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鋒
(國際關系學院,北京 100091)
貧困治理行政主導與社會協同的合作之路
楊華鋒
(國際關系學院,北京 100091)
貧困治理成效是判斷全面小康社會建成與否的核心標志。十八大以來,脫貧攻堅可謂成績斐然。在贊許行政主導所取得現實績效的同時,也要看到貧困治理對社會協同的歷史訴求。囿于行政權力集中性與統一性的偏好,在治理實踐中難免存在一些潛在風險。結合“田東模式”與“郝堂試驗”的治理實踐,闡述了行政主導下的市場路徑與社會路徑中的行動者構成與合作化過程。為避免行政主導的潛在風險、培育社會反貧困的內生動力、實現貧困治理的可持續性,需要在“上—下”“內—外”的雙向溝通機制、“直接—間接”互惠的激勵機制及“資本—資產”的互通機制等方面,進一步提升政府主導下政府、市場與社會的合作化水平。
貧困治理;行政主導;社會協同;合作;持續性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央政府把貧困人口脫貧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底線任務和標志性指標,在全國范圍展開脫貧攻堅戰。自2013年至2016年,農村減貧人口年均超過1000萬,累計已有5564萬人擺脫貧困。貧困治理效果顯著,呈現出行政主導的實踐性特征。行政主導功不可沒,但培育持續的反貧困能力離不開市場、社會力量的參與,唯有政府、市場與社會三者協同,形成良好的合作機制,才能保障貧困治理的可持續性。
貧困與反貧困是社會發展所面臨的重大課題,自1986年在全國范圍開展有組織、有計劃、大規模的扶貧開發以來,我國便形成了政府主導、社會參與、自力更生、開發扶貧、全面發展的貧困治理格局①。貧困治理的多元參與是有效治理貧困的歷史性經驗。只是長期以來,政府一直把反貧困作為一項行政工作和部門職責在履行,建立了從中央到地方的扶貧工作組織體系,將職權、職責、資源與目標等整合到整體性的扶貧工作體系中,并實施精準脫貧攻堅戰的首長負責制。這種組織安排與權責配置,保障了扶貧工作的權威性和有效性,提高了扶貧政策的效率,有助于短期內取得顯著效果②。改革開放近40年來,累計減貧人口逾7億,全球貢獻率超過70%。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主角的是黨和政府,市場與社會作用的發揮內嵌于行政主導的治理體系中。
就貧困治理的市場功用來說,有學者通過對新疆30個貧困縣面板數據的分析,發現市場化程度和政府財政支出對農牧民增收均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且市場作用要比政府行為更為有效③。就貧困治理社會參與的效用而言,亦有學者明確提出,貧困治理效度、精度與創新度均依賴政府與非政府組織的充分合作④。從治理效度而言,如果政府主導公共產品供給,那么公共服務的提供就呈現出壟斷性,貧困治理效度難以保障。NGO的介入有助于實現人員、技術與資源的統合,提高治理效度。從治理精度而言,官僚體制對信息傳導的消耗與異化,事實上對政策執行構成極大損害,“精準扶貧”的“精準”到了基層難免存在“教條化”“機械化”的執行風險。而市場組織、社會組織則可通過市場機制、自組織機制有效完成“精準識別”的任務。從治理創新度而言,行政部門傾向于程式化、標準化,并在既有治理軌道上趨向保守,而貧困治理大多具有復雜性、整體性和反復性等癥候,以簡單化、確定性的科學管理邏輯應對復雜性與日俱增的不確定性事務難免捉襟見肘。市場力量、社會組織在參與治理的過程中,傾向于創新治理方式、豐富治理策略,只要激勵相容機制得以確立,其既具包容治理變革風險之擔當,又兼具開拓進展之動力。
