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巖
歐洲一系列恐襲引發全世界的高度關注,與其隔海相鄰的北非國家在歐洲安全問題中的作用日益凸顯。可以說,如何處理好北非因素,已經成為影響歐洲未來安全的關鍵因素之一。
英國當地時間9月15日上午,倫敦西部帕森斯·格林地鐵站的一輛地鐵上發生爆炸。英國警方已確認這是一起恐怖襲擊事件,也是英國2017年內遭受的第五次恐怖襲擊。“伊斯蘭國”極端組織發表聲明稱其下屬的組織實施了此次爆炸。此事件將全世界的關注點再次吸引至近年來屢遭恐襲的歐洲國家,而與其隔海相鄰的北非國家在歐洲安全問題中的作用格外凸顯。
歐洲安全問題中的北非因素
近兩年以來,歐洲多國境內頻繁爆發暴力恐怖事件,如2016年7月法國尼斯卡車撞人事件、2016年12月德國柏林圣誕市場恐怖襲擊、2017年6月倫敦橋附近貨車撞人并持刀傷人事件、8月西班牙巴塞羅那貨車撞人事件等。究其原因,既有全球安全形勢惡化的外因,也有歐洲國家自身陷于發展困境的內因。尤為引人關注的是,這些發生在歐洲國家的暴恐事件都與北非國家有某種聯系。可以說,歐洲安全問題中充斥著北非因素,具體體現在如下方面。
一、施暴者以北非籍或北非裔居多
近兩年內發生在歐洲國家的恐怖襲擊事件中,絕大多數被“伊斯蘭國”極端組織認領,也有少量為“基地組織”所為。施暴者多為該組織中的北非籍成員或歐洲籍北非裔成員。如,2016年7月14日發生在法國尼斯的恐怖襲擊事件造成近百人死亡,其主犯為擁有法國和突尼斯雙重國籍的突尼斯裔法國公民。2017年8月16日相繼在西班牙的巴塞羅那和坎布里爾斯發生汽車撞人事件,導致十余人死亡,百余人受傷,肇事的十余名嫌犯中多數為摩洛哥裔西班牙公民。當月18日,發生在芬蘭圖爾庫市的持刀行兇事件的主犯是一名摩洛哥籍難民。
二、大部分施暴者曾在北非國家接受培訓
自2015 年下半年以來,“伊斯蘭國”極端組織在利比亞境內大幅擴張,其利比亞分支一度成為其在敘利亞、伊拉克境內所謂的“本國領土”以外規模最大、實力最強的分支。該分支以招募和培訓恐怖分子為主要職能,即從鄰近國家招募人員,對其進行精神上的“教導”和行動上的“訓練”,使之完成向恐怖分子的徹底蛻變,然后再將之輸入鄰近的非洲和歐洲國家作案。近兩年間發生在歐洲的恐怖襲擊案件的嫌犯多為在利比亞接受培訓后進入或回流至歐洲國家的恐怖分子。
三、北非國家是恐怖分子進入歐洲的重要通道
自2011年“阿拉伯之春”爆發后,包括多個北非國家在內的一些阿拉伯國家政局持續動蕩,經濟陷入困境,安全局勢惡化。埃及、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等北非國家均為地中海國家,大量移民和難民取道地中海進入歐洲國家。據歐盟邊境與海岸警衛局的統計數據,2015年,近百萬難民經地中海偷渡至歐洲。難民和非法移民經地中海進入歐洲主要有兩個通道:土耳其—希臘通道和利比亞—意大利通道。根據聯合國難民署今年8月24日發布的一項報告,今年上半年,試圖從前者進入歐洲的非法移民和難民數量與去年同期相比下降了94%,而通過后者入歐的非法移民和難民數量依然持平。可見,北非國家是近年來移民和難民進入歐洲的主要通道。其中,利比亞最為嚴重,其戰后至今持續惡化的國內局勢滋生并吸引大量極端分子,其邊境的疏于管控更成為偷渡者首選的“安全通道”。近年間在歐洲國家作案的恐怖分子多取道利比亞、摩洛哥或突尼斯進入歐洲。
