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偉
我居住的小區住過一位老人,帶兵打過日本侵略者,參加過解放戰爭,還上過朝鮮戰場,立下了赫赫戰功。有一段時間,附近的中小學爭相邀請老人給學生開展革命傳統教育,可他每次都以“記不得了”為由婉言謝絕。
即便在自己兒女跟前,老人也絕口不提那段經歷。有一次,小兒子忍不住問他:“我不懂,你打過那么多場勝仗,有什么不能說的呢?”老人沉思良久才說:“打仗少不了死人,那些死去的士兵原本是工人、農民和小商販,都是家里的頂梁柱。他們死了,對于別人,失去的只是一個人數,對于他們的母親和妻子,失去的卻是整個世界。想到這點,每次作戰前我都焦慮得睡不著覺。”
說著說著,老人眼眶濕潤了:“雖然戰爭過去幾十年了,但我無數次在睡眠中驚醒,夢到成千上萬的老太太問我要兒子,成百上千的婦人問我要丈夫。要是不打仗,該有多好,他們都能過得好好的,你讓我怎么說?”
從此,老人徹底失憶,直到無疾而終。
我有一位當狙擊手的特警朋友,被派往新疆參加特別反恐任務,這個任務不僅極度危險,而且高度機密,連父母也不能告訴,只能托詞到外地參加封閉集訓。
到達新疆和田的第二個星期,當地有個鎮政府遭到了恐怖襲擊,在圍殲恐怖分子的戰斗中,有警察犧牲了。朋友當晚就給千里之外的隊長打電話,憂心忡忡地說:“萬一我回不來,請照顧好我爸媽。”隊長聽罷火冒三丈,把帽子重重地摔在桌上:“放屁,你的任務不是去送死,不活著完成任務,就不配做人子女。”電話那頭的朋友頓時語塞,根本不敢接話。
隊長察覺到朋友的緊張,緩了口氣說:“拿好手中的槍,才是對你父母最好的交代……”
從那天開始,每天天剛亮,隊長都會來到朋友家附近,遠遠注視他父親遛狗,他母親買菜;下班后又來到朋友家附近,遠遠注視他父親和鄰居下棋,他母親跳廣場舞。所有這一切,隊長都用手機拍攝下來,一一發到朋友的微信上。
有一種牽掛悄無聲息,躲在你身后的角落里,守候歸期。
20世紀90年代末,寧波有一個企業家一夜間破產,樹倒猢猻散,所有人都離他而去。
七年后,他雄心再起,打算收攏舊部重振江湖。結果,他曾經高薪聘請的職業經理人,根本不接他的電話;他花心血培養的研發團隊,對他的邀請敷衍了事;與他稱兄道弟的供應商,完全變了另一副嘴臉。
這也難怪,誰叫他如今是一個沒錢又沒勢的落魄漢呢?
當然,他也不是一無所獲,仍然有兩位故人投到其帳下。一位是他在對越自衛反擊戰時遇險,冒著槍林彈雨把他從死人堆里救出來的班長;另一位是在董事會上為阻止他做出違法經營決策,當場掀翻桌子扭打在一起的股東。
這兩人的出現,都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他們不欠他的,完全沒有必要搭上自己;他們挽救過他,眼見他失敗豈不前功盡棄?
所以,他們不圖什么,只為拉他一把。
他這才明白,一起打過架、干過仗的故人,不一定是最出彩的,卻是最值得珍惜的。
(吳國興薦自《知識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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