就貧困治理的基層行動者而言,主要表現為基層組織、鄉村精英及農民的主體性與能動性不足,其中尤以農民為甚。行動者的主體性包括“自覺、自主、能動和創造性,意味著行動者擺脫依賴走向獨立、自主,突破義務本位走向權利與尊嚴訴求,從身份生存走向能力生存”⑤。在貧困治理體系中,農民長期處于被動地位,其自主性、能動性、創造性受到極大抑制。一方面,城鄉區隔引致的制度性貧困削弱了農民政治權利訴求。一系列制度安排不同程度地存在對農民身份的歧視與限制,造成鄉村社會長期處于落后貧困的狀態。經濟地位的落后容易侵蝕其政治主體性的訴求。正所謂“經濟財富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個體、組織或群體在政治活動中可動用的資源稟賦,決定著其話語權大小和政治地位高低”⑥。持續的貧困狀態,必將導致政治冷漠滲透到社會生活各個領域,農民自然愈加缺乏介入鄉村治理的主動性與可能性,“用腳投票”離開鄉村社會融入城市生活仍是首要策略。另一方面,農民自組織能力受到抑制,其經濟生產行為大多依附于各類農村專業合作社。全國逾150萬家農民專業合作社,覆蓋逾億農戶,卻未能有效地培育出現代化的組織架構與權利意識。如后文“田東模式”在落實部分惠農政策與扶貧政策利好時,附加條件是貧困農戶必須納入“龍頭企業+基地+農戶”或“農專社+X+農戶”等體系中,單獨農戶無法享受其政策扶持。從積極意義上來說有助于農戶的組織化,降低其市場風險,但也意味著農戶的自主性培育失去空間,自主人格無法確立。因此,從行動者的培育與基層民主發展的立場來看,推進貧困治理中的社會協同亦是政治發展之必要。
行政主導對于集中資源和高效實施集體意志具有優勢,但從長遠來看,違背了制度安排結構平衡的基本原則,存在諸多隱患⑦,其統一性與集中性在彰顯效率的同時也存在著諸多風險。
首先,行政主導情勢下地方政府容易被政績考核“俘獲”。行政主導施策過程可以保障貧困治理政策的執行效率,不過在壓力體制之下,難以避免政策執行的異化。既有可能選擇性執行、替代性執行,也有可能機械化、簡單化執行?!案刹扛伞⑷罕娍?,政府唱獨角戲”“送錢送物”與“政策懶漢”等現象,均是行政壓力下的異化產物。只要行政權力主導貧困治理的政策擬定與執行評估,那么將難逃傳統政績考核的窠臼。雖然當下不再簡單以GDP增長論英雄,轉而強調以提高經濟增長質量和效益為歸宿,但地方績效考核的慣性依然存在。囿于新的政績考核替代性指標尚未最終確立,或尚未獲得普遍認可,一旦有所反復,行政行為的理性選擇自然偏好于簡單、直觀的“經濟數字”,地方“晉升錦標賽”模式所造就的“唯GDP”論將再次被提起。這也就解釋了為什么現在仍有許多地方政府將經濟指標的考核放在絕對權重之上。部分縣市的黨政考核體系即為例證,其扶貧開發成效與經濟社會發展成效之和占比均逾60%。在此情境下,貧困人數、脫貧人數,以及脫貧人口同比增加多少,也就成了地方政府脫貧攻堅任務中比較直觀的政績內容。不少地方不同程度地出現“數字脫貧”“假脫貧”“買斷脫貧”的亂象也就可以理解了。但其不僅不能改善貧困群眾的生活狀況,更易誤導政府部門的情勢研判,影響政策的實施與未來的決策。
其次,行政主導容易“誘致”部分地區、部分群體的投機行為。行政主導意味著自上而下的政策執行邏輯。從個體與局部利益獲取來說,只要精確找準政策標的,就容易獲取政策利好。換言之,行政主導式的政策邏輯不僅會滋生“假脫貧”,也會鼓勵“假貧困”,個別地方甚至會上演“以貧為榮”“爭當貧困”的鬧劇。甚至,不排除已躍居知名經濟強縣,仍享受國定貧困縣政策利好的極端案例。究其根源,既存在個別政策調整不及時,存在優惠政策錯位配置現象,也存在個別地方眷戀政策、項目和資金等扶持,熱衷于政策投機。當然爭當貧困的亂象確屬極少數,但這種投機行為背后,畸形的發展觀不容小覷。在部分貧困地區、貧困群體看來,只要戴上“貧困”的帽子,即視為“欽定”的“扶貧”對象,意味著源源不斷的人、財、物的持續支持與政策保護,爭當“貧困”被其視為地方“發展策略”。
