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嘉賓:
顧建軍:教育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現任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院長、教育科學研究院院長,兼任南京師范大學現代教育技術中心主任。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學科評議組(教育學)成員、教育部普通高中技術課程標準組組長、教育部通用技術課程標準修訂組組長、國際技術與工程教育學會(ITEEA)中國中心主任,世界創客教育聯盟執行主席等,曾主持研制教育部九年義務教育技術教育課程指南(征求意見稿),科技部全民技術素養學習大綱(技術與設計),澳門特別行政區資訊科技小學、初中、高中課程指引等,教育部基礎教育課程教材專家委員會委員、教育部教師教育課程資源專家委員會委員、教育部高等學校教育學類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職業技術教育學術委員會委員、全國教育科學規劃基礎教育學科組成員,《教育研究與評論·技術教育》執行主編等。主要從事技術教育、職業教育課程與教學、農村教育等領域的研究。
近些年,主要承擔“以培養學生技術素養為目標我國中小學技術教育體系建構研究”“現代化進程中我國國民技術素養現狀及培養策略研究”“高中階段普通教育與職業教育融通的研究”等項目,并主持教育部技術教育與創新人才培養、高中通用技術、中小學綜合實踐活動等國培項目多項。先后出版著作多部,在《教育研究》《比較教育研究》《課程教材教法》《教育研究與實驗》《中國教育學刊》《人民教育》等刊物發表論文多篇,多項成果獲省部級獎勵,其專著《教育與反貧困》獲江蘇省人民政府頒發的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優秀成果一等獎。1999年7-8月,在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進修學習。先后應邀赴美國、日本、俄羅斯、英國、韓國、新加坡、以色列、南非等二十幾個國家進行學術報告。
對話嘉賓:
王少峰:江蘇省南京市教學研究室信息技術、綜合實踐活動教研員。從事教研工作十余年,多次指導教師在省級比賽中獲得優異成績。主持、參與多項國家、省、市課題,多篇論文在核心期刊及國家級期刊發表、交流。獲得“微軟認證系統工程師”(MCSE)認證,被華東師范大學、南京師范大學、湖南師范大學、蘇州大學“國培計劃”、南京曉莊學院干部培訓學院等聘為培訓專家,教育部中小學教師信息技術應用能力提升工程特聘專家。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小學信息技術》教材編委,《小學綜合實踐活動成長手冊》分冊主編。
● 美國STEM教育實施現狀
王少峰:顧院長您好!很高興能有機會與您一起談關于中小學STEM教育方面的問題。目前,我們處在一個技術高度變革的時代,從互聯網+、人工智能到智能制造,所有這一切不僅改變了我們的生活方式,改變了我們的生產方式,而且對未來的就業和產業所需要的人才提出了新的要求。當前,世界各國都非常重視人才的培養,雖然各自采用的途徑和手段有所差異,但是很多國家不約而同地提出了STEM教育。作為一線的教研員及教師,我們都知道,美國首先提出了STEM教育并把它作為提升國家競爭力的戰略之一,旨在加強科學(Science)、技術(Technology)、工程(Engineering)與數學(Mathematics)教育,培養高科技人才,以持續保持美國的國際領導力和競爭力。那么,美國為什么會這么關注它呢?我想請您為我們普及一下STEM教育在美國的發展背景。
顧建軍:在當今的知識經濟時代,國際競爭歸根到底是人才的競爭。美國作為世界經濟強國,近年來通過大力發展STEM教育,培養科技創新人才,維持其全球經濟領先的地位。
早在1986年,美國國家科學委員會發表的《本科的科學、數學和工程教育》報告中就提出“科學、數學、工程和技術教育集成”的綱領性建議,被視作是提倡STEM教育的開端,從此STEM教育成為美國社會各界所關心的教育改革話題。
2006年2月,布什政府發布的《美國競爭力計劃》中提出要加大在科學技術領域的投資力度來提高美國的創新力及在全球范圍內的競爭力。這份文件提到“要用創新引領世界”這一宏偉目標,并指出知識經濟時代教育目標之一是培養具有STEM素養的人才。此后,美國的STEM教育進入快速發展階段。
歷任美國總統中,奧巴馬格外關注STEM教育。他在任期內,頒布了多項有關STEM教育的政策文件,他在講話中提到:“美國之所以取得今天的成就,完全是依靠其在全球科技創新領域發揮的巨大作用,我們如何教育好下一代,尤其是如何提高科學、技術、工程及數學的教育水平,直接關系到未來企業的領導者、科學家和教師的人才造就問題。”
王少峰:這樣來看的話,美國不僅最早提出STEM教育,而且在近30年的時間里,一直把它作為一個系統工程來看待。歷任政府雖然有黨派的更迭,但在維護美國在全球競爭力的STEM教育上保持了一致性,一直在做著強有力的推動。從剛剛您所介紹的奧巴馬的發言中,我發現他特別提到三類人群,即未來企業的領導者、科學家和教師,為什么他會單單提到這三類人呢?
