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志宏
掛面是悄然伸展在江南風里的玉須,絲絲透香,縷縷閃光。一碗清淡暖人胃,一生回味暖人心。
在中國飲食版圖上,“南米北面”堪稱經典。也有特例,比如東北五常大米,與南方大米相比毫不遜色,能令北人吃到香噴噴的米飯;再比如江南的掛面,北國風味的主食,豐富了南人的滋味。
南北交融好處多,天下美食交匯,身處一城,隱居一地,亦可吃遍世上美味。
江南面早在唐代就顯其蹤,銀絲一般晶瑩剔透,纖細如絲,人稱“須面”,及至元朝,“掛面”一詞,江南人口耳相傳,此一正名,傳襲至今。
面與小麥相連,密不可分,一個是皮,一個是毛,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家住江南煙雨里,只是近年不見麥苗青、麥稈黃。記得小時候,麥是村里尋常物,山林里,見縫種麥,長勢喜人。
冬來麥苗青青,不識莊稼的人會感嘆:“這是誰家的韭菜,長得真好呀!”徒惹人笑。農人會在一旁糾正:“這哪是什么韭菜,麥苗哇。”
冬去了春又來,麥青了又黃。
趕在江南梅雨來臨之前,人們要搶收麥子。記得小時候,做農活最開心的,便是跟母親一起去山地里收麥。麥田是旱地,樹林環繞,鳥雀啁啾,風不冷不熱,溫溫和和。在麥地,可以玩耍,累了,還可以鉆進山林,歇涼。
小麥收回家,被碾成粉,拉成面,晾在風中,千里江南,便有了濃郁的面香。
拉掛面是個累活兒、技術活兒,看似簡單輕巧,實則隱藏著不為人知的辛苦和無奈。
半夜三更起床,給面粉兌水,撒鹽,揉面,發面,天麻麻亮,將發好的面捏成長條,然后裹在兩根小竹棍上,一拉,再拉,拉成細長的絲線,再將竹棍插在晾架上固定,一架插滿,移出室外,晾曬。
若逢陰雨,勞神費力,苦累多時也無功。做掛面的師傅,對天氣的敏感異乎尋常,漸漸有了預報天氣的能力。太陽不夠辣,風不夠有勁,他們寧愿不出工——掛面干燥不了,成品就大打折扣。
等晾干了,收上案板,掐頭去尾,一刀切成小段,再用紙一裹,一筒江南面,就算成型,可以出坊,上市銷售。
小時候,在掛面包裝紙上粘貼一塊方方正正的紅紙,便成了喜慶的代名詞,頻頻出現在娶媳嫁女、造屋上梁等各式喜事場面。掛面不只是面,還是喜慶、祝福和情義。偶有客人來,主人最熱情的招待,就是下碗面條,用肉絲,或者臥四個雞蛋。
老人做壽,煮一大鍋掛面,盛碗里,挨家挨戶送。一碗長壽面,是溫熱的人情,大寫的風俗。
一筒掛面,還有治感冒的神奇功效。哪個孩子因風寒患感冒了,不必打針吃藥,大人煮一碗清湯掛面,不滴油,不放鹽,只撒一點姜蔥蒜,趁熱吃下,連湯一起喝,然后,鉆被窩里發一身汗,第二天起來,感冒就全好了。
江南面,細如絲,白如玉,久煮不爛,久燜不糊。綿軟,勁道,余香不絕,吃了護胃暖心,雖不屬三餐常備,卻是待客上品。
一晃,江南不種麥已有多年,好在做掛面的師傅還在,買現成的面粉做,一代傳一代,生生不息。
江南不只有煙雨,更有一碗銀絲掛面,不需加鹽,只撒些蔥花,于是,白里透綠,恰似鶯啼千里,風情萬種。一碗江南面,如意又順心。一面之緣,一生依戀。
有人為江南面撰寫了一副對聯:三碗兩碗碗碗如意,千條萬條條條順心。橫批是重點——江南面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