再次,過度強調政府主體責任,容易“淡忘”社會的主體權利與責任。行政主導在實踐中容易過度強調政府主體責任。一味地強調政府責任,容易弱化社會主體責任,基層社會扮演何種角色被淡忘,進而貧困治理內生動力嚴重缺乏。就貧困者而言,有的長期貧寒積弱,缺乏脫貧自信,安于現狀;有的長期“被救濟”“等靠要”的思想傾向明顯,缺乏自我脫貧的動力與能力。因為“行政主導的傳統造就國家社會一體化結構,(但)不是權利制衡權力,而是權力支配權利,形成社會(權利)對行政權力的依賴,導致公民權利意識和自主意識缺失”⑧。公民權利意識和自主意識的消亡,事實上也就造成農民主體意識與主體責任擔當式微,主體權利與責任無從談起。盡管學界對農民及基層自治組織是否享有獨立的“權力-利益主體地位”存在爭論,但對農民在貧困治理體系中的主體性權利與義務卻有著一致判斷。從治理優化與精準脫貧的角度來看,基層社會具有不可替代的優勢。同時,基層社會中的村民、村組也應該享有治理的決策權、談判權以及合法權益不受非法侵害權。但事實上,卻呈現出另外一種主體權利虛置的格局,表現為“殘缺式的產權、服從型的民主、非決策的參與和輸局博弈的格局”⑨。這種將村民與村組主體權利體系“虛置”的邏輯起點,即在于行政主導情勢下的主體責任體系的配置失衡。倘若村民、村組失去了必要的主體身份,遑論其政治話語權、經濟信息享有權、民主監督權以及鄉村事務治理權,社會行動者多元合作的主體網絡自是無法形成。
盡管行政主導或多或少地存在上述風險,但基層貧困治理創新均離不開行政主導作用的積極發揮。在扶貧效果較為顯著的金融扶貧實踐中尤為突出,由田東“金融綜合改革”與郝堂“內置型金融創新”的合作實踐可見一斑。
田東縣位于廣西西南部,地處右江河谷盆地,轄9鎮1鄉167個行政村(街道、社區),總人口43萬,農業人口36.9萬。2011年全縣貧困人口14.63萬人,貧困發生率39.4%,貧困情勢可謂非常嚴重。田東模式⑩通過自上而下、行政主導式的金融改革,構建市場化的金融扶貧機制,充分調動市場資源,增加涉農、惠農的金融市場供給主體,培育了貧困群眾的市場活力及其自我脫貧的持續能力。就其實踐屬性而言是貧困治理行政主導下的“市場路徑”。
這一路徑得以高效實施的前提,是在農村社會建立廣泛的市場化社會信用體系。該體系指標設計中,充分考慮社會良法善治的需要,將鄉村社會的鄰里關系、家庭和睦、尊老愛幼、遵紀守法等社會性指標納入信用評級體系中,以此作為評判“信用家庭”“信用村”和“信用鄉(鎮)”的標準,并與金融信貸征信結合起來。在潛移默化中增進了社會誠信,促進了社會信用體系的建立。村干部、鄉村精英、普通村民均自覺地學習與遵守市場規范,自覺維護家庭、村落的信用體系,通過積極作為矯正各種不利于提升信用等級的行為。于是直接目的在于獲得金融支持的信用體系,在實踐中也就成為改善鄉村治理的積極手段,農村誠信度、和諧度明顯改善,敬老愛老蔚然成風,鄰里關系較為和睦。隨著市場資源活躍,農村社會各項資源合作的不斷深入,田東模式的經濟效果表現突出。如圖1所示,截至2015年年底,田東縣農民人均純收入逾萬元,城鄉收入比連續7年呈下降趨勢。貧困人口從2011年的14.63萬人下降到5.2萬人,貧困發生率從39.4%下降到14.5%。

圖1 2008—2015年田東縣城鄉居民收入變化情況
