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和漢朗詠集》中色彩用語的考察報告

房穎

[中圖分類號]：I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7-0-02

日本平安時代社會穩(wěn)定、經(jīng)濟發(fā)達、文化豐富，是日本歷史上的王朝時期。平安時代的貴族階層經(jīng)常舉辦或大或小，或公或私的集會，參加者可根據(jù)當日氛圍及集會主題或即興賦詩，或吟詠其他詩人的名章秀句，是為“朗詠”。將參加者朗詠的詩歌結(jié)成集子，是為“朗詠集”。《和漢朗詠集》就是日本平安時代最有代表性的朗詠集，由藤原公任[1]收集整理，1018年編輯完成。

《和漢朗詠集》又稱《倭漢朗詠集》或《倭漢抄》，所錄內(nèi)容包括漢文、漢詩以及和歌。在平安時代之前，日本受“唐風文化”影響較大，以貴族為主體的知識階層均以吟漢詩、寫漢文為正統(tǒng)。至平安時代“國風文化”開始興起，出現(xiàn)了物語、隨筆、日記等具有鮮明日本本土特色的文學樣式，和歌的創(chuàng)作也越來越受到重視，和歌創(chuàng)作空前繁盛。平安時期是“唐風文化”與“國風文化”并存的特殊時期，也是日本歷史上很重要的文化轉(zhuǎn)型時期。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領(lǐng)域，這種文化轉(zhuǎn)型就體現(xiàn)為漢詩與和歌的并重，如《和漢朗詠集》中既收錄了漢詩文亦收錄了和歌。

《和漢朗詠集》分為上下兩卷，上卷又按照春、夏、秋、冬四季分類，下卷收錄的則主要是雜歌。全集共收錄了802首，其中漢詩及漢文586首（漢文長句139首，漢詩詩句447首），和歌216首。漢詩文的部分有的是日本歌人的創(chuàng)作，有的是引用了中國唐代詩人白居易、溫庭筠、劉禹錫、許渾等人的章句。引用的章句大多不是完整的詩歌，而是截取漢詩的一聯(lián)或漢文的若干文句。日本人自古就喜歡白居易的詩，《和漢朗詠集》中引用白居易的詩句最多，達135首。

學界對平安時代和語文學中的色彩研究比較多，本次只以《和漢朗詠集》中的漢詩及漢文為對象，考察其中色彩用語的使用情況?！逗蜐h朗詠集》中的漢詩文共使用漢字1803個，其中在古漢語或現(xiàn)代漢語中可表達顏色語意的漢字有：丹、土、彩、朱、染、梅、玄、白、皓、碧、粉、紅、素、紫、絳、綠、緋、翠、藍、赤、青、黃、黛、蒼、金，共計25個[2]。首先對出現(xiàn)這25個漢字的漢詩文用例進行逐個考察，剔除其中不表達顏色語意的用例。

例如在出現(xiàn)“丹”字的用例中，633首“昔聚丹鳥，競寸陰于十五年之間”[3]中的“丹鳥”意指螢火蟲，沒有表示顏色的作用；再如708首“莫怪絲巾遮面笑，春風吹綻牡丹花”中的“牡丹花”亦無表顏色的作用，所以均不作為考察對象。

在帶有“梅”字的用例中，大部分是梅花之意，如2首“池凍東頭風度解，窗梅北面雪封寒”、11首“白片落梅浮澗水，黃梢新柳出城墻”、91首“五嶺蒼蒼云往來，但憐大庾萬株梅”等；還有部分用例意指梅雨季節(jié)，如193首“千峰鳥路含梅雨，五月蟬聲送麥秋”、512首“帆開青草湖中去，衣濕黃梅雨里行”等句。

另外，48首“劉白若知今日好，應言此處不言何”中的“劉白”分別指劉禹錫和白居易，432首“唐太子賓客白樂天，愛為吾友”以及480首“唐太子賓客白樂天亦嗜酒，作《酒功贊》以繼之”中均為白居易名字。369首“山深感動，先侵四皓之鬢邊”中的“四皓”及406首“漢皓避秦之朝，望礙孤峰之月”中的“漢皓”均指為躲避秦朝苛政而退隱商山的四位老先生——河南商丘東園公唐秉、湖北通城綺里季吳實、蘇州太湖甪里先生周術(shù)、浙江寧波夏黃公崔廣。

紫色是平安時代最有代表性的色彩，也是王朝時代貴族文化的典型代表，在和語文學中使用頻率較高。《和漢朗詠集》中“紫”字共出現(xiàn)14次，但是只有3處是用來表示色彩的。而52首“惆悵春歸留不得，紫藤花下漸黃昏”、133首“悵望慈恩三月盡，紫藤花落鳥關(guān)關(guān)”[4]、134首“紫藤露底殘花色，翠竹煙中暮鳥聲”中的“紫藤”都是作為專有名詞使用的，雖然“紫藤”花是平安時代典型的文化符號之一，在文學作品中也往往用來暗示貴族階層的審美情趣，但在以上所列舉的詩句中并不能直接表達作者對紫色的理解，故不作為考察對象。另外，411首“紫蓋之嶺嵐疏，云收七百里之外”中的“紫蓋”指衡山主峰之一的紫蓋峰；515首“閑居屬于誰人，紫宸殿之本主也”中的“紫宸殿”原指唐代長安城大明宮中群臣朝見皇帝議政的大殿，日本平安時代的皇宮中也效仿唐朝修建了紫宸殿，本句中所說“紫宸殿之本主”指原紫宸殿主人宇多上皇；768首“吏部侍郎職侍中，著緋初出紫薇宮”中所謂“紫薇宮”也是仿照隋唐建造的皇宮內(nèi)廷，是天皇的居所?？梢姡@幾處用例都是帶有“紫”字的固有名詞，并不表達色彩語意。

