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鏡，兩個癡人

貓大谷

南朝陳國后主陳叔寶的妹妹樂昌公主，性情溫婉，才貌雙全，下嫁給才氣逼人的太子舍人徐德言。太子舍人只是個七品小官，兩人名位差距很大，卻情投意合，相敬如賓。

當時戰(zhàn)亂四起，隋朝的軍隊正在四處征殺。陳叔寶身為一國之主，生活奢侈，不思進取，整日與文臣、妃嬪唱著他的人氣大作《玉樹后庭花》，“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后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國君如此，上行下效，本就勢單力薄的陳國自然被隋朝視為一頭待宰的肥羊。

公元569年，隋朝大軍南下，一輪摧枯拉朽，把陳國收入囊中。隋軍俘虜了陳叔寶的一眾文武官員及其妻眷，其中就有絕美的樂昌公主。

隋朝大將楊素因為破陳有功，隋文帝大手一揮，樂昌公主就成了一件賞賜品，隨著許多的珠寶入了楊家大宅。楊素因其貌美有才，寵愛備至，起高樓，配明珠，樂昌公主卻終日郁郁寡歡，愁眉不展。

當初陳國將亡時，徐德言曾哭著對樂昌公主說：“夫人，陳國要亡了，以你這樣的才華美貌，他日只怕會落入隋人高官之手。這一世，我還想和你在一起，如果老天肯眷顧，我們夫妻倆終有再會之時。那時山高水長，生死茫茫，我們得有個信物，方便相認?！庇谑前鸭依锏你~鏡一劈兩半，夫妻兩人含著淚，各藏半片。徐德言又說：“夫人，如果你真的被掠入豪富之家，就在明年正月十五那天，把那半片銅鏡拿去京城的街上賣，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一定會趕來，憑著鏡子和你相會。”

到了第二年的正月十五，徐德言風餐露宿千里迢迢地趕去國都。千打聽萬打聽，終于望見一個老人在叫賣半片銅鏡，價錢之高，讓人瞠目，圍觀群眾都在吐糟，半片破鏡也值這個價？

那銅鏡是徐德言親手劈開的，朝也思夕也想，怎能不認得？他顫顫巍巍地上前，給老人付足了價，領著老人回到住所，然后向他講述了當年的破鏡之約。他怕老人不信，又取出自己珍藏的那半片鏡子。鏡子尚未合上，徐德言心中傷感，已是愁容慘淡泣不成聲……老人為他們的故事所感動，答應一定幫他們傳送消息，讓他們早日團圓。

窗外月光淡淡，心中感觸萬千。徐德言就景寫事，寫了首詩托老人帶回去：“鏡與人俱去， 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 空留明月輝。”樂昌公主看到丈夫的詩，想到兩人咫尺天涯，有了彼此的訊息卻難以相見，忍不住大放悲聲。她心中難受至極，終日水米不進，以至于容顏越發(fā)凄苦憔悴。

楊素本來就寵愛樂昌公主，見她心情不好便再三詢問，待了解到她和徐德言的故事，也是喟嘆連連，大為感動，于是派人找到徐德言，召請入府，讓他們團聚。

徐德言當年形容倜儻，自得風流，如今受盡戰(zhàn)亂離別，心情愁苦，已是鬢發(fā)斑斑。而樂昌公主身為前朝貴胄，一朝國喪，反成了地位卑下的小妾。人生的大起大落，實在難料。夫妻倆你看我我看你，感慨萬千，感傷無限。

楊素是個有包容心的雅人，他觸景生情，也就讓樂昌公主賦詩一首，以抒心懷。樂昌公主吟道：“今日何遷次，新官對舊官。笑啼俱不敢，方驗做人難?！贝笠馐牵瑮畲笕耍ㄐ鹿伲ξ译m好，但我還是深愛著我的丈夫（舊官），可我們無權無勢，心中有愛嘴里也不敢表達。眼下相遇是相遇了，卻不知道我們明天的相守在哪里。到了這般田地，才知道這一世做人之苦。

楊素是大將，是權臣，也是詩人。他原本就為樂昌公主和徐德言的故事感動，這時聽了詩歌，想到樂昌公主入府后的種種愁情苦態(tài)，心知他們夫妻兩人彼此深愛。于是成人之美，把樂昌公主送回給徐德言，并資助他們回江南故鄉(xiāng)養(yǎng)老。

一枚銅鏡子，兩個癡心人。在兵荒馬亂中，為愛正名。萬水千山外是苦苦追尋，富麗堂皇下有湛湛初心。唐朝孟棨寫《本事詩》，收錄了許多故事，徐德言和樂昌公主也在其中。后世稱之為“破鏡重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