顧建軍:這三類人其實說的是未來的人才問題。不過,這里有個很值得關注的話題,就是美國在STEM教育推動上的做法。
這其中談到了企業的領導者。其實,美國STEM教育的推廣不僅僅是在政府指導下單純依靠學校教育來推動的,而是動員了全社會特別是企業界的力量。正如奧巴馬指出的,國家的成功取決于美國在世界創新中的作用,所有首席執行官都應該知道公司的未來取決于下一代員工的創新能力,而這又取決于今天我們怎么教育學生——尤其是在STEM方面。我們的成功不能單靠政府的支撐,還要依賴于教師、家長、企業、非營利機構和更廣泛的社區等。
美國的STEM教育已有近30年歷史的積淀,其特點是由政府頂層設計,并集結各方力量,共同促進STEM教育發展。美國聯邦政府、各州各地方政府、相關研究機構、非營利組織以及社會人士等都投入了大量的資金和人力,為創新型人才的培養提供了支持。例如,蓋茨基金會和紐約卡內基公司支持一百多位企業CEO創建了“變革方程”公益機構,他們通過利用資金、獨特的資源和影響力試圖促進STEM公益教育事業,激勵青少年學習STEM,同時推動基于STEM的教育改革。企業界、學界、社區及家庭等構成了一個利益群體。也就是說,STEM教育不僅僅是教育領域的改革,更是與社會各界之間存在支持與反哺的關系,關乎全體公民的利益,維系著整個國家的發展。endprint
王少峰:的確,教育是全社會的問題,而不僅僅依靠學校。現實中,我們的一些學校在實施STEM教育的時候,總會發現自身存在這樣或那樣的不足,如果能把學校、社區、大學、科研機構,特別是一些企業引入到學校教育,或者說關聯起來,構建一張STEM教育的網絡,為學生提供參與STEM項目實踐活動、聆聽STEM專家實踐經驗、體驗專業的STEM工作環境的機會,那么這對于提高學生在STEM教育中的參與度,使其認識到STEM教育對生活的價值,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顧建軍:是的,學習是一個有機整體,而非若干割裂的部分,學校教育的局限性可以通過校外教育來彌補,這在美國是作為一個系統工程來實施的,并且效果挺好。這其實和STEM的本質,即整合的理念是密切相關的。縱觀美國構建STEM教育的路徑與策略,我們可以看到,“整合”都是它的核心與靈魂,且一切策略、措施都是圍繞這個核心來制定、展開的。
這種本質從它的應用上來說,大致有兩種取向。一種可以稱之為“整合取向”,即認為STEM教育的核心是跨學科整合,這也是STEM教育的核心特征,即強調在學科整合過程中培養學生的素養與能力并解決實際的問題。這種取向還認為STEM教育不應該僅僅停留在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四門學科的整合上,而是需要整合更多的學科,即STEM應該朝著“STEM+”(或者是“STEMx”)的方向發展。另外一種取向可以稱之為“細分取向”,即認為STEM教育應該仔細分析四門學科整合的有效路徑,找出滿足社會需求發展的類型。在這種取向之下,通常認為STEM教育在引進過程中需要關注科學和工程的整合。
● 課程的目標定位
王少峰:無論是整合取向,還是細分取向,都建立在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四門學科之上。雖然我們把它們稱為STEM中的學科,但是它們之間是緊密相聯的,并不會單獨出現,它們是以跨學科的方式,或者說整合的方式培養學生掌握知識和技能,并能進行靈活遷移應用解決真實世界的問題。所謂整合與細分,可以理解為所處階段的不同理解,但都在一定方向上體現了整合的思想,也就是您所說的,它的核心與靈魂。那么,基于這四門學科,我們又該如何去理解STEM教育的價值取向和目標定位呢?
