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張圣瓓(1999.12-),女,四川成都高2015級在讀學生,校朝花文學社文編部部長。
帶著敬畏,帶著神秘,我來到歲月的門前。
清晨的露水沾濕我的鞋襪,千古的風聲攜來未知的謎題。巍巍巨廈,似秉筆直書的史官,絮絮地將舊日的故事訴與我聽,訴與流逝的歲月聽……
故事里藏著守得住的和守不住的一切。
(一)青銅魅影
像奔赴一場陌生的約會,我是撲火的飛蛾,尋找黑暗后的一抹亮色。
指尖觸碰著冰冷的柜臺,妄想接觸你青灰色的臉。你的輪廓粗獷陳舊,好似鐵馬踏過的溝谷,原始、荒蕪而遒勁。你的目光刀子一般刺穿玻璃,扎在心上;我便如飛蛾一般,隕落在滾燙的煉金爐中,化作青煙一縷。
你是青銅面具,是禮制和威嚴的象征,守著古蜀的精魂
我是浪花一朵,是你不屑于傾訴的凡人,守著渴求答案的好奇。
四目相對,時空凝結了,回旋、纏繞、混沌、停息。
站在昨天和今天交織點上的我,捕捉你嘴角似有似無的笑意,看見了你的崢嶸,也看見了我的平凡。
我不似你一般經歷過馬革裹尸的戰場,也從未耀武揚威地接受過眾人的膜拜。我既未聽過祭祀壇上的讖語,也未聽過古蜀宮殿的笙歌。我無法見證采集漁獵的生活,也從未與地底的白骨廝磨。我更無法像你一樣,在幾千年后重見天日,讓幾千年后的生命對我訝異不已。我還無法像你一樣,光明正大地用青灰鑄就的厚度,掩蓋真實的面孔。
我再次望著你樸拙的線條,你似笑非嗔的神情。我遙想著那些虔誠于你的人們,想象他們飛揚的神采;想象祭拜的莊嚴和歷史的詭譎。那個時代必定是粗獷而奔放的,如你。你守望著那段遺失的歲月,今天卻沉默在柜臺中,與一個陌生人四目相對。
可你的溫度沒有隨著時代的湮沒而消逝,而是使我恐懼,使我顫栗。那么幾千年后,那個滅跡的我是否會以另一種方式存在呢?
我這么想著,便真的化作撲火的飛蛾了。
(二)以水為鑒
我是很喜歡“水”這個概念的。
所以當我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一個名為“鑒”的器物時,內心的感動,如水一般,慢慢浸濕了全身。
在沒有玻璃和銅鏡的日子里,古人是以水為鑒的。當清冷的流水緩緩漫過金器的邊緣,當跳蕩的水珠在容器底部低吟一首濕濕的歌;當模糊的面容隨光影的律動搖曳在粼粼水面上,當一池靜水被微風吹皺離散了伊人的笑顏;那種靜與動的流變、聲與色的融合總讓人感到莫名的靈氣與神秘。玻璃與銅是凝固的,水卻是自由的。水因此守住了玻璃和銅鏡無法守住的詩意,并因此有了灑脫的生命力。
玻璃和銅鏡太過明亮,也太過呆板和冰冷。那耀眼的光,直愣愣地射進眼中。于是,精心梳妝后以水為鑒的欣喜與期待感沒有了;舞榭歌臺勾心斗角的活潑與動感沒有了;瑟瑟竹影的清新和神秘沒有了;粼粼波光的細碎和別致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強光之下的刻板與火熱。那種耀武揚威的凜冽,與輕盈自然的溫婉,是不相宜的。
年輕的我們,有時棱角太過鮮明,鮮明到不能耐心地聽別人好好說話,匆促到不能停下來看看自然的顏色。我們是應該守住以水為鑒的平和的。桂花開了,就應該悄悄來到樹下,捕捉浮動在微風中的暗香。秋葉紅了,就應該漫步叢林,拾起秋天的明信片做一張書簽。月亮出來了,就應該抱著半個西瓜,在清輝之中咀嚼夏季的夜空。雪花落了,就應該戴上棉質手套,捧起一堆雪,在嬉笑聲中追逐純粹的快樂。
我愿意守住滿身晶瑩,與一腔清凈,如那缽奔涌著生命氣息的水。
(三)鳩占鵲巢
燈,一點點變亮。兩邊石壁上模糊的面孔逐漸清晰。
這是漢代壁畫展廳,不出名,沒有別人。
龐大的石頭,不言不語,沉睡著,守著黑暗和肅穆。
它們似剛蘇醒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引你走進他們的故事。你細細地端詳著他們飽經滄桑的皺紋,發現那些平凡的凹槽竟也可以勾勒出那樣曠達的神色。那些或艱深,或細微的印記,有的另辟蹊徑、不落俗套——那是人類自我的記憶;有些規整雅致,順勢而成——那是自然賦予人類的記憶。因為自然和古人的共同描摹,我們才能聽清歷史老人的絮聒,才能遙想當年的畫面。
未來的我們,讀著它們的故事,貪婪地將壁畫的線條刻入心中;是鳩占鵲巢了。是的,此刻,我占著棲息田園的茅屋,我占著金碧輝煌的佛寺,我占著肅穆大氣的未央宮,我占著高聳蒼涼的章華臺……如椽巨筆沒有寫下我的名字,我卻毫不客氣地占據了某個遙遠的時空。當柔和的燈光將黧黑的石壁變作灰黑,再變作青灰時,我真切地聽到神秘的召喚。那一刻,我分明鮮活在歷史中。
一個鳩占鵲巢的人是幸福的。如我。我感到自己正觸碰著民族記憶的脈搏,我欣喜地聽到了血液的奔涌——只要歷史不就此停下腳步,那種蓬勃的生命就始終在奔涌——并且,生生不息。
在這里,歷史不是靜止的,而是動態的。我可以清晰地看到泰山封禪的壯闊,蘇武牧羊的寂寞,絲綢之路的蓬勃。我看見那些大地上辛勤作業的人們,聽到鐵犁的金屬聲,聽到水牛的齁聲。我聽見田間男女清脆的笑語,可以感受到穿林而過的微風,甚至聞得到野花的清香……
我愿意做一條歷史長河中的魚,安靜地聽那古老的呼吸。
即使過去的一切總會和著嘩嘩的水聲一起流走,我也愿意守在岸邊,讓呼呼的風聲吹進我的胸膛,在風中捕捉守得住的只言片語。
沒有人能守得住歷史,但我們守得住生命,守得住敬意。
后記
歷史是思想的戰場,而非亡靈的畫廊。
于我,那些神秘的符號,不過是喚醒不曾注意的情感,遙想不曾幻想的過去,認識不曾了解的生命。
因此,我喜歡靜靜地,一個人,與過去對話,與生命對話——為的,是告訴自己一無所知,是守望不曾去到的時空。
帶著敬畏,帶著神秘,我掩上歲月的門。
歲月留不住我,歷史留不住我。
我自可以一路放歌,一路追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