歐洲安全問題中存在
北非因素的原因
近年間,歐洲多國遭遇金融危機,致其經濟發展停滯,社會矛盾激化,加之歐盟內部在人員流動方面管控比較弱,安檢等防范措施也不夠完善,整個歐洲的安全局勢難以像從前那般平靜。2011年至今,北非多國相繼遭遇不同程度的政局動蕩、經濟困境和安全危局,都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影響了歐洲的安全局勢。歐洲與北非從古至今無論從地理位置、歷史進程,還是現實發展中都有千絲萬縷、難以割裂的聯系。
一、歐洲與北非在地理位置上隔海相鄰
從地理概念上看,北非是指非洲大陸的北部區域,習慣上界定為撒哈拉沙漠以北區域,通常包括蘇丹、埃及、利比亞、突尼斯、阿爾及利亞、摩洛哥六國。除蘇丹外的五個國家都與歐洲隔地中海相鄰。歐洲,尤其是南部歐洲國家一度將上述北非五國視為自家的“后花園”。其中,摩洛哥與西班牙之間僅隔一道幾十公里寬的直布羅陀海峽,意大利的西西里島距突尼斯僅170公里,距利比亞首都的黎波里400多公里,埃及與希臘的直線距離為500多公里,作為非洲國土面積最大的阿爾及利亞與上述歐洲國家間的海上直線距離也都僅有數百公里。地理上的相鄰使歐洲與北非國家間在多方面保有密切關系。
二、歐洲與北非在歷史進程中密切相關
北非國家因其肥沃的土地、豐富的資源儲藏和重要的戰略地位一直被歐洲國家所覬覦。北非多國在環境、資源與地緣方面不盡相同,各具特色。地中海沿岸的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以及利比亞的少許區域是肥沃的平原地帶,幾個世紀以來始終扮演著“地中海糧倉”的角色,其內陸的一座座山脈在戰爭年代是尋求避難、構建防御堡壘和抵御外敵入侵的天然屏障。北非多國的碳氫(石油、天然氣及其副產品)、磷酸鹽和鐵礦石資源儲量豐富,當地還擁有多個天然良港,如的黎波里港、阿爾及爾港、塞得港,扼守多條重要航道,如蘇伊士運河、馬六甲海峽、直布羅陀海峽等。
自古代起,歐洲與北非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雙方在經濟上相互依賴又各自獨立,在地理上長期共處一地,在政治上隨王朝更替有過統一也有過分離。在近代,北非多國相繼成為歐洲大國的殖民地,其中,英國占領埃及,法國殖民統治阿爾及利亞,并將突尼斯作為保護國,西班牙殖民統治摩洛哥,意大利成為利比亞的宗主國。直至他們在20世紀的民族解放浪潮中才先后獲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但是,長期的殖民歷史對上述國家獨立后的發展具有多方面的深遠影響。其中,殖民宗主國與被占領國家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長期存在。endprint
三、歐洲與北非在現實發展中利益相連
經濟方面,雙方相互依賴。長期以來,歐洲國家在北非的大片土地上從事農業生產和資源開發,前者如種植谷物、葡萄、橄欖等,進而將其加工成葡萄酒、橄欖油,后者如勘探、開發石油、天然氣等能源和鐵、磷酸鹽等礦物資源,并對其加工和輸出。歐洲國家也是北非國家旅游業的最大客戶。北非國家依賴歐洲國家在多方面的技術支持和資金投入。雙方間的貿易額與各自對其他地區國家相比長期保持優勢。如,法國是阿爾及利亞最大的債權國和主要的貿易伙伴,阿爾及利亞是法國在非洲的第一大貿易伙伴、重要的能源供應國和商品出口目的地。德國、法國、意大利等都是埃及的主要貿易伙伴和外國投資來源國。意大利是利比亞最大的貿易伙伴。法國是摩洛哥最大的貿易伙伴國。摩洛哥每年與歐洲國家的貿易額占其進出口總額約70%。法國、意大利、德國是突尼斯前三大貿易伙伴。盡管歐洲與北非國家間在經濟上保持深度的相互依賴,一些資源豐富的北非國家依然認為歐洲國家與之經濟合作主要為了攫取其豐富的能源和利用其富饒的土地,因此對其心存不滿。