田東模式將金融資本的“有償使用”與財政資金的“無償使用”相結合,培養了貧困戶的市場經濟意識和責任意識,激發貧困農戶參與積極性,激勵他們提升勞動技能,實現了“造血式”扶貧。其治理邏輯主要圍繞市場各要素的充分合作展開,其中涉及貧困農戶參與主要是通過其進入金融市場來體現,對村民個體乃至村組社會的“權力-利益”格局并沒有過多聚焦。行政權力在市場施策過程中依然處于主導性地位,自上而下的行政運作保障了政策執行效率,實現了較為高效的社會合作,不僅在金融服務的均等化方面,更在社會良序治理層面實現了多元行動者的積極參與、充分互動。成績不容否定,但也存在著亟須正視的問題。行政主導下的市場路徑并沒有在政策擬定與運行過程中將社會的非正式參與融入其中,主要呈現為權力與資本的交互影響,社會行動者的參與以及貧困治理的協同性水平與程度亟待提升。不得不說,社會組織、村民個人自下而上的政治參與是推進社會協同的充分條件,其不應只是作為政策制定與執行的受動者角色,更應積極地扮演主動的行動者角色。為了避免由于政治權力和政治過程的設置而造成貧困問題的加劇與惡化,必須消除貧困形成的制度基礎,積極促使貧困者公眾議程進入政策議程的可行路徑?。
郝堂試驗?的本質是在行政主導的格局之下,融合鄉村社會賢達、外部精英、村組、村民形成多元共治的行動者網絡,以內置型金融為合作實踐的邏輯起點,在社會資本得以不斷充盈的前提下,進而推進實施生態合作的實踐過程,并將其作為合作行為持續改進的場域給予持續投入。其行為特征除了田東模式所反映出的“市場力量”外,還有較為豐富的“社會資本”的身影,即通過金融合作和生態合作成功喚醒與培育“社會的主體意識”。其以金融合作為起點,以生態合作為生長點,整合鄉村社會行動者資源實現合作優化。這一治理方略可視為貧困治理行政主導下的“社會路徑”。
就合作發生與持續性而言,郝堂選擇以“金融合作”作為貧困治理的起點與原點,有效調動地方政府、基層組織、其他社會組織和鄉村精英眾多社會行動者的積極性,積聚鄉村社會資本,改善鄉村經濟狀況,并以此為基礎在“生態共治”的層面上打造社會合作不斷深化的增長點,實現了較好的可持續性。可見,經濟發展較為落后的鄉村,在金融資本領域構建多元合作是最有效率、最經濟的,“金融合作”為貧困治理的推進提供了經濟基礎,為后續的社會合作演化提供了技術手段與物質保障。
就合作的行動者維度而言,郝堂集中呈現出府際合作、部門合作和公私合作的協同推進。在府際合作方面,郝堂獲得了上級政府資金、政策的大力支持。在部門合作方面,信陽市政府與平橋區政府的各行政部門之間有效配合,保障了各項配套措施的落地。在公私合作方面,政府購買社會服務,使多元社會主體參與治理中,形成良好的參與互動。其成功經驗,正如郝堂村支部書記所言,其成績得益于四個方面因素的充分合作,缺一不可,即“縣委書記的重視、接地氣的專家、堅強的村‘兩委’領導班子、全體村民的參與”。其中,村民的參與意識是伴隨著金融合作與生態合作的演化而不斷得以提升的。就其參與治理而言,分為個體參與和組織參與。其一,個體參與由村民參與和精英參與構成。前者主要針對公共事務中涉及個人利益的部分,其參與途徑主要是與村委會或專家的直接溝通協調。后者掌握較為豐富的鄉土資源,對村莊事務具有更大影響力,參與具有重要影響。但囿于參與方式與形式的局限,其對貧困治理的持續性影響尚不顯著。如某農家樂經營者即認為,村民大會只是“把結果宣布一下,村民個人根本不知道是如何實施的”,一旦團體游客到來,“村干部直接帶到自己家或親戚家,我們只能接點散客”。經營參與的效度還缺乏制度化的保障,并且其效度仍存在較大缺憾。其二,組織參與由村小組參與和社會組織參與構成。村民小組是村民參與傳統的、常規化的組織路徑,村民對村民小組認同較高,在小組內的合作行為也比較頻繁。社會組織參與則是以夕陽紅養老資金合作社等組織為載體進行,通過金融借貸的審核,調節利益關系,并對其他事務施加影響。與個體參與類似,組織化參與也面臨代表性和民主性不足的問題。緣于熟人社會的運行情境,治理實踐中與村委干部關系較好、返鄉較早、經濟狀況較好的村民在郝堂事實上形成了非正式的“核心村民”群體,在公共事務的決斷方面部分壟斷了鄉村公權,造成其他村民處于“無權”的境地。因而,普通農民難以對鄉村精英與村“兩委”干部進行有效監督,社會合作的持續性遭遇信任危機。盡管存在這些潛在隱患,郝堂合作創新的實踐還是取得較為顯著的成績,從一個日益凋敝、“空心化”的小山村變成了一個豫南風情旅游村落,2013年成為首批被住建部評為“美麗宜居村莊示范”村莊,2014年被農業部評為中國最美休閑鄉村(特色民俗類),如表1所示。

