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惠是南蛇灣村南邊許莊的一個生產隊長。認識他的時候,50多歲的他胡子拉碴,滿嘴又黑又黃的牙整天散發著酒氣。每逢集,他便騎著那個破自行車去趕集,老婆叫李阿花。老惠一推自行車出門,她便問:“咋了,今兒個鄉里又有啥會?”老惠信口說:“又安排高溫積肥哩,你說,咱不去,這個生產隊不都沒人管又落后了。”
其實,鄉里開會一般開不到生產隊長一級,他們頂多也是到大隊部聽村支書、主任訓話罷了。老惠借口到街上趕集,實際是想占大隊的便宜。那時候村里在街上食堂都記有吃喝賬,生產隊長去了可以喊幾個人,弄幾個菜兩瓶酒,小暈一下,年底大隊統一結賬。
老惠可能是在街上食堂記賬次數多了,惹得村支書不高興,交代了各個食堂,沒有他的話,老惠再來吃飯自己掏錢。官大一級壓死人,老惠干咂嘴卻無話可說。
原先老惠到街上后,把自行車放在鄉政府燒茶的老謝門口,吃飯時也喊過老謝幾次。老謝是一個50多歲的光棍漢,在鄉政府燒了多年茶,右腳稍瘸,也喜歡平時喝上二兩,酒后走路一搖三晃。在鄉里人緣很好,有年輕人到飯點便在伙上弄兩碗菜,端到他屋,他拿瓶酒,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開了,還經常能聽到劃拳聲。
老惠在街上記不成公家賬后,逢集便到老謝那兒混飯,開始還掂瓶酒,弄包花生米。后來啥也不弄了,還很氣勢的樣子。時間長了,鄉機關干部都知道了“秘密”。老惠每次來,都是以給老謝說媒為借口。老惠倒也領過幾個女人到老謝屋里,但不知啥原因,老謝一個勁地搖頭不愿意。
我到鄉里有半年的時間,秋日的一個中午,我往伙上打了份菜,撞見他。說:“把你這份菜端到我屋里,給我陪個客,你老惠叔又來給我說媒哩。”老惠半斤酒下肚又開始扯開了,非纏著我來劃拳,話語中無不張揚著自大。
他說:“你娃子沒事到俺村去轉轉,我保管讓你吃個美、喝個美。”我說:“老惠叔,我去個一回半回還行,去多了你不就太花錢了。”他說:“你不懂得,你去了我能賺錢。”我問:“那咋回事,吃喝招待不都得花錢嗎?”他說:“你去了吃一頓頂多花我幾十塊錢,年底我到村里報賬能報100多哩。”我說:“那村里支書不提意見嗎?他能給你報嗎?”他說:“哈哈,他們報的錢比我多得多哩,好些白條子寫的都是招待鄉里誰誰誰,誰知道誰是誰呀?俺們都喜歡你們這幫沒職務的年輕人去,好招待、能多報。”
老謝在一旁也喝暈了,說:“咋樣,娃子啥時候去了記著回來給我捎點綠豆、苞谷、芝麻,讓我也沾沾生產隊的光。”老惠又喝了一會兒,嘴一抹,說:“老謝哥,我走了,下回給你說個滿意的過來再相看下。”騎上那輛破自行車晃著回家了。
后來,老惠又領著老婆李阿花往街上趕集,我又陪吃了一次酒,所以對李阿花的印象也較深,她在一旁不多說話,很扭捏的樣子,一看就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
1996年,我由臨時工轉為干部,調到縣城工作。在鄉里工作了8年,老惠也沒給老謝說成一個媒,但酒倒沒少喝。兩個人也成了隔天不見都想見的酒友。據說有一次老惠把一個寡婦領到老謝屋里。那寡婦也能喝酒,三人三瓶,借著酒勁睡到老謝床上了,后半夜三問二問,原來老謝一分錢存款沒有,錢都叫喝酒了。這個女人嘆了一口氣,哭了一會兒說:你要啥沒啥,連地也沒有,我還得養活你哩,白叫你占我一夜便宜。第二天一大早,收拾了老謝屋里幾件值錢東西走了,但老謝卻很感激老惠,兩人從此成了好酒友。
一年多后,有事回鄉政府。門口碰見老謝,他熱情地喊我進屋吃飯。讓我吃驚的是,老惠的女人李阿花正在屋內做飯,見我驚訝的樣子,他嘿嘿笑了:“咋樣,俺們成一家了,今兒個我弄瓶酒,請你喝一下。”
原來老惠去年得了癌癥,沒幾天便去“西天”報到了。李阿花家是四川的,在南湖鄉沒親沒故,加上不會生育,丈夫死后婆家人都嫌棄她。村里會計知道老惠生前和老謝是形影不離的酒友,上街趕集時帶著李阿花在老謝屋內又小喝了一下,趁酒意把李阿花想跟著老謝的意思說了。幾個人喝到下午四五點,那會計搖晃著回家了,把李阿花留在了老謝屋內,兩個人都對對方有意,不費啥勁就睡到床上了。隔了幾天,老謝在街上擺了幾桌酒,放了掛炮,便算正式結婚了。
我感嘆,老惠說了8年媒也沒說成,沒想到死后自己的女人跟了老謝,挺有意思的。后來不到兩年,又聽說老謝也得了病,找老惠報到去了。那李阿花痛哭一場后不知去向。聽說是回四川老家了。又聽說走時有身孕,懷著老謝的骨肉。不知真假。但兩人生活的幾年,倒是十分幸福的。老謝應該瞑目了,但老惠呢?不得而知。老謝到那邊見著他后,會不會因為李阿花而翻臉呢?更是不得而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