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李紳是我國中唐詩人,現存李詩137首。本文對其用韻情況進行統計與分析,并與《鉅宋廣韻》和王力先生考證的“隋—中唐”音系進行比較,考察其詩歌的用韻特點。研究李紳詩歌用韻情況為我們考察中唐之際的口語實際面貌提供了線索,具有較大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李紳;詩歌;用韻
作者簡介:杜銀銀(1995-),女,漢族,四川廣安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現代漢語。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7-0-02
李紳(772—846),字公垂,祖籍毫州譙縣(今安徽省毫縣)人,[1]是中唐著名詩人和政治活動家。作為中唐詩人,李紳與元稹、白居易同為當時詩壇主將,并首創“樂府新題”二十首,針砭時事,對中唐的新樂府高潮功不可沒。
現有對李紳的研究中,從音韻學角度探討其詩歌仍有所缺失。李詩散失較多,《全唐詩》卷四百八十至四百八十三共收李詩133首,[2]現參考王旋伯《李紳詩注》,補入《全唐詩》未收詩歌《遙和元九送王行周游越》、《鶯鶯歌》第二至四共計四首。本文以《全唐詩》為底本,擬從音韻學角度考察其137首詩作(古體詩26首,近體詩111首),首先羅列出李詩用韻情況,再把它與《鉅宋廣韻》[3]和“隋—中唐”音系進行對比分析。研究李紳詩歌用韻情況,對探討中唐之際漢語語音的狀況,進而研究這一時期的實際語音有一定的參考價值。以下分別探討古體詩和近體詩用韻情況。
一、古體詩用韻
李紳古體詩現存26首,可歸納為110個韻段。李氏古體詩用韻整體上與《廣韻》和“隋—中唐”音系相符,但也存在一些差異。現以攝為綱,羅列出古體詩用韻情況,并對其特點進行具體分析。古體詩中,江攝、果攝、咸攝無入韻字。
(一)用韻情況
通攝:東鐘通押1例,押燭韻2例,屋燭通押1例,屋沃通押1例。
止攝:押微韻3例,支之通押1例,支脂之通押1例,脂支通押1例,脂微通押1例,紙旨止通押2例,旨止通押2例,押至韻1例,寘志未旨紙通押1例。
遇攝:押虞韻1例,押魚韻2例,虞模通押1例,押麌韻1例,押姥韻2例,押語韻2例,麌姥通押2例,麌語通押1例,麌姥語通押1例,姥語通押1例。
蟹攝:押齊韻2例,押咍韻1例,押海韻1例,馬蟹通押1例,志隊通押1例。
臻攝:押真韻1例,押文韻1例,押魂韻2例,元魂通押1例,魂文通押1例,魂痕通押1例,押質韻2例,質沒通押3例,沒物通押1例。
山攝:押寒韻2例,押山韻2例,寒桓通押2例,刪山通押2例,先仙通押5例,元魂痕通押1例,押翰韻2例,翰換通押1例,霰線通押3例,阮願霰通押1例,產線通押1例,月屑薛末通押1例,緩旱換通押1例,月屑薛通押1例,月屑通押1例,末薛通押1例,月薛通押1例。
效攝:押豪韻1例,押皓韻1例,蓧小通押1例,皓號通押1例,巧皓通押1例。
假攝:押麻韻1例,馬禡通押1例。
宕攝:押養韻1例,陽唐通押4例,漾宕通押1例。
梗攝:押青韻1例,庚耕清通押1例,梗靜通押1例,陌麥通押2例,陌昔通押2例,映徑通押1例,昔錫通押1例。
曾攝:職德通押4例,押德韻1例。
流攝:押尤韻2例。
深攝:押侵韻2例。
(二)用韻分析
通過以上整理,可總結出李紳古體詩用韻基本與《廣韻》和“隋—中唐”音系相符合。但仍有一些用韻是存在差別的,以下具體分析。
1.異部通押
(1)屋韻與燭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屋獨用,沃燭同用。到了晚唐,屋沃燭不分,合為一部。李氏古體詩中出現了屋燭通押、屋沃通押,雖然韻例較少,我們暫且不論其同用與否,但這些韻例表明中唐已經出現屋沃燭混用的情況,反映出了當時的語音實際。
