶然思維情感碰撞。正如云紋一樣，從一些古代時期的陶器、織物、建筑等上面看到云紋的圖形，我們可能首先會聯想到天上自然形態的云，再聯想到云可致雨帶來的豐收，又或者聯想到云在天空中各種悠然自得的優美形態，這些都是構成具體審美的一種心理因素，我們通過聯想獲得其中一部分美感[2]。但是，我們還應該看到不同時期當中不同云紋形式單純的美，這種單純的云紋形式美，并不是指線條、形態等純形式的美。在這些簡單的線條組合排列中，整體的優美形態給予我們的審美享受，有屬于云紋本身獨特的審美屬性和審美價值。其實這也就是形式因素中所固有的美。

2 形式與審美

審美是人類固有的活動，從誕生之時就具備了一定的審美能力和對美的事物的一種判斷能力。但是這種固有的審美能力只是我們判斷美丑的一種簡單的心理因素。現實生活中，我們有時會從自身的審美愛好出發去判斷事物的美，有時又以實用性去判斷事物的美丑。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去掉這種實用判斷事物的方法，一切“典型”都無一例外的美嗎？當我們把一些奉為“典型”事物的實用價值真正去掉時，可能這種所謂的“典型”就失去了作為典型的審美意義。但是，在某種意義上，我們必須說，沒有任何客觀對象在本質上是丑陋的。作為中國的傳統紋樣云紋，從原始彩陶上發現了最初的云紋形態(如圖1)，云紋從那時起就作為一種裝飾意義的紋樣，它依附于陶罐，為陶罐的實用功能服務。在隨后的歷史發展過程中，云紋的應用范圍更為廣泛，而總的來說，還是具體依附于某一個物體。從這個層面可以說，在云紋形成初期，其審美功能還沒有獨立地存在。但是，從歷史發展的角度來看，云紋這種紋樣在歷史的沉淀中已經成為了一種“典型”的形象，只要提到云紋，我們就會不加思索地認為它是美的。這說明，此時的云紋已經從具體的形象中超脫出來，成為了一種具有很大獨立意義的審美形象，成為了極富于中華民族文化個性的審美符號。

圖1 馬家窯彩陶

由此可以發現，要想成為一種“典型”，成為帶有普遍性的審美形態，需要一個過程。在這個帶有人類普遍審美的過程中，由于人類長期的社會生活實踐經驗總結，概括出了一些美的形式規律。這些形式規律，從根本上來說，還是因為云紋圖案的形式，或者說是形式因素本身就具有美的性質。歸根結底，云紋成為一種“典型”，從本質上來說，還是其本身的形式在不知不覺中影響著我們的審美判斷與美感體驗。

歷史上，裝飾美的發展早于審美的發展，從云紋出現時起就作為一種裝飾紋樣而存在，因為經過裝飾之后的事物會更吸引人。例如，人類裝扮自己，給身上佩戴上各種各樣的首飾。這種自覺或不自覺、有意識或無意識的裝扮行為，其實就是為了吸引別人的注意，同時愉悅自我。裝飾意味著必須強調形式的審美要素，通過添加一些外在的技巧，配合對象結構線條中固有的情趣，使它更趨于理想化[3]。

每一朵云、每一片樹葉都有其應有的輪廓，我們無法用任何幾何的或者物種的形式將其歸類。從抽象意義上來說，不同種類的審美典型，從其自身固有方面的美出發，是沒有多少差別的。差別在于它們之間的外形是否相似，這些外形是否能夠引起我們的審美。重點是我們是否喜歡某種類型，并不是在乎這種類型具體是什么[4]。形式的審美特質向我們指出，我們在期待什么樣的美，以其受歡迎受認可的方面來打動我們，卻很少讓我們體會到美本身蘊含的積極的形式審美因素。審美這一活動自覺不自覺地都存在于有意識的思維活動中，云紋每個歷史時期不同的審美形態也從側面說明，審美在生活中已是不可忽視的人類長期活動。