政治方面,雙方關系復雜。北非國家各有獨立的政治體制和組織機制,該體制與機制也受到歐洲國家殖民統治的影響。北非國家對歐洲國家曾經對其施行的殖民統治心懷積怨,也對一些歐洲大國在2011年軍事介入利比亞內戰存在矛盾心理——既為他們消滅了變化無常、曾制造無數麻煩的卡扎菲而慶幸,又不滿他們干涉本地區國家的內政。北非國家希望擺脫歐洲國家的影響和控制,但他們在經歷了“劇變”后恢復和保持政治穩定又離不開歐洲國家的支持和幫助。因此,雙方間的政治關系復雜難解。
社會方面,雙方人口交融。由于歐洲國家曾經對北非國家有過百余年殖民統治的歷史,期間雙方人口往來的規模和頻度都較大,在一些歐洲國家長期生活著大量的北非裔移民,至今已產生出移民二代,甚至三代。他們有的已完全融入歐洲社會,有的卻未能融入,后者往往難以謀得滿意的工作而無法獲得足夠維持生活的收入,一些宗教習俗不被理解,沒有平等的政治參與權等。在一些國家存在北非裔穆斯林聚居區,如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莫倫比克區、西班牙加泰羅尼亞大區的的黎波里區等。那里的生活相對封閉,民眾少與外界交往,一些歐洲當地民眾也不愿與該區域為鄰。據統計,近年間一些歐洲國家的恐怖襲擊事件的嫌犯多出自穆斯林聚居區,有的媒體甚至將該區域稱為“恐怖分子的巢穴”。這些長期面對物質生活和精神環境雙重壓力的穆斯林民眾易于受到極端思想的蠱惑。此外,近年間,北非多國政治動蕩,經濟停滯,社會不穩定,大量民眾因流離失所或生計艱難而試圖進入地中海對岸的歐洲國家謀生,由此產生出大量物質貧困、精神失望的移民和難民,他們也是極端組織吸納人員的針對人群。另外還有一些歐洲籍民眾,因面臨與上述穆斯林民眾同樣的物質和精神困難而加入極端組織,利用交通的便利,進入北非國家接受培訓后回流至其母國,成為極端思想宣傳者和實施者。
安全方面,雙方唇齒相依。歐洲與北非之間由于地理上的相鄰、交通上的便利及人口的相互流動,而在安全問題上相互影響。近年間,北非多國的政治動蕩和經濟困局使其安全局勢嚴重惡化:暴力恐怖事件多發,極端分子大量產出。尤其自2015年后,“伊斯蘭國”極端組織在利比亞境內大肆擴張,后“基地組織”馬格里布分支和“伊斯蘭國”利比亞分支一度呈現博弈之勢,這不僅使利比亞境內的安全局勢急劇惡化,其鄰近的北非、薩赫勒地區,以及地中海北岸的歐洲國家的安全都受到波及。2016年,全球范圍內打擊“伊斯蘭國”的大幕拉開,在此背景下,多個西方大國以各種形式幫助利比亞反恐,已將其境內的“伊斯蘭國”主體力量消滅,但仍有大量極端分子逃至一些北非國家的偏遠地區暫時隱匿起來,如利比亞的西部山區和南部沙漠、阿爾及利亞的沙漠腹地及利比亞與阿爾及利亞、突尼斯的邊境地帶等。且隨著“伊斯蘭國”遭遇全面圍剿,尤其該組織在敘利亞和伊拉克境內的大量領土失守后,大量極端分子轉移至北非地區,利用利比亞當前亂局造成的大片區域疏于管控而暫時潛伏于此,伺機進入歐洲國家作案以報復西方國家對其組織的打擊,同時向世界展示其力量猶存。當前的“伊斯蘭國”極端組織如同困獸的最后掙扎,加上利比亞的動蕩局勢可資利用,都是地中海周邊重大的安全隱患。