顧建軍:如果我們把知識按學科來進行劃分,對科學研究、深入探究自然現象的奧秘和將知識劃分為易于教授的模塊有所幫助,但它并不能反映出我們生活世界的真實性和趣味性。從相關文獻的分析中可以發現,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在STEM教育中有著各自不同的側重:科學注重知識運用,技術注重改造創新,工程注重項目設計與開發,而數學注重分析和推理。把這四種思維方式綜合到一起,就是一種典型的理工科思維方式,即通過理工科的意識、思維和能力為培養創新人才奠定基礎,這也是美國STEM教育的基本價值取向。
美國學者艾布特斯使用“元學科”描述STEM,即表示它是代表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等學科的統整的知識領域,它們存在于真實世界中,彼此不可或缺且互相聯系。因此,在STEM教育中,我們不應該把重點放在某個特定學科或者過于關注學科界限,而是應該將重心放在特定問題上,強調利用科學、技術、工程或數學等學科相互關聯的知識解決問題,實現跨越學科界限、從多學科知識綜合應用的角度提高學生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的教育目標。
王少峰:STEM教育無論是在基礎教育階段還是高等教育階段,都尚未明確課程體系。STEM對現有課程的影響,更像是一種靈活的方式或更多策略的指引,而非專門成熟的固定課程體系。
在這里我還有一些疑惑,STEM教育是建立在科學、技術、工程、數學基礎之上的,但它們四者之間是如何被綜合起來、如何相互促進的,以及把它們綜合起來的理論依據和框架是什么,這些都是特別重要的問題。在實踐中,我們還要不斷地去思考,每一門學科的價值是什么?不同學科知識間是如何相互影響的?一門學科的知識如何影響另外的學科?一門學科的發展如何建立在其他學科的原理和進步之上?
顧建軍:的確,這些都是理解STEM的本質所無法回避的問題。STEM中的各學科究竟是一種怎樣的關系?它們當中是某一門或某幾門存在優先性,還是一種或多種方式緊密地融合為“一門學科”?這其實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可以這樣理解:科學、技術、數學彼此間相互滲透、相互干預,而工程則深嵌于技術之中。我們既要立足于每一門學科的特殊性,又要看到彼此間的滲透性、干預性,這對學科的研究和發展是至關重要的,也是STEM教育的價值所在。
另外,從微觀層面的目標來說,這里有個資料:截至2013年,在美國中小學整合性STEM教育已經實施的項目中,目標主要是培養21世紀新技能,增加學生對STEM領域的興趣,提高學生STEM課程的成績、知識和理解,以及促進學生對技術、工程和科學過程的理解。值得注意的是,雖然技術和工程領域在整合性STEM教育中處于中心地位,也出現了一些中小學技術和工程的相關標準,但美國教育界并沒有在中小學階段的整合性STEM教育中出臺獨立的技術或工程目標和標準。2010年美國國家工程科學院報告《中小學工程教育標準》提出,單獨設定中小學技術和工程教育標準并非必要的,而且要確定中小學階段的技術和工程教育標準的實用性、有效性是極其困難的。報告中提議將中小學技術和工程教育整合到相關的其他課程如科學學科中,使之成為其他課程中工程方面的學習目標。所以,在最新的K-12教育標準中,我們能看到,科學學科的目標涉及工程思維和計算思維,不再是傳統意義上的單一學科的闡述。
此外,2015年《地平線報告》(基礎教育版)指出:“未來三到五年,全球不同地方的學校將發生一個轉變,就是學習者嘗試通過開展創造活動而不是消費學習內容來進行學科探索。”這里所提到的“創造活動”就是“知識生產”。實際上,學生本身能通過創造性的活動去學習和生產知識,而不是只學習已有的知識。STEM教育正是如此,它是一種工程技術引領的知識生產模式,也是由“求真的知識”開始逐步向“求力的知識”的轉變。因此,STEM教育所培養的是基于STEM的知識的生產者。endprint
● 課程化實施的問題及分析
王少峰:我覺得,培養“基于STEM的知識的生產者”,這是回到以人為本的核心上,這個定位再次明確了教育的根本目的。不過,無論如何先進的理念都需要由人來實施,這里的人包含兩層意思,一是學生,二是教師,也就是要解決誰來學、誰來教的問題。我們從美國STEM教育的政策文件中可以看出,美國政府特別關注STEM教師的培養,而且是需要在短期內培養十萬名教師,這個培訓數量還是非常龐大的。美國不僅通過正規的學校教育培養STEM教師,而且發動了協會、企業甚至是通過招募志愿者、實習、競賽等方式宣傳推廣STEM人才培養計劃,試圖建立一個龐大的STEM教育人才培養體系,以便快速滿足STEM培養創新人才的國家戰略需求。對于教師培養的問題,不知您是如何看待的?