3 有意味的形式

貝爾曾經說過：“要辨別一件藝術品的好壞，就要看其是否創造了有意味的形式。對于藝術作品的欣賞，我們不要帶有其他任何東西，只需帶著形式感、色彩感和三度空間的知識。我認為，這一點點知識是我們欣賞許多偉大作品的基礎。”藝術作品中一般都隱藏著一種我們不易察覺的形式，這種隱藏的形式在無意識的狀態中被認為是美的，是因為這種形式在無形中具有一種難以言傳的意味，這種意味并不是也不等同于我們平時日常生活中喜怒哀樂的感情，也不在于作品中所闡述的故事內容和所描繪的情節，而是從形式關系本身判斷出來的[5]。一件藝術品能夠引起我們的審美，那么，這件藝術品中肯定存在著某種特性。這種特性，不是我們用肉眼直接能夠判斷的。無論在人工制品還是自然產物中，形式美都是最后被發現和欣賞的。對形式美的確認需要時間，需要更復雜的條件，對它的欣賞需要細膩的知覺和修養。

那么，什么是“有意味的形式”？對于這個關鍵問題，貝爾指出：“‘有意味的形式’在各個不同的作品，線條、色彩以某種特殊方式組成某種形式或形式間的關系，激起我的審美感情。這種線、色的關系和組合，這些審美的感人的形式，我稱之為有意味的形式。‘有意味的形式’，就是一切視覺藝術的共同性質。”[6]這段話提出了不同的作品之間的特殊方式的組合，形成了審美的感人形式。這種形式中具有一定的特性，這種特性與藝術品不可分離，否則“藝術品”就不能夠作為藝術品而存在。這種特性一旦存在于作品中，那么這個作品至少不會一點價值也沒有。那么，這種特性到底是怎樣的一種性質呢？是什么樣的特殊性質能夠存在并且喚起我們的審美感情呢？這種特性其實也就是作為審美的人不自覺忽視的一種特性。這種特性的內在本質其實就是“有意味的形式”[7]。從這可以看出，正是由于這種特殊的審美形式，才使生活中的事物與藝術品相分離。在這種具有審美的性質的形式中，“形式”和“意味”這兩種基本的形式是不可分割的，是兩個互相構成的統一的整體。

云紋以曲線作為形式的整體構成。S形和勾卷形是其形式構成的主要元素，整體內部各形體之間的排列組合，不僅突出表現了“云”的流卷態勢，還具有云紋旋轉、變幻、流動的形式感，激起了我們的審美情感。有人會認為，我們是在抽象地談論“形式”和“審美感情”。但是真正的藝術作品，一定是首先在形式上具有感染力的形象[8]。這種具有感染力的形象也是藝術家從大量的自然事物中抽取出來，并把它們的形態特征經過自己的簡化概括與提煉出來的。簡化是一種無意識的行為，是思維情感按照大腦主觀思維邏輯進行選擇和刪除。但是簡化不同于簡單，是兩種不同性質的概念。簡化不僅僅是為了選出一種簡單的意味和情趣，而是為了創造一種藝術特有的審美形象符號。這種形象符號不是簡單的數字概念，而是一種特殊的活動形式，是藝術家將自己豐富的經驗、見識、思想和情感化為一種融入審美對象的情感創造，爾后再從藝術的形式層面展現出來，從而凝結成光輝的藝術形象。

形式不論是在藝術家創造藝術品的過程中，還是在美學的理論思考中，都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關鍵性問題。我們除了研究其所承載的內容之外，還應該更多地關注形式本身帶給我們的獨立、獨特的審美感受，正如云紋帶來的那種單純的審美價值情感。

4 作為中國審美文化系統下的云紋形式美

在中國古代文藝理論中，沒有具體明確地提出過關于“形式”的概念，然而“形式”一直在西方文藝理論中占據著重要的地位，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歷史。我們雖然很難在中國美學或者文藝理論中找到關于形式美的確切概念，但是不能夠否認中國形式美學的存在。在中國傳統的藝術精神中，我們提出了“心”“悟”“舞”“氣”“和”等幾個方面。中國審美文化的廣泛性與寬廣性，受地域性差異、各民族文化差異等方面的影響，審美方式、審美知覺等有所不同，但其內在審美本質上趨向于統一，這是中國審美文化內涵決定的，中庸之美、和而為美成為一個基本的審美標準[9]。例如，北方游牧民族蒙古族崇尚的云紋圖案為哈木爾云紋(如圖2)，湖南馬王堆出土的穗狀變體云紋*此云紋的頭部似如意，尾部似飄動的穗須，與云相同但又不同，所以稱之為穗狀變體云紋。(如圖3)

