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愛，是親密有間

涂慈愛

1

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剛結了婚，年紀并不大，卻得了不好治的病。她說也就大半年的時間，就得了這個病。緣由是和爸爸生了一次大氣，她爸爸不肯原諒她，全家人都要她去道歉，她怎么道歉都不管用，生生地給憋出了一個子宮肌瘤。她告訴我，其實她已經結婚了，那個家她都不想管了，只是還有媽媽在那個家。

她說：“我媽很痛苦，因為我愛她，所以我解脫不出來，怎么辦？”

我給她提了一個建議，旁人聽了都會嚇一跳。我告訴她：“那就不要那么‘愛你的媽媽！”她聽了，感覺這樣大逆不道。

在心理學上有個詞叫界限。假設人的內心是一塊稻田，這塊“稻田”有一個界限，這個界限外的東西，是別人的。界限內的東西，是我們自己的。人之所以有很多痛苦，就是界限出了問題。這個姑娘模糊了自己與媽媽的情感界限，再把媽媽稻田里的痛苦，栽種到自己稻田里。

2

從小到大，我對我爸的意見特別特別大，因為他和我媽常常爭吵，讓我媽媽受了不少委屈。我在咨詢室里提到這個，我的督導師問我：“你很討厭你爸爸嗎？”當時我想了一會兒，有點覺察到了什么，然后說：“其實我本人并不是很討厭他，因為他作為一個爸爸，對我挺好的。他和我媽媽的爭吵中，也沒有絕對地對或錯吧。不過我媽對他意見很大，所以我也不喜歡他。”

顯而易見，我內心的稻田種的并不是我自己的厭惡，不是出自于我內心本來的判斷，而是將我媽媽內心的情緒移到我這里了。

那個姑娘也是一樣，其實她本人并不感到多么痛苦，只是因母親的痛，而感覺到痛苦。她說的是，“因為我愛她，當她痛苦時，我也痛苦。”

這句話的潛臺詞是，因為我愛她，當她痛苦時，我愛她的表現就是我和她一起痛苦。如果她正處在水深火熱中，我便不好意思來享受我自己的歡樂。因為我的快樂，實在是太無情、太自私了，我怎么能如此快樂，而不和她一起痛苦呢？我愛她啊！

這個時候，作為一個成年人，我會說：“你讓一些本該不是你的東西越過了城池，你讓一些別人的情緒隨意地侵犯了自己的地界，你就喪失了保護自己界限的能力。”

3

我的這個關于“界限”的領悟是從哪里得出來的呢？有一次，在團體咨詢大會的會后工作坊中，會務邀請到了墨爾本的心理劇大師Sue Daniel來帶領心理劇團體，那一次，對于界限我有了深深的體會。

我們在團體里體驗“界限特別厚重”、“界限特別模糊”、“界限有彈性”，分別是什么模樣。忽然，我明白了自己為什么一想起家里的事情就那么不快樂。

曾經，我因媽媽反感爸爸，也讓媽媽的情緒進入我的稻田。這是因為以前我太弱小，所以母親對我的愛就使我選擇了這樣的跨界發生，我認為這是對愛的回報。

你想想啊，一直恨一個人，這得多累啊。后來太疲憊了，實在承受不了，所以，一旦有了離家的機會，我就趕緊跑得遠遠的，也不念家里的事了。就這樣，我和家里的聯系變得越來越少，我很多事情也不和家里說，對他們的事情也不太那么關心了。

這樣的界限，就屬于“過于厚重”的界限，像一道厚重的城墻一樣。用這樣的界限，確實使我輕松了不少。

可是，一遠之后，那個又粗又高的界限之墻，不僅隔走了那份恨，也隔走了那份愛。界限一遠之后，我內心又感覺和家人沒有任何的內心聯系，情感關聯，一下子又像個沒爹沒媽的孩子一樣，特別的可憐，好難過。

其實界限本身并不是自私和阻隔。我發現，那些以自私和阻隔、回避和逃離表現出來的厚重界限，只是低級水平的界限。高水平的界限，其實是靈活的，有彈性的，是既允許愛的流入和流出，也阻隔那些你不想要的東西，便以保護自己。

就好像，在這樣的界限中，你可以借給他們你的手，卻不用把整個身子都被他們拖下去。一旦他們拖你太重，要將深深的苦扔給你，你即將被拖倒、拖垮時，你可以把手先甩掉。

甩掉并不代表你不愛他。你必先愛自己，才有力量愛別人。一個人要想幫助別人，必是自己內心具有力量。

4

關于界限，還有一個現象：我們將本來屬于自己該承擔的情緒，隨意地扔給別人，這時，我們就在踐踏別人的界限。

比如說，在我家，我的老公就是一個被催殘者。我心情好的時候，我回家興高采烈，恨不得身上長三張嘴巴，不停地訴說我有多高興、多快樂、多感動。這個時候，我理所應當地認為，他作為我的愛人，和我一起分享快樂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嘛。

而當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又一股腦兒地不停地訴說我有多么郁悶、多生氣、多傷心。這個時候，我又理所應當地認為，他如果愛我，和我一起解憂是責無旁貸的。

可惜的是，我跨過了他的界限，把接受我的快樂情緒或分擔我的負面情緒看成了是他的義務。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沒有看到他的稻田里面這一天是高興的還是不高興的，不知道這一天的稻田里面發生了什么事，有什么樣的狀態。我就將我的狀態生生地推到我們之間，使得他非常的疲憊。

到后來，當然知錯就改。現在，當我特別興奮的時候，而愛人并沒有和我同樣熱烈時，甚至待在他自己的思緒中時，或者是他不太開心時，我就知道，我碰到邊界了，碰到了屬于他的邊界。這個時候，我就會停下來，靜靜觀察本屬于我自己的情緒，因為這本來就是我該承擔的。

在生活中，一個喜歡模糊自己邊界的人，最后會不堪重負，而一個不斷闖入別人邊界的人，就會變得非常控制。一旦我們對邊界有了認識和覺察，我們就會發現，真正的愛，并不是親密無間，而是親密，但有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