顧建軍:實際上,從美國推廣STEM的計劃中可以看出,短期從學校正規渠道培養大量STEM教育的師資是不太現實的,也必然會導致培養質量較低等一系列的問題。這種方式不但達不到要求,反而可能會為學生的培養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開展STEM教育,師資建設是非常必要的,但是培養這些教師是可以通過多種渠道來進行的:一種辦法是職前和入職后的培養,在現有師范專業中增加STEM的課程或招收相關專業的學生,或推薦一線教師進行在職培養,以彌補師資短缺的局面。另外一種辦法是,充分地利用當地的STEM資源,通過與當地的博物館、科技館等可以支持STEM教育的場館合作,把學校教育延伸到場館教育中,以學校教師為主導進行STEM教育,這種過程本身就是在培養教師;也可以和一些科學、技術、工程以及數學等的高校、科研院所等合作,讓學生和這些本身在某方面具有較高水平的科研人員交流,并利用他們的實驗室進行探究性學習、項目式學習,讓學生接觸到真實的研究過程和研究對象,以提高學生的STEM素養。當然,很多時候,這幾種方式應該是共同推進的。
另外,政府可以發揮其作用,以政策的方式來對它進行推動,同時考慮通過購買公共服務的方式購買社會資源單位的資源與服務,彌補短期內師資的匱乏。
王少峰:是的,南京在這方面就有舉措。自2009年以來,南京市“星光計劃”項目對100多所中小學進行科技類項目的推進,引導師生走出校園,走進科研院所、高校及科技館等地,將科學家、專業的科研人員引入到學校,推進深度的實踐與探究,并取得了不錯的效果。我們這兩年也在做關于STEM的專題培訓,但要說效果,還是不盡如人意。那么,再請教下,STEM教育的教師培養應該如何實施呢?
顧建軍:STEM教師的專業能力對開展STEM教學、促進學生發展來說至關重要。但我國基礎教育階段雖然有數學、科學、技術等課程,但課程之間的界限分明,整合上相對薄弱,對教師教學能力的培養主要針對某門學科或某單個領域進行。
從形式和內容上來說,STEM教師的培訓需要采用一體化的教學和學習方法,不需要明確地區分出具體學科內容,要在教學處理上形成動態的、連貫性的學習。
首先,教師要掌握或者說至少要了解多門學科的知識技能和教學方法,并將它們融合到具體的教學活動中;其次,采用多元化的培養方式,增加STEM教師參與實踐項目的數量和參加STEM項目的頻率,以提高其STEM教學能力。例如,采用基于實踐活動、工作嵌入式等培訓活動,提高教師的STEM教學能力和創新教學策略,以滿足不同類型學生的學習需求。此外,還需要引導教師進行知識共享、經驗交流以及成果展示,進而及時根據實際教學情況改善教學策略。
從教師培訓的目標定位上來說,我們首先要培養教師對STEM問題的反思和批判意識,不能使他們淪為簡單的模仿者、被操縱者和實施者。其次,我們特別要培養教師的課程意識和課程開發能力。教師要有能力根據情境的需要開發STEM課程,不能成為別人提供的“課程包”的傳遞者和被動實施者。在這方面,南京有不少學校有較好的案例。另外,要把學生在STEM中的學科知識和學科教學知識很好地結合起來,密切關注學生的發展。
王少峰:是的,南京在這方面確實有自己的思考。我們多個學科的教師曾經坐在一起,一邊將信息技術、科學等的知識體系同時列出,一邊提出可能實施的項目,從中尋找可以結合的案例,從而開發STEM項目,取得了不錯的效果。但我們在實施過程中又有人提出,這是STEM教育嗎?這和我們提倡的項目式學習、問題導向學習之間是什么關系?