(2)支脂之韻與微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支脂之同用,微獨用。“隨—中唐的脂微兩部,到晚唐合并為一部。”[4]李氏古體詩中出現脂微通押、寘志未旨紙通押的現象,說明脂微合韻在中唐就已經開始出現。
(3)魚韻與模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魚獨用,虞模同用。到了晚唐,魚模合為一部。李詩中出現了上聲麌語、麌姥語、姥語分別通押的現象,說明當時已經出現魚虞模混用的情況,較真實地反映出了語音演變的階段性特征。
(4)魂韻與文韻、沒韻與物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魂痕同用,文獨用;月沒同用,物獨用。李詩中卻出現了魂文通押、沒物通押的現象。王力指出:到了宋代,“文韻分化為二:唇音字并入痕魂,合成聞魂部;喉牙字并入真諄,合成真群部;相應地,物韻分化為二:唇音字并入曷末,喉牙字并入沒韻。”[5]由此可見,李詩所用韻例說明這些韻部合并現象在中唐已初見端倪,是能夠反映實際語音情況的。
(5)先仙韻與元韻、屑薛韻與月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先仙同用,元魂痕同用;屑薛同用,月沒同用。李詩中有阮願霰、月屑薛末、月屑、月薛、月屑薛分別通押的韻例,《漢語語音史》指出:“隋—中唐的元部到晚唐分化了。元韻轉入了元仙,與先仙合并;魂痕獨立成部;其對應的入聲月部也分化了。月韻轉入了月薛,與屑薛合并;沒骨獨立成部。”[6]因此,上述通押現象表明當時已經出現元先仙混用、月屑薛混用的情況,體現了中唐時期語音變化的階段性特征。
(6)肴韻與豪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肴獨用,豪獨用。王力先生指出:到了宋代,“肴韻分化為二:唇音字并入豪韻,合成豪包部……”[7]因此,我們可以解釋李詩中出現的上聲巧皓通押現象,它表明肴韻的分化在中唐已經初見端倪,從而真實地反映了當時的語音實際。endprint
(7)庚韻與青韻、昔韻與錫韻
《廣韻》和“隋—中唐”音系中,庚耕清同用,青獨用;陌麥昔同用,錫獨用。“隋—中唐的庚青兩部,到晚唐合并為一部;相應地,入聲陌錫也合并為一部,并與職德合部。”[8]因此,李詩中出現的去聲映徑通押、入聲昔錫通押現象表明了當時的語音情況,即庚青在中唐已經開始混用。此外,《從唐七家詩的用韻情況看<切韻>的性質》一文中提到了七位詩人都有庚青通押的韻例,尤其是白居易有64次。[9]這也說明庚耕清青的同用, 不可能是詩人的偶然通押或出韻, 而是一種語言事實, 也就是說在隋-中唐時期, 庚耕清青的實際語音已相近或相同。
2.異調通押
王力先生認為,唐代古體詩既可以押平聲韻,也可以押仄聲韻,在仄聲中,還要區別上聲韻,去聲韻和入聲韻,不同聲調一般是不相押的,只有上聲韻和去聲韻偶然可以相押。[10]李氏古體詩中,出現了6例上聲和去聲相押的現象:寘志未旨紙、緩旱換、阮願霰、線產、皓號、馬禡分別通押。經分析發現,這些上去相押的情況是很復雜的,有“次濁上葉去”、“全清上葉去”、“全清去葉上”、“全濁去葉上”等等。目前筆者未能對該現象作出合理解釋,暫且把它們看作唐詩中偶然的混押,猜測其可能與詩人的用韻習慣、方音以及古體詩中換韻的任意性有關。
3.異攝通押
李氏古體詩韻攝之間的界限還是比較嚴格的,出攝通押僅有4例:元魂、元魂痕、馬蟹、志隊分別通押。前兩例符合《廣韻》同用獨用規定,后兩例分別是蟹攝和假攝通押、蟹攝和止攝通押。劉根輝在《中唐詩韻系略說》中也指出了這兩種現象,即:麻邪部與灰咍部通押19例,灰咍部與支微部通押5例。[11]其中包括李詩所出現的兩例。由于古體詩用韻非常自由,換韻也經常沒有什么規律可以遵循,李氏古體詩中該類現象又比較少,我們姑且認為這兩例異攝通押是詩人換韻的任意性或者方音造成的。
二、近體詩用韻
李紳近體詩現存111首,現以攝為綱,羅列出近體詩用韻情況,并對其特點進行具體分析。近體詩中,江攝、咸攝無入韻字。
(一)用韻情況
通攝:押東韻6例,押鐘韻2例。
