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看馬克?吐溫小說的幽默藝術

摘 要：幽默歷來是美國小說的重要傳統之一，它傳遞著美國民族的文化內涵和民族精神。在馬克·吐溫那里，形成了美國幽默藝術的高峰，其創作以輕松詼諧的口吻、精湛的幽默諷刺藝術以及帶有地域特色的方言俚語的運用，共同賦予了幽默戲謔之下深刻的思想內涵。正如馬克·吐溫最負盛名的代表作《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作者通過幽默的諷刺和嘲弄揭露了美國社會的弊端、再現社會各階層的生活場景，并對社會現實、人性和美國民族精神進行批判與反思。

關鍵詞：馬克·吐溫；《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幽默藝術；對比；諷刺；語言風格

作者簡介：高小珺（1992-），女，江蘇南京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

[中圖分類號]：I712.07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7）-27-0-02

幽默是美國文學的重要傳統和特征，幽默藝術的萌芽早在殖民地時期伊始，在幽默大師馬克·吐溫的引領下，美國小說的幽默傳統迅速走向成熟，開始呈現出幽默之下的對美國社會、人性、精神理想等多個維度的捕捉和思考。馬克·吐溫將對事物本質的諷刺、批判和幽默的描寫相結合，嘲諷荒誕的社會現實，控訴種族歧視、拜金主義的丑惡，透過口頭化的方言俚語表達出來，形成其小說特有的幽默感和諷刺感，對于后世的文學及作家都影響深遠。在筆者看來，通過探究馬克·吐溫代表作中幽默藝術，能夠更透徹、更準確地理解作家的幽默藝術及其背后所蘊含的民族文化特質和民族精神。

一、馬克·吐溫的幽默藝術

幽默起初是一種喜劇的樣式，后逐漸演變為“一切滑稽可笑的事物，是意識對某些事物采取的內莊外諧的態度。”從西方對幽默傳統的理解上看，幽默不只是簡單的逗樂，它更強調內容與形式的相悖達到的諷刺和戲謔效果，如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認為幽默建立在不協調的機制上，即主觀意志對客觀事物揣測時取得的與預期相反的，或出人意料的效果；康德強調幽默來源于從期待到期待落空的轉變；叔本華與別林斯基同樣將幽默界定為概念與形式之間不和諧的矛盾。在西方卷帙浩繁的幽默小說當中，馬克·吐溫的幽默文學之所以能成為一代代作家效仿和難以超越的經典，是由于他不只是將幽默停留在簡單的藝術形式、語言風格或是滑稽人物形象的塑造上，不只為引人發笑，而是將幽默作為對抗荒誕現實、針砭時弊、反思人性的武器和深刻思想的載體，在批判和諷刺中實現超越，引人深思。再加上方言俚語的運用，成就了富有美國特色的、口語化的幽默語言風格。

馬克·吐溫小說中幽默的靈感與他當領航員、淘金者、記者、排字工等豐富、坎坷的人生閱歷和經驗以及美國復雜的社會現實密切相關。在與社會各階層人的接觸中，他從他們那里聽說了大量的趣聞。對于民間口頭創作的幽默作品的熱愛、美國鄉土文學與西部幽默文學的影響和當時著名的幽默小說家布勒特·哈特、阿特默德·沃德的啟示，都為他日后的創作注入了源源不斷的養分。馬克·吐溫在汲取西部文學中荒誕故事、夸張元素時，還最大限度地挖掘現實世界的本質，他出類拔萃的幽默諷刺藝術就像“美國社會的一面鏡子”，折射出社會風貌和人心的善惡美丑，正如馬克·吐溫所言，“不能一味地逗樂，要有更高的理想。”在《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中，作者也沿襲了這種不協調的理論機制，讓讀者在領略了幽默的語言風格之后會心一笑，同時透過幽默藝術又看到南方白人社會中野蠻的結仇械斗、毫無理性的私刑、虛偽愚昧的宗教以及殘暴的奴隸制等一系列罪惡荒誕的文化現象。由于該小說高超的幽默藝術、深刻的思想內涵，海明威也因此盛贊：“所有的美國文學都來源于馬克·吐溫的《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那是我們所有的最好的書，是美國文學的源泉，之前沒有，之后也沒有其他作品能與之媲美。”

