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悅中
塞維爾-洛朗·佩提于1956年生于法國巴黎,從小對世界充滿好奇,尤其鐘情那些洋溢異國風情、新奇刺激的冒險故事。上世紀90年代初步入法國文學界,其推理小說《瑪侯之罪》和青少年小說《戰爭之子》《153天的寒冬》等作品連獲殊榮,被譯成多種文字。《媽媽向前跑》描寫非洲一個貧困小村莊中一對母女勇敢面對生命、決不放棄的感人故事,榮獲法國阿美利哥維斯普西文學獎。
天剛蒙蒙亮,我睜開眼,耳朵里傳來自己的心跳聲:“怦咚、怦咚……”我的小笨心已經跳了三千四百一十七天,醫生說它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
我家中有父親、母親和外婆。但父親賈爸在離家幾十公里遠的地方打工,已經兩年多沒回家了。他每月將工錢寄回家中,有時把電話打到村上卡特羅開的雜貨店里報個平安。
幾乎在我每天清晨睜開眼睛時,羚媽都會湊到我面前輕聲說:“希姍達,回頭見!”然后就一溜煙地跑出門外,眨眼工夫身影就消失在晨霧之中。外婆說,我媽媽從小就喜歡像羚羊那樣奔跑,自從我出生不久查出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后就更像瘋子般地拼命狂跑。我羨慕媽媽,我不但不能蹦蹦跳跳,甚至連走路都得倍加小心。唉,我那顆無可救藥的小笨心啊!
今天是一年一次去醫院檢查心臟的日子,我們坐上鄰居的卡車,用了六個小時才來到醫院。我熟悉這家醫院,每年都是一位名叫阿波里內的醫生為我檢查。
“一年沒見了,今年幾歲?”“三千四百一十八天。嗯,也就是說九歲零四個月又九天。”我之所以用天來計算,是因為我聽有人說像我這種類型的心臟病人或許只能活三千天。
“病情比較穩定,維持現狀吧。”“就不能更好些嗎?”“那得到國外做手術。”“多少錢?”“起碼要一百萬克爾!”醫生和媽媽的對話傳到我的耳朵里。我知道我們家目前每個月的收入僅有兩千克爾,于是脫口而出:“這筆錢得讓我們家攢上三十八年零四個月呀!”醫生吃驚地看著我,他無法理解我為何如此癡迷數字——因為它可以無限大,永無盡頭。
這天放學路上,媽媽興奮地掏出一張皺巴巴的舊報紙遞給我,讓我把上面的一則“新聞”念給她聽。這是一篇關于去年坎久尼馬拉松大賽的報道,冠軍瑪格達小姐贏得了一百五十萬克爾的獎金。媽媽一連讓我為她讀了好幾遍。這以后,我多次看到羚媽在家里不時地翻閱那張報紙,她并不識字,但已經把那篇文章背熟了,并且滿懷信心地告訴我,下次大賽她要成為“瑪格達”。
后來羚媽不知從哪里弄到了馬拉松大賽組委會的電話號碼,并到卡特羅的雜貨店打了咨詢電話。沒過多久,她收到了報名函。班尼舅舅解囊相助,賣掉幾只肥羊,為媽媽籌足了報名費。“羚媽要參加馬拉松大賽了!”很快這一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莊。
就在羚媽加緊備賽的日子里,突然有一天不幸的事情發生了:赤腳跑步時媽媽的一只腳被毒蝎蜇傷了!腳腫得發紫,人也發起了高燒,趕來的醫生用一種淡黃色的針劑遏制住了毒液的蔓延。羚媽的危險解除時,離馬拉松開賽只有十天了。沒辦法等到傷口完全愈合,她就一瘸一拐地繞著村子跑了起來,一個星期后基本恢復了常態。每天羚媽訓練結束,鄰居們都會紛紛跑出家門,有節奏地用力鼓掌,為她鼓勁兒。
比賽那天,全村人差不多都聚集在卡特羅的雜貨店前,看比賽的現場轉播。我也是平生第一次看電視,這一天我的心臟已經跳了三千四百六十四天。比賽開始后,大家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屏,可在黑壓壓的人流中就是找不到953號選手羚媽的身影。電視的信號不夠好,熒屏上時而“下雨”,時而畫面扭曲,但這些都未影響大家觀看的興致。在比賽進行了兩個多小時之后,在距離終點只剩下兩千多米的時候,從解說員口中終于傳來訊息:“953號運動員是本次比賽中殺出的一匹黑馬,她一路過關斬將,目前跑在了第三的位置,但這會兒身體開始搖晃,體力有些不支,她會在臨近終點的地方放棄嗎……”畫面上羚媽每跑一步似乎都很艱難,她那只被毒蝎蜇過的腳肯定還在疼痛,攝像機給了她一個痛苦但咬牙堅持的特寫鏡頭。這時,身后一個選手超過了她。“羚媽加油!”電視機前一個聲音尖叫起來!“羚媽加油!羚媽加油!”包括我在內的全村人一遍遍齊聲高喊起來!羚媽像是聽到了鄉親們的呼喚和吶喊,只見她猛然甩掉腳上的鞋子,像一只矯捷的羚羊加速狂奔向前。恰在這時,一陣大風把架在屋頂的電視天線吹了下來,熒屏上的畫面瞬間消失了,巨大的漩渦也不知把我卷到了何方……
我分明是閉著眼睛,但卻能感受到眼前全是亮光,一個熟悉的影子來到我的身邊,用她的雙手捧住了我的臉。“希姍達……希姍達……媽媽沒能奪得第一名,只跑了個第三。記者采訪了我,全世界各個角落都看到聽到我講述的你那顆小笨心的故事。善良的人們自發捐款,錢雪片般地飛到了大賽組委會,這些錢足夠去最好的醫院請最好的醫生為你做手術了,可是……可是你卻……”羚媽話沒說完,早已泣不成聲。
我無法因此而激動起來,我的心已經停止了跳動。但我可以繼續感知羚媽手的溫度,沉浸在媽媽巨大的身影里真的好幸福,擁有一顆跟大家一樣的心臟不過就是這種感覺吧。 (責任編輯 趙艷芳)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