顧建軍:項目式學習、問題導向學習都是一種教學策略,把它們用在STEM教育上,是挺好的做法。很巧的是,它們的英文縮寫都是PBL,很多時候,它們之間有共通之處,它們都是一種問題解決取向的課程與教學策略,其核心是找到供學生探究的現實問題,使其在探究過程中學習課程,這與STEM教育的理念是一致的。但我們還應該意識到,這兩種學習方式不僅可以用于STEM這種跨學科的模式,還可以用于單科學習。因此,STEM與它們之間存在著交集,但不完全是一回事。用探究或問題解決的方式來實施STEM是沒有問題的,現實中與之相關的各種方式均是可被采用的,兼容并包的教學策略是目前STEM教育實踐中所提倡的。
在具體實施的時候,STEM課程、課外活動和教師素養都應融入課程設計之中,以培養學生的學習力,使其成為基于STEM的知識的生產者。其實教師在其中的角色很有意思,教師在STEM課程學習過程中充當引導者、幫助者的角色,引導學生以正確的方式進行探究,在學生遇到問題時及時予以指導,對學生問題的及時反饋能促成學生快速掌握使用數據及數據的分析方法,還要以隱性方式將指導滲透于教學策略和活動的組織過程中。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從某種意義來說,教師也是學習者。
● 未來發展的思考
王少峰:2016年9月,美國研究所與美國教育部聯合發布了《STEM2026:STEM教育創新愿景》。該報告旨在促進STEM教育公平以及讓所有學生都得到優質STEM教育的學習體驗,對實踐社區、活動設計、教育經驗、學習空間、學習測量、社會文化環境等六大方面提出了愿景規劃,指出了STEM教育未來十年的發展方向以及存在的挑戰,如教育資源分配問題、缺乏早期教育研究等。這對我國的STEM教育有何啟示呢?endprint
顧建軍:我國2016年頒布的《教育信息化“十三五”規劃》中指出:“在有條件的地區要積極探索信息技術在‘眾創空間、跨學科學習(STEAM教育)、創客教育等新的教育模式中的應用,著力提升學生的信息素養、創新意識和創新能力。”這表明,我國STEM教育在政策層面得到了重視,一些地區正在積極開展STEM教育的實踐推廣工作。但在STEM教育的推廣過程中,還存在政策上缺乏頂層設計、跨學科師資缺乏與社會力量整合不足等問題,這些問題與美國STEM教育的現狀是共性問題。對我們的啟示我認為有如下幾點:
第一,強調政府引導和頂層設計。近30年來,美國連續發布多項關于發展STEM教育的指導性文件,尤其近年來,奧巴馬政府多次強調了STEM教育的重要戰略地位,并在資金保障、社會參與、項目設計等方面給予了大力支持。而作為教育大國,STEM教育在我國整個教育體系中的戰略地位需要被重新定位,即需要結合我國國情和發展基礎,進行合理的頂層設計,明確我國STEM教育的發展愿景,并促使各級政府在項目開展、資金保障、涉及群體等方面有計劃實施,以保證STEM教育能夠健康有序地發展。
第二,注重學科整合和師資培養。我國STEM教育遭遇到的重大瓶頸也是優秀教師資源的匱乏和分布不均,針對這一挑戰,我們可以借鑒美國開展STEM教育師資培養的機制,吸納社會力量,增加對各級教育的STEM師資投入比例和激勵機制,提高跨學科教育師資的專業能力和科學素養。
第三,創新課程設計和社區建設。我國在建設STEM課程時,可以借鑒美國在課程設計、實踐社區的建設和學習空間設計等方面的最佳實踐,參考一些優秀項目的設計理念、教學方法和考量方式,以創新我國STEM課程設計。其中,可以借鑒“創客活動”融入學校教育的實踐和方法,體現學校地方特色,開發校本課程,做有特色且符合學生身心發展規律的創客教育。
第四,提高社會參與和資金投入。STEM教育的經濟投入、媒體宣傳和多方參與是其可持續發展的基礎,也是可以吸引學生參與的重要方式。我國在實踐社區建設、媒體宣傳、STEM非正式學習等方面的投入還非常有限,我們可以借鑒美國集結多方參與的方式,為STEM教育的發展提供更多機會。
王少峰:之前,我學習了您和徐金雷主任近期撰寫的文章《從STEM的變式透視技術教育價值取向的轉變及回歸》,文中特別提到美國STEM課程范式的轉向和確立,得益于STS的研究成果。請您給我們介紹一下,為何這樣說呢?