表1 郝堂試驗參與治理的表征及其邏輯
綜合而言,行政主導下的市場路徑與社會路徑,從自上而下、自下而上的雙向維度勾畫出行政主導與社會協同的合作化過程,其協同效用的發端賴于特定情境中政府、市場、社會行動者在特定的公共議題上積極主動地尋找合作發生的機制,并前瞻性地謀劃持續合作的實踐領域與協調機制。
“田東模式”與“郝堂試驗”分別是貧困治理的市場路徑與社會路徑,各自遵循著市場與社會的治理邏輯。如何在行政主導的情勢之下,挖掘與綜合市場與社會在貧困治理中的價值與效能,避免陷入不必要的誤區,可從以下方面進一步優化行政主導與社會協同的合作機制:
首先,在政府層面進一步優化“上—下”“內—外”的溝通機制。自古以來,地方政府扮演著聯結中央與基層、城市與鄉村、政府與社會、政府與市場的中樞角色。這種上下內外的銜接工作考驗著基層治理者的領導力水平。社會中“領導關系是互惠關系的一種,本質上具有信托義務,在此狀態中,權力與責任是密不可分的”?。因而處理好中央與地方的“信托關系”、地方政府間及縱向政府部門間的合作關系,也就成為決定扶貧政策效果與治理行為協調性的核心因素。自由、自主、平等、合作關系的建構,不僅需要政策自上而下的暢通,也需要自下而上反饋渠道的暢通,必須形成信息、政策、服務的回流機制。另外,緣于農民主體身份的困境,政府與社會的“內—外”互動也應形成良性的交流與反饋機制,以保障貧困群體的意愿表達與參與熱情。農村貧困農民是脆弱性群體?。如何形成這一雙向互動機制,尚有分歧。貧困治理均需充分發揮社會行動者的主體性作用,構建政府、市場、社會多元行動者的合作框架。尋找多元行動者權力關系的相對均衡,在“上—下”“內—外”不同維度、不同層面的主體性權力—利益關系確立的過程中,謀劃“合作行為發生與維系的制度結構”,形成雙向互動的溝通機制。
其次,在市場維度上繼續培育“直接互惠”與“間接互惠”的激勵機制。一方面,就直接互惠而言,利益獲取與福利改善是行動者合作偏好的初始動力。正如郝堂試驗中,獲得更多資源支持和提升知名度是行動者參與治理的激勵因素,宏觀政策的支持和政治生態的包容是村民參與的保障性因素。為維系村民及其他社會行動者的參與熱情,保障其參與效度,適度的物質激勵是必要的。沒有利益與福利的改善,基層參與是虛假的,社會合作是沒有內容的。另一方面,就間接互惠來說,產權界定是合作的先決條件,產權的發展有助于合作的實現。在自由主義者看來,經濟發展的秘密就在于建立使資產轉化為資本的所有權機制。貧困人口的邊緣化,本質上是其所有權邊緣化的表現,其根源在于潛在資產無法資本化?!霸谶^去10年里,窮人已經積累了價值數萬億美元的房地產,缺少的是進入所有權機制的捷徑”?。誠如,產權的形成是相互作用的人們對新的收益—成本的可能預期進行相應調整的回應?。田東縣2012年成立農村產權交易中心,為貧困地區的農村產權交易打下了基礎,使資源變資產成為可能。既為農村產權流轉提供了交易市場,流轉雙方的權利和義務得到確證,同時也為農村產權提供了抵押平臺,實現農村資產變現。借助農村產權交易市場,充分發揮了市場在配置資源中的決定性作用,為貧困地區扶貧開發注入了市場的力量。廣西首個貧困村集體經濟股份制改革項目落戶作登鄉摩天嶺村,實施“農村產權+社會資本”的經濟模式,帶動53戶貧困戶協同發展,即為間接互惠的例證。