二、幽默中的對比與諷刺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成書于馬克·吐溫創作的黃金時代，敘述了一個十三歲的白人小男孩哈克為了逃離父親的虐待和陶格拉斯寡婦的束縛而逃到密西西比河上，并與一同出逃的黑奴吉姆結伴在密西西比河上流浪的故事。這一時期，隨著馬克·吐溫思想的深化，其創作風格開始由輕松幽默轉向尖銳的諷刺，滑稽逗樂的成分減少，更多的是對現實冷峻嚴肅的思考和滿腔憤慨。小說以哈克這個單純、叛逆的白人小孩的口吻和視角展開敘述，運用對比與諷刺痛斥美國社會中存在的種種弊端。

例如管教哈克的陶格拉斯寡婦和華珍小姐，她們講究規矩體面又刻板陳腐，隨時壓抑著哈克的天性。為此，哈克時常抱怨：“寡婦拉鈴讓開晚飯，你得按時到。到了桌子跟前，你又不能抄起家伙就吃，偏要等寡婦低下腦袋，為了這頓吃食嘰里咕嚕幾句才能動手，其實這飯菜沒有什么好挑剔的。”華珍小姐更是變本加厲、百般挑剔，不允許哈克將腳放在桌上、不準在椅子上左右亂晃、不準弓著背，更不準他整天惹出是非……生性活潑的哈克因為與庸俗保守的陶格拉斯寡婦、華珍小姐的那種枯燥死板的教育方式格格不入而鬧出了很多的笑話，她們對哈克的束縛沒有讓哈克就此忍氣吞聲，反而更勾起他反抗和出逃的欲望，再加上父親殘酷的虐待，哈克終于不堪重負，逃亡到密西西比河上去追尋精神和身體的自由。作者借此嘲諷了虛偽的宗教儀式和刻板陳腐、壓抑天性的美國教育方式與道德生活。

不僅如此，白人奴隸主陶格拉斯寡婦和華珍小姐還是道德準則忠實的捍衛者。她們深受蓄奴制度的影響不自覺地為其服務，并沒有意識到把黑人當作奴隸是一種罪惡。她們看不起黑奴，還讓哈克遠離黑奴，生怕哈克被帶壞。在當時整體的社會風氣影響下，哈克對黑奴也帶有種族歧視，骨子里瞧不起他們，直到一個偶然的機會，哈克與同樣出逃的黑人杰姆相遇，他固有的價值觀開始受到經驗世界的考驗。起初在哈克的眼里，杰姆迷信、愚笨、懶惰又頭腦簡單，但后來杰姆多次解救哈克于危難之中，使得哈克開始轉變對杰姆的看法，逐漸與他建立起深厚的友誼。哈克的道德直覺遭遇經驗考驗并逐步完善和成熟的過程，也是他真正成長的過程。在杰姆人性光輝的照耀下，哈克終于推翻了原有的價值信仰和社會強加的道德良知，勇于直視和擁護杰姆追求自由和平等的權利，找回了健全的心靈。甚至到了后期，哈克反種族歧視的進步思想愈發明朗起來。他開始主動決定冒險幫助杰姆出逃，即使是冒著下地獄的風險也要幫助杰姆獲得自由，對于兩個想要販賣杰姆的騙子，哈克憤怒地指責他們：“走了這么長的路，我們又是那樣盡心盡力地伺候這兩個壞蛋，如今卻落個一場空，一切都砸了鍋，完啦，就因為這兩個壞蛋狼心狗肺，為了四十塊臭錢，對杰姆竟然下了這樣的毒手，讓他在他鄉異地重新當一輩子奴隸。”endprint