顧建軍:STS是“Science,Technology and Society”的英文縮寫,即科學、技術與社會。一般認為,STS研究源起于20世紀60年代,其在后續的50多年發展歷程中,在歐洲、美國、日本產生了巨大的社會影響。
STS研究的興起并非偶然。首先,從客觀上來說,20世紀的科學技術極大地推動了人類社會的進步與文明。然而人類在享受技術帶來福利的同時,也遭受了技術發展所帶來的一系列負面影響,諸如人口膨脹、資源過度開發、環境惡化、社會道德水平滑坡等,這些影響與人類生存息息相關。人們開始反思技術改造社會、自然的方式和程度,關注對技術異化所帶來的嚴重后果的消解。但是,正如海德格爾所說,“技術之本質也完全不是什么技術因素”,人們愈來愈發現,對技術的研究如果僅僅停留在工具層面,僅僅執著于技術黑箱內部,則難以解決這些問題。其次,從人類理論研究與思維方式的轉變來看,新的科學知識社會學——“社會建構論”(Social Constructionism)和“行為者網絡理論”(Actor Network Theory)逐漸發展起來。這些理論強調應當從科學與技術知識的社會、政治和建構來研究科學與技術。協商與社會建構成為這一時期研究的關鍵詞匯。再次,從學科發展來看,由于技術對其他研究領域的直接滲透,使得對技術本身的研究也不得不考慮到與其緊密相關的其他領域或學科,跨學科研究的方式在技術相關研究中得以充分體現。
歐洲STS研究側重科學技術的本體論與認識論研究,探究科學與技術本源及解釋科學技術知識對社會的影響等認識論問題;而美國STS研究則更關注科學技術的價值論研究,目的在于揭示其對社會與人文的價值。在研究成果上,歐洲STS研究的目的導致了其研究一直停留在理論研究層面,這種理論導向使得STS研究在新的哲學研究方法與思維方式的影響下更加深入,從而有利于重新思考科學、技術與社會的關系,但是在實踐層面推進甚少;而美國 STS研究的價值取向使得科學技術為社會服務的實踐成果日益顯著,技術功能與價值被充分挖掘以促進人才培養與社會進步,而這一研究導向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以STEM為代表的技術教育課程范式的形成。
王少峰:這樣看來,美國文化中的實用精神在轉向STEM時體現了它的價值。而歐洲在理論層面的執著反而使得STS更多地體現在對思維方式的影響。但我覺得這不是貶義,特別是我看你們在文中將STS、STEM、STEAM以及STEAMS做了一些分析,能請您談談這方面的內容嗎?