再次,在社會角度上積極塑造“資本”與“資產”的互通機制。在鄉村社會檢視貧困問題,核心的一條就是“資本不足”。對貧困地區、貧困人口來說,形而上的理念沒有市場?!皼]有金錢,沒有財產,人們會倍感艱辛,無論在哪里,貧困人士都需要更多的財產來恢復自信,對尋找虛無縹緲的烏托邦沒有興趣?!?回顧鄉村經濟發展,集中表現為鄉村社會人力、資本與產業的凈流出,鮮有回流,繼而出現持續的資本短缺與產業蕭條。在人力、資本與產業三者中,資本是核心、是靈魂。在振興與活躍鄉村經濟的當下,開展金融扶貧、金融下鄉成為常規策略。但鄉村社會現代信用體系建設不夠充分、商業金融交易成本較高以及農村抵押物上市的困境,使得商業金融缺乏參與貧困治理的動力與積極性。因此,出現以資金互助社、合作社為表征的“合作型金融”來滿足農民資本需求。作為商業金融的替代方式,合作金融有著積極意義,但其在資本運行管理、信貸業務的開展方面存在巨大風險。既存有風險,緣何還要發展,根本原因在于資本需求始終存在。雖然,鄉村社會已經積累下了價值巨大的資產,可以考慮通過制度設計與政策安排來實現合法的、正規的“資本”合作制度,讓農民享受到資產資本化所帶來的福利與效用,但是,在此過程中,要避免陷入“野蠻資本主義”和“極端社會主義”的陷阱之中。在野蠻資本主義的視野中,貧困是一種必然,且“是喪身于交易和商貿滾滾車輪下的螻蟻”;在極端社會主義看來,貧困問題的存在也是必然,只有通過社會救濟方能凸顯社會主義的正義性。因此,這就要求在發展金融合作的同時,要打通金融合作與社會合作的分界,在資本合作初步實現后,迅速找到社會合作的持續性要素,如郝堂所設計的“生態合作”。要在社會合作不斷進化的過程中,通過“資本—資產”的互通機制過濾掉“野蠻資本”的惡習。在此互通機制的培育過程中,資本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否則將陷入野蠻資本主義的狂歡,貧困治理的可持續性失去社會合作的價值基礎。
總之,行政主導格局下的市場與社會路徑的合作實踐,不斷提醒我們,無視貧困者與潛在行動者是不可能解決好貧困問題的。只有讓更多的社會行動者更好地參與、分配與共享改革開放近40年以來的經濟社會績效,才能最大限度地避免鄉村社會陷入底層社會資本化、熟人社會契約化、基層自治寡頭化、維權行動政治化的困局之中,才能夯實國家治理的微觀環節、塑造和諧穩定的基層秩序,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打下持續性基礎。
注釋:
①鄭志龍:《社會資本與政府反貧困治理策略》,《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7年第6期。
②林閩鋼:《貧困治理的中國經驗》,《群眾》(下半月版)2016年第1期。
③劉林、龔新蜀、李翠錦:《市場、政府與貧困地區農牧民的增收—基于新疆30個貧困縣面板數據》,《西北人口》2012年第1期。
④胡鳴鐸:《政府部門與非政府部門貧困治理合作機制研究—以社會主義新農村為視角》,《河北經貿大學學報》2013年第4期。
⑤徐貴權:《當代中國人生存方式嬗變的主體性向度》,《毛澤東鄧小平理論研究》2010年第9期。
⑥譚學艷:《中國農民的自我組織和自我利益表達現狀分析》,《法制與社會》2013年第12期。
⑦燕繼榮:《從“行政主導”到“有限政府”》,《學海》2011年第3期。
⑧周祖成:《論行政主導對我國走向法治的影響》,《社會主義研究》2002年第6期。
⑨程為敏:《關于村民自治主體性的若干思考》,《中國社會科學》2005年第3期。
⑩楊華鋒,王海南:《貧困治理的田東模式及其可持續性討論》,《經濟研究參考》2016年第55期。
?張成福,王耀武:《反貧困與公共治理》,《中國行政管理》2008年第5期。
?楊華鋒:《社會治理協同創新的郝堂試驗及其可持續性》,《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6期。
??[美]斯蒂芬·楊:《道德資本主義》,余彬譯,上海三聯書店2010年版,第213、73頁。
?向德平、劉風:《農民合作社在反脆弱性發展中的作用和路徑分析》,《河南社會科學》2017年第5期。
?[秘魯]赫爾南多·德·索托:《資本的秘密》,于海生譯,華夏出版社,2012年第35期。