歐洲國家對待北非因素的出路
當前,歐洲國家的安全隱患仍然存在,如果他們不采取得當的措施加以應對,該問題不會自行消失,一旦全球范圍內的反恐形勢出現波折,或利比亞亂局持續難解,歐洲安全問題甚至可能將繼續惡化。從近期發生在歐洲的恐怖襲擊事件看,襲擊方式從定點爆炸到肆意砍殺,再到鬧市沖撞,更加多樣;工具從爆炸裝置到手槍、刀具,再到汽車,更加易得;規模從特定組織到“獨狼”,再到“群狼”,更加壯大;地域從一地到一國內的多地,再到多國同時,更加廣闊,其結果就是恐怖襲擊的暴力程度加深,危害性加大,更加難于防控。因此,歐洲國家的反恐必須從源頭抓起,內外兼顧,相關國家通力合作,逐步推進。
一、對內調整本國的移民、難民等相關政策
歐洲近年的恐怖襲擊施暴者中,生長于其本土的移民后代占一半以上。他們因生活窘困、缺乏被尊重感等物質和精神上的雙重壓力而走上極端道路。歐洲國家政府應對移民和難民問題更多關注,制定并實施多層面的計劃。從國家層面,探尋適當的方式為移民和難民提供就業機會和生活便利,使之融入當地社會;從社會層面,應調動多方面、多領域的積極參與,對移民和難民采取接納的態度,并保持密切關注,一旦發現激進化群體的苗頭,及時處理。極端分子將社交網絡作為主要宣傳和聯絡媒介,這就需要利用網絡查找潛在恐怖分子的蹤跡,以利于預防性打擊。
二、對外幫助北非國家走出發展困境,擔起大國責任
眾所周知,沒有西方大國軍事干涉利比亞戰爭,當前亂局也就不一定會出現。利比亞戰后伊始,西方大國積極主導其戰后重建,使其在戰后不到一年時間里石油生產恢復至接近戰前水平,并實現政治過渡。然而,當利比亞的安全局勢日益嚴峻,西方國家為保自身安全將其在利比亞的機構和人員全部撤回,而后對利比亞亂局視而不見,任其發展,利比亞局勢遂愈演愈烈。而突尼斯政局的平穩過渡離不開歐洲國家多方面的支持:政治上對不同派別的調和,經濟上提供大幅支持,使突尼斯免于陷入政治暴力和安全亂局中。上述正反兩個事例足以說明歐洲國家對北非國家的現狀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歐洲國家應對正處亂局的北非國家加大投入,助其政治、經濟、安全等全方位的恢復和發展。唇亡齒寒,動蕩的北非必定是歐洲的一個動蕩因素。
三、在聯合國框架下協調應對
無論是北非動蕩國家的恢復發展,還是打擊恐怖主義,都不是幾個國家能夠自行解決的,因此,應在聯合國的協調下共同應對。就前者而言,北非國家有其獨特的歷史際遇、政治制度和社會形態,只有選擇符合其國情的發展道路才能使其走向前進的正軌。北非國家的重建與發展也離不開世界多國的參與。這都需要在聯合國框架下協調應對。就后者而言,恐怖主義和極端主義是當前以及未來較長時間內全世界面臨的共同挑戰,單純的武力打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恐怖分子的隱匿和轉移、恐怖組織的重生和變形、極端思想的傳播和擴散都需要世界各國在聯合國框架下協調應對。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西亞非洲研究所)
(責任編輯:蘇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