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桂周/ 著

選自《天峨文藝》2016年第1期
那天陽光很好,爺光著上身坐在院子里捉虱子。他把一只只肥肥的虱子從棉襖里面揪出來,整齊地放在磨盤上排隊,湊足了十只就抓起來放進嘴里像嚼炒黃豆那樣嚼得津津有味。一只眼角結屎的老母狗正貪婪地舔著爺從磨盤上耷拉下來的一只腳上的舊傷疤。
突然,老母狗吼了一聲撲向大院門口,見是二狗就搖頭擺尾哼哼地親熱。
“二狗,你還記得回來看我???”爺收起衣服從磨盤上滑下來,身上露出兩副整齊的排骨。
“爺,您別二狗二狗地稱呼我好嗎,現在我大小也是個官哪?!倍氛f著就給爺敬煙。
“哼,不管你的官有多大,我偏‘二狗二狗’地叫你,你敢把我怎么樣?!”爺也許說得太沖動,不禁響亮地放了一個屁。
二狗覺得好笑,但見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不笑了。爺打火機左點右點也沒把煙點燃,二狗發現爺把煙拿反了。
“爺,這次我回來要辦兩件事:一來是看望您老人家,二來嘛——”二狗故意跟爺賣關子。
“那二來呢?”爺急了。
“二來是發動我們山里的人修一條通到山外的村級公路?!?/p>
“好,好,修路是一件積德的事。你二狗能為家鄉辦點實事了?!睜斉d奮得眼睛發亮。
“不過要修路就得遷移我們的那片墳場。”
“放屁!你要把路修過墳場啊?你要斷子絕孫!”爺氣得把那支剛吸了一半的香煙扔得遠遠的。
“爺,村子要通公路,墳場是必經之地。有道是‘要致富,先修路’,我們村子現在還這么窮,我看主要是信息閉塞、交通阻隔造成的,只要路一通……”
“放屁!放屁!你膽敢教訓起你爺來了。”爺憤怒地打斷了二狗的話,“今天你二狗能到縣城去做官,難道不全托這祖宗墳場的光耀?!反正只要我眼還睜著,誰也休想動墳場的半根草!”爺拂袖而去。
二狗原地站著,香煙制造的霧氣蓋住了他的臉,看不到他的表情。
晚餐是在僵硬的氣氛中進行的,爺和二狗都埋頭吃飯,誰也不搭理誰。吃了一陣,二狗終于忍不住了說:“爺,我一年才回來一兩次,您如此對我,我以后就不回來了?!?/p>
爺一聲都不吭,卻有意地加大了喝玉米粥的聲音,弄得像有一屋子的豬在吃食。
二狗繼續說:“好了,爺,既然你不同意把路修過墳場,那我只好死了這條心?!?/p>
“這就好,這就好!只要你不動墳場這個念頭,咱們爺倆還是好爺倆?!睜斠慌d奮起來,又禁不住放了個響屁。
接下來他們互相說了許多很暖人的話,最后二狗就動員爺跟他搬到城里去住。爺死活不肯。
二狗威脅說爺不走就五花大綁抬著走。
爺說那我就死給你看。
折騰了一陣,天黑了。二狗對爺說:“今晚我和您一起睡。”“你自個兒睡,我這床鋪有虱子?!睜斢悬c不好意思。
沒想到那天夜里房子起火了,二狗把還睡得像死豬的爺從屋里救了出來。好在村子里的人都來救火,損失雖然不大,但祖宗給爺遺留下來的那兩間木屋卻被大火化為灰燼。爺號啕大哭,他懷疑是二狗做的手腳,但卻找不到證據。
第二天爺只好變賣遺存的家物跟著二狗走了。
爺在城里整天除了照看一下曾孫子就是拿著電視遙控器天南地北地變換節目,倒也沒有什么勞其筋骨之事。但爺偶爾也會想起山里的那只眼角結屎的老母狗,想起被火燒成灰燼的木屋,以及能“光耀”他子孫后代的那片墳場。每次觸及這些,爺便黯然神傷。
連爺也搞不明白,自從搬來縣城跟二狗一起住之后二狗就頻頻下鄉,沒有幾天和爺一起過,具體下去做什么二狗也不細說。就在二狗頻頻往鄉下跑的那段時間里,有關全縣大搞“村村通公路”的電視新聞鋪天蓋地而來了,爺的心里咯噔一下就嗅出了有點不對勁。
爺把曾孫子硬塞給了二狗的妻子后急急搭車回山里。到達村口時發現祖宗的墳場已被遷到別處,還看見二狗光著膀子帶領村人修筑公路,“二狗!你這個斷子絕孫的龜孫子!”爺大叫一聲就吐了很多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