?周海林:《“合作”的條件與機理》,《軟科學》2001年第3期。
The Path of Cooperation between Administrative-oriented and Social Collaboration in Poverty Governance
YangHuafeng
The effect of poverty governance is the core symbol for building a moderately prosperous society in all respects.Poverty governance has made significant achievements since the 18th congr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We must be also aware of the historical appeal of poverty governance to social collaboration while praising the achievements of administrative-oriented.There are some potential risks in governance practice due to the preference of concentration and unification of administrative power.Combining with the practice of “Tian Dong model” and “Hao Tang test”,the paper stated the marketpath of administrative-oriented and the social path of the actors in the composition and cooperation process.In order to avoid the potential risks of administrative-oriented,cultivate the endogenous power of social anti-poverty and realize the sustainability of poverty governance,it is necessary to construct the government communication mechanism of“up-down”and“internal-external”,“direct-indirect”incentive mechanism and the exchange mechanism of“capital-assets”,and further improve the degree of cooperation between government,market and society.
Poverty Governance;Administrative-oriented;Social Collaboration;Cooperation;Sustainability
C91
A
1007-905X(2017)09-0119-06
2017-05-26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15CZZ017);北京市社科基金一般項目(16ZGB004)
楊華鋒,男,國際關系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行政理論與治理創新研究。
編輯 張志強 張慧敏