圖2 元代哈木爾云紋金盤

圖3 穗狀變體云紋

同一母體不同性質事物的審美存在，從根本上來講，是云紋的這種特殊形式符合我國審美的觀念。在中國傳統審美文化下，形式美由西方美學中所彰顯的“形”變成了中國美學中的“象”[10]。中國審美文化下的形式美的外在方面突出的是象，內在方面突出的是“質”。“形”和“象”是事物的外在方面，“氣”與“質”是事物的內在方面。在突出外在方面“形”的同時，更加注重內在所表現出來的“意”。《易·系辭上》說：“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又云子曰：“‘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圣人之意，其不可見乎？子曰：‘圣人立象以盡意’。”所謂“意”就是通過用直觀的、感性的方式去體驗、感受，再憑借著想象、環境和經驗知識等進行領會。這種意會性與西方的運用具體明確的意義或者概念來表達是不同的，這是一種直觀的主觀性經驗。因此，中國美學中的概念不是確定明晰的，而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心靈上的直觀感受。中國傳統藝術精神中的“悟”字從某種意義上講，它的意思也是意會，就是用具體的形象表達較為抽像的意義。比如我們經常說的“托物言志”“以景抒情”等。在中國云文化中，云素有祥云之稱，可以稱其為“有意味”的吉祥圖案。王國維認為：“一切美，皆形式之美也。”云紋單純的形式給我們帶來超出內容之外的獨特的形式美感，這也就是說，云紋的外觀形態符合形式美法則，符合人們的本體知覺審美感受。從自然形態的云到藝術中表達的云，從其“意”出發代表中國的文化，代表著一種祥和美好的祝愿，屬于內在之形式[11]。云紋作為經久不衰的傳統圖案，無論是從本體純形式的角度出發，還是從其意與象出發，都給人一種審美獨特的感受。

從古到今，藝術都與我們所處的自然環境、實際生活息息相關，不僅在藝術創造的美感上，人們喜歡形與質結合體現出來的協調美感，而且在更深層次上，人們也是更希望通過用藝術品來表現直觀經驗下的意象美感[12]。云紋是注重質與意的中國傳統審美文化中形式的內在結合，它有著自己的表現形式與內在寓意，飽含人類的情感，是長期以來人們對審美的一種共識。其中在文化方面的表達化成一種無聲的語言，影響著我們的審美思維與情感，成為流淌在藝術中的生命。

[1] 桑塔耶納.美感[M].楊向榮，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61.

[2] 蔣孔陽.美學新論[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

[3] 巫洪.禮儀中的美術[M].鄭巖，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5.

[4] 福西永.形式的生命[M].陳平，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

[5] 樸異汶.藝術哲學[M].鄭姬善，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

[6] 克萊夫·貝爾.藝術[M].馬鐘元，譯.北京：中國文聯出版社,2015：4.

[7] 魯道夫·阿恩海姆.藝術與視知覺[M].滕守堯，譯.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8] 章輝.荷加斯形式美學要論[J].湖南美術學院學報,2003(6)：13.

[9] 張芳.西方形式美學思想視域下的中國形式美學[J].名作欣賞，2015(7)：23.

[10] 胡友峰.對形式的重新發現：論卡西爾的符號：形式美學[J].蘭州學刊，2005(12)：78.

[11] 王雄.盧卡奇與形式美學[J].文藝評論，1996(3)：41.

[12] 鄭軍.中國歷代云紋紋飾藝術[M].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09.

責任編輯：姚文婷

FormsandManifestationsofCloudfromNaturetoArt

CHEN Gang, WANG Zixuan

(Academy of Fine Arts,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Xi'an 710119, China)

Cloud pattern with its original pattern coming from the cloud in the sky, as one of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patterns, becomes a unique pattern with colorful forms, rich contents and valuable ethic characters after the artificial processing by human being, and also becomes a kind of Chinese nation’s favorite aesthetic decorative pattern. From the natural form "cloud" to artistic expression "cloud", this design not only contains national aesthetic taste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it also draws attention to the unique cloud form.

cloud pattern; form; expression; meaning

J510

A

1009-3907(2017)09-0121-04

2017-06-17

陜西省社科項目(2014I39)

陳剛(1968-)，男，寧夏隆德人，教授，博士，博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美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