小說中白人小孩哈克和黑奴杰姆的形象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杰姆雖然是黑奴，但同樣是擁有完整人格的獨立個體，他不僅善良熱情、真誠、勇敢、仗義，而且始終堅持思想的獨立和自由，不逆來順受、不甘命運的擺布。例如從一開始，杰姆就夢想帶著自己的妻子兒女逃到自由州，改變命運獲得自由；與哈克一同逃亡途中對哈克的關心也是出自朋友的真心，而不是奴隸對主人的畏懼和服從……通過對杰姆這一經典形象的塑造，馬克·吐溫諷刺和批判了隱藏在滑稽表象之下萬惡的蓄奴制度和種族歧視對人性的扭曲、心靈的戕害以及偽善的“文明”，表達了對于取消蓄奴制度、人人平等、實現精神自由的強烈愿望。

三、幽默的語言風格

《哈克貝利·費恩歷險記》作為美國幽默文學的典范，其中方言俚語的運用為美國幽默小說獨特的語言風格奠定了堅實的基礎。作為美國文學史上首位將口語寫入作品的作家，馬克·吐溫拋棄了華麗的辭藻，“開拓性地將美國中西部密西西比河沿岸的方言運用到作品中并使口語成為文學語言”，土語、俚語和白人方言、黑人的方言的雜糅豐富了語言的多樣性，“將西部人民的日常用語引入小說，令人感到清新生動，一改英國人矯揉造作的風氣，形成了‘具有鮮明的美國民族特色的小說喜劇性。”

例如在沿著密西西比河逃亡的途中，哈克與杰姆遇到了兩個騙子，一個冒充公爵的騙子自稱是Bridgewater公爵（勃烈奇瓦特公爵），結果卻被另外一個冒充國王的騙子錯誤地稱呼為Bilgewater公爵（畢爾奇瓦特公爵）。在英語中，“畢爾奇”是船底的意思，“瓦特”指水，兩者合在一起，指船底又臟又臭的污水。由于老頭兒的疏忽，騙子的頭銜就從“橋下之水公爵”突然變成了“艙里之水公爵”，詞意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英文Bilgewater讓人聯想到氣味難聞的船底臭水，與騙子之前描述的身份高貴、地位顯赫的公爵身份相差甚遠，不僅詼諧生動，而且將騙子丑惡無賴、狡詐的嘴臉充分展現出來，讓人能夠身臨其境地體會幽默的藝術效果。

小說中第一敘述者哈克的“聲音”貫穿始終，他作為在生活社會底層的人物，先后接觸了白人奴隸主階級、黑人奴隸以及社會上三教九流的邊緣人物，同時接觸了不同的方言、俚語、土語及其背后所代表的階級身份。例如杰姆在逃跑時被哈克遇到，受其驚嚇所說的話：“Doan hurt me—dont！ I haint ever done no harm to a ghos. I alwus liked dead people， en donw all I could for ‘em. You go en git in de river agin， whah you blongs， en doan do nuffn to Ole Jim， ‘atuz awlus yo fren.”其中簡化粗略的詞匯，帶有錯誤的語法不僅展現出黑人英語的獨特性，還與杰姆缺乏教育、笨拙、頭腦簡單的性格特點相對應。

惠特曼曾對俚語有高度評價，認為這是一種：“不受約束的原始語言成分……一種有益的發酵素和催化劑，永恒地活躍于語言的發展過程之中……不僅為語言提供了原始的原料，而且還為語言提供幻想、想象和幽默，并注入生命的氣息。”在一些學者看來，馬克·吐溫“太平洋沿岸狂熱的幽默感無不反映在他巧妙地利用方言土語的文學作品中”，他將美國各種民族的語言、不同階層的方言俚語融入作品，以幽默的語言風格承載深厚的民族文化內涵和民族精神。對于民間口頭語言的提煉加工，逼真地還原了生活在社會邊緣人物的真實狀態，呈現出作品樸實、自然的口語化風格，同時也賦予作品濃厚的生活氣息和藝術魅力。方言俚語在其創作中占有重要地位，它既是馬克·吐溫幽默藝術的重要構成，美國民族語言形成和發展的主要源泉，又是美國民主、自由和獨立之民族精髓發展的產物。自馬克·吐溫開創了以方言俚語為主的小說口頭化的語言風格，對后期美國幽默文學、美國現實主義文學的迅速發展都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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