止攝:押微韻3例,支脂之通押2例,支之通押1例。
遇攝:押虞韻1例,押魚韻3例,虞模通押2例。
蟹攝:押齊韻5例,押皆韻1例,押咍韻1例,灰咍通押6例,
臻攝:押真韻4例,押文韻4例,真諄通押6例,真文通押1例。
山攝:押寒韻1例,元魂通押1例,元痕通押1例,寒桓通押3例,刪山通押3例,先仙通押7例。
效攝:押豪韻2例,蕭宵通押3例,押宵韻3例。
果攝:歌戈通押2例。
假攝:押麻韻2例。
宕攝:陽唐通押4例。
梗攝:押清韻1例,押庚韻1例,押青韻2例,庚耕通押1例,耕清通押1例,庚清通押5例,庚耕清通押1例。
曾攝:蒸登通押2例。
流攝:押尤韻3例,尤侯通押3例,尤侯幽通押1例。
深攝:押侵韻10例。
(二)用韻分析
通過以上整理得知:李氏近體詩用韻基本符合《廣韻》和“隋—中唐”音系,僅有真文通押一例不符合,此外,李詩全部押平聲韻,不押仄聲韻,并且一韻到底,可謂嚴守功令。李氏近體詩的用韻證明了王力先生所考證的“隋—中唐”音系的正確性。
三、總結
通過對李紳137首詩歌的用韻考察,我們可以總結出以下特點:
1.韻攝之間界限嚴格
李詩用韻,韻攝之間的界限較為嚴格,不同攝的字一般不通押。李氏137首詩共221個韻段,跨攝通押在古體詩中出現了4次,近體詩中僅出現2次。
2.四聲分押十分嚴格
李詩押韻,基本遵循四聲分押要求,不同聲調的韻一般不通押。其用韻共221次,僅古體詩中出現6例上去通押現象,僅占總數的3%,這體現出中唐詩歌押韻嚴謹,用字規整的特點。
3.多用寬韻,少用窄韻
李詩總體用韻謹慎,較多地使用寬韻,如先韻17例,庚韻13例,真韻12例,支韻13例等;較少使用窄韻,如微韻8例,青韻4例,蒸韻2例等;而更少涉及險韻,例如未押江韻、咸韻。
4.韻字有不避重復的現象
李詩有韻字不避重復的現象,即一首詩中同一韻字可反復出現,例如《悲善才》出現兩次“曲”字;《鶯鶯歌其四》出現兩次“語”字;《翡翠塢》出現兩次“息”字;《趨翰怨遭誣訽四十六韻》出現兩次“途”字;《登禹廟回降雪五言二十韻》出現兩次“摧”字;《上家山》出現兩次“上”字。
綜上所述,李紳137首詩歌的用韻基本符合《廣韻》和王力先生所考證的“隋—中唐”音系,尤其是近體詩的用韻極其嚴格,再次證明了王力先生所考音系的正確性,古體詩用韻相對較為寬泛,有一些“出韻”現象,甚至是跨攝通押以及異調通押,而正是這些特殊現象,透露出了實際語音的發展變化。為我們考察中唐之際的口語實際面貌提供了線索,具有較大的參考價值。此外,對李紳詩歌用韻情況的考察研究,也加深了我們對《廣韻》音系的進一步認識,同時也為研究晚唐語音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參考文獻:
[1]王旋伯.李紳詩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
[2](清)彭定求等.全唐詩:第十五卷[M].北京:中華書局,1979.
[3](宋)陳彭年.鉅宋廣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4][6]王力.漢語語音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291.
[5]王力.漢語語音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44.
[7][8]王力.漢語語音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343.
[9]史存直.從唐七家詩的用韻看《切韻》的性質[A].漢語音韻學論文集[C].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10]王力.古代漢語[M].北京:中華書局,1999:1521.
[11]劉根輝,尉遲治平.中唐詩韻系略說[J].語言研究,1999,(1).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