顧建軍:STEAM大家都知道,加入了A,有的人理解為Art,有的人理解為the Arts。不論從哪個維度考慮,STEAM體現的是一種課程融合的理念,體現了對STEM 課程的拓展。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我談談STEAMS。
STS研究者的視野超越了工具層面和技術黑箱,從技術與人的關系、技術與社會的關系等進行深層研究與思考,強調科學技術的社會責任。隨著社會、經濟與技術的快速發展,人類對技術的理性思考又一次向功利需求逐漸妥協,STEM成為當下的研究熱點,但“Society”卻不見蹤跡。
STEM技術教育課程范式,在價值取向上體現了實用主義與工程實踐的偏好。在具體的課程設置上,則采取學科整合的方式,將科學、技術、工程與數學融合,這種融合不是簡單的相加,而是強調培養學習者綜合運用各學科的知識技能等在面對新的復雜情境時創造性地解決問題的能力和素養。STEAM的產生也非偶然,藝術得以融入創造的領域,迎合當下個性化需求的激增和大眾審美水平的不斷提升。應該看到,STEM實現了與理工相近學科的融合,而STEAM加入藝術、設計等文科元素的構想是否能初步顯現出文理兼容的學科融合趨勢呢?因而,一個大膽的假設出現了:將S(Society,社會)融入STEAM中而形成的STEAMS同樣有其存在的合理性。在社會與技術的不斷發展中,社會性問題會愈來愈突出且多樣化,終有一天,在STEAM中對“社會”這一元素的研究勢在必行,那么STEAMS也可能成為由STEM演變而來的新課程范式。endprint
STEM、STEAM,或可能出現的STEAMS,盡管其產生的歷史時期不同,緣由各異,但是究其根本,是在技術的實踐價值與技術教育的實用主義價值導向下形成的。技術全面而深入地滲透到其他學科或領域,技術教育也相應地融合了多種學科,對技術教育的研究也走向更為寬廣的綜合性研究,人們開始反思STS研究的初衷。2015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研究報告《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轉變?》提出,在技術飛速發展的今天,重申人文主義教育尤為必要,“在教育和學習方面,這就意味著超越狹隘的功利主義和經濟主義,將人類生存的多個方面融合起來”。回歸技術教育中有關“社會·人文”因素的研究,在技術與技術教育的“實然”與“應然”間尋求平衡的進路,以此形成對技術教育未來發展的方法論判斷:在回歸STS的本源研究基礎上,強調科技與社會、物質與精神、科技與人文、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堅持科技、人文、創新的價值導向,對STEM課程范式及其變式進行不斷探索與創新。
王少峰:您特別強調的“社會·人文”因素,讓我想起有人提出,中國特色的STEM教育不應該僅包括科學、技術、工程和數學等理工“STEM”,也應該包括社會(Society)、態度(Attitude)、環境(Environment)和夢想(Dream)等人文“STEM”,即應該承擔起社會責任,對任何事情都有積極向上樂觀的態度,能夠正確處理好人與人之間、人與環境之間的關系,富有理想和夢想并為之而努力。只有堅持正確的STEM育人觀,堅持立德樹人,才能更好地對學生的全面發展起到促進作用。
對話印象:
顧建軍院長非常忙碌,我們的對話多是在夜晚進行的,或通過微信,或通過電話。即使這樣,時常早上一睜眼,還會看到顧院長在凌晨給我的留言。只言片語,字字珠璣。
完稿后發給了他。這天早上,忽然接到顧院長的電話,我連忙從會議室走出。電話那頭傳來的是顧院長的帶有濃重蘇南口音的語調,我走到辦公室坐下,拿出紙筆,一邊聆聽,一邊提問,一邊記錄。
就這樣,幾次下來,我們完成了對話內容。
其實我仰望顧院長已久,多次遠遠望見顧院長在臺上,聲如洪鐘,激濁揚清。遠遠地,我們先是聆聽,再用不斷的、熱烈的掌聲表達敬意。走近了,又發現,顧院長為人謙和,思維敏捷,治學嚴謹而不失幽默。嚴肅的他,會在學生的畢業典禮上以一名學長或朋友的身份出現,言語中不乏俏皮、搞笑和“賣萌”,贏得全場畢業生陣陣掌聲和歡呼。他眼光獨到,發人深省,帶著我們的技術教育從豐富的感性回歸到深刻的理性。
就是這樣一個循循善誘、桃李滿園的大家,讓我們一線教師滿懷理想、充滿希望。
——王少峰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