在“黃”字的用例中也出現(xiàn)大量非色彩的內(nèi)容。如前文提及的52首“紫藤花下漸黃昏”句中的“黃昏”、140首“點著雌黃天有意，款冬誤綻暮春風”及686首“雌黃自口，吟亦寒玉一聲”中的“雌黃”、262首“尋舊跡于魏文，亦黃花助彭祖之術(shù)”中的“黃花”（意指菊花）、702首“昭君若贈黃金賂，定是終身奉帝王”中的“黃金”等也不應列入考察對象。

金色是一種特殊的顏色，有些書籍將金色與黑色、白色、灰色歸為一類，稱其為無彩度的顏色。在以皇族和貴族生活為主要內(nèi)容的平安朝文學中，金色往往用來表現(xiàn)豪華、尊貴、奢靡等審美傾向。《和漢朗詠集》中出現(xiàn)了11處“金”字的用例，但是如59首“今年閏在春三月，剩見金陵一月花”中的“金陵”指江蘇省江寧府，418首“嚴妝金屋之中，青蛾正畫”中的“金屋”指華麗的殿舍，471首“遺文三十軸，軸軸金玉聲”中的“金玉聲”指黃金和美玉敲擊的聲音，用來形容文章字字珠璣、美譽萬年不朽，592首“今拔提河之滅度二千年，瑩紫磨金而禮兩足”中的“瑩紫磨金”指打磨黃金制造佛像，744首“金谷醉花之地，花每春匈而主不歸”中的“金谷”之地指位于河南洛陽的、西晉文學家石崇的宅邸，亦稱“金谷園”，據(jù)說金碧輝煌宛如宮殿。以上或指地名、或指金石、或指宅院，皆不是色彩用語的范疇。

凡此種種，非直接用來表達色彩之意的用例，均不列入本次考察的對象。經(jīng)過仔細篩選，丹、土、彩、染、梅、皓、粉七字沒有典型的色彩用語的使用例，作為色彩詞語使用頻率最高的是“紅”，用例多達36處。其次是“白”，用例28處，再次是“青”，用例20處。詳細數(shù)據(jù)如下：

1.丹（5/0）[5]2.土（5/0）3.彩（1/0）4.朱（4/1）5.染（5/0）6.梅（13/0）7.玄（2/2）8.白（31/28）9.皓（4/0）10.碧（14/14）11.粉（6/0）12.紅（36/36）13.素（3/2）14.紫（14/3）15.絳（1/1）16.綠（9/9）17.緋（1/1）18.翠（11/11）19.藍（1/1）20.赤（2/1）21.青（20/20）22.黃（17/11）23.黛（5/5）24.蒼（8/5）25.金（11/3）

通過對《和漢朗詠集》中色彩用語的考察，可見該集漢詩文部分共出現(xiàn)了154處色彩用語的用例。這些用例反映了吟詠者對色彩用語的選擇和使用傾向，也間接體現(xiàn)了日本平安時代的人們對色彩的認知和感受。在考察過程中，筆者發(fā)現(xiàn)漢詩文中色彩用語的使用與和語文學有很大區(qū)別，無論是詞語的種類、使用頻率、表達意義及審美傾向上都有明顯的不同。如，平安時代的和語文學中使用“紫”的頻率較高，而使用“黃”的頻率則很低，而《和漢朗詠集》卻表現(xiàn)出了相反的趨勢。再如，漢詩文中使用的色彩名稱都為單字，而和語文學中則大量使用多音節(jié)的色彩名稱——這些名稱大多是模擬自然事物命名的——而且對色彩的細節(jié)把握也更敏銳。筆者將以此次考察的結(jié)果為基礎(chǔ)，進一步展開詳細的分析考證。

注釋：

[1]藤原公任：（966-1041）平安時代中期的公卿，祖父藤原實賴，父親藤原賴忠，任關(guān)白太政大臣、權(quán)大納言等職。平安時代歌人，小倉百人一首的歌人之一，稱大納言公任。

[2]原文檢索依照《和漢朗詠集漢字索引》，（日）當山日出夫編，勉誠社，1988年。

[3]原文引用依照《新潮日本古典集成 和漢朗詠集》，（日）大曾根章介、堀內(nèi)秀晃校注，新潮社版，1983年。以下同。

[4]《和漢朗詠集》日文原文為“悵望慈恩三月盡，紫藤花落鳥關(guān)關(guān)”，中文為“悵望慈恩三月盡，紫桐花落鳥關(guān)關(guān)”。

[5]丹（5/0）：色彩名稱（用例總數(shù)/表色彩